一包苕糕

一九七年代。鄂南乡下。课间的校园，相比起室外的人声鼎沸，教室里面显得异样的安静。五年级生德焕这天更是反常，他不但没有像往常那样一下课便冲出教室，玩弹弓，弹珠子，或干脆就在外面疯跑，也没有若待在教室便与同桌瞎闹，而是一人在板凳上辗转反侧，感觉怎么坐都不舒服。他有心事。

那天他去供销社给爸买烟，突然瞟见小珍与几个女生也在那里闲逛，惊得便有些不知所措。走，不想，留，又担心被发现。他便一直僵在那，头不偏，眼不斜，也不作声，但耳朵却一直瞄着小珍那边。终于，德焕听到了小珍的声音：

“这糖真难吃！哪有我妈炒的苕糕好吃啊，又香又脆又甜！我好想吃苕糕啊！”

苕糕是好东西，德焕也爱吃，薄薄的，有的上面还有芝麻，真是又香又脆又甜。德焕当时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可是苕糕是冬天的东西，一过完年，甚至不等过完年，苕糕就会被吃光。现在天都开始热了，哪去找苕糕？

那天之后德焕便有了心事。自己家肯定没有，别人家呢？谁家还会有苕糕？他先跟本村一起上学的伢仔们打听，都说早没了。后又问妈，妈反问德焕怎么突然想起苕糕的事。德焕说是在学校看到别人吃，自己也想吃。德焕妈便说，“上屋村是不会有了，过两天我去你外婆家问问。”几天后，德焕妈还真带回来一小升子苕糕，还说也不是外婆家的，而是外婆从别人家谋到的。德焕妈将苕糕分一些给了弟弟妹妹，留给德焕的也就两把抓了。但不管怎样，苕糕是终于有了，而且德焕也强忍住了吃掉它们的冲动，用一条洗干净的手服子包着，还带到学校来了。可怎么给小珍？德焕还没想出办法。一想到又香又脆又甜还有芝麻的苕糕，德焕就忍不住咽口水，时不时还把手伸到书包里，去探一探它的存在。苕糕硬硬的，与弹弓在一起呢。一定不能自己吃，一定要留给小珍。德焕与小珍是同班同学，不仅上学天天见，两个人的村子相距又不远，上学路上也经常能碰见，但问题是，德焕觉得他从来都没跟小珍说过话似的。德焕个子小，坐第一排。小珍个子高，坐德焕右后边好远的地方。德焕老忍不住扭头往小珍那个方向看。他又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只得拿眼角去扫，尤其是右眼角。还好小珍的座位靠窗，德焕往那边偷看的时候就当自己其实是在看窗外的风景----那时刚好学到风景这个词。为了有更好的角度，和理由，德焕还死皮赖脸地跟同桌徐国胜换了位子，从课桌右边换到了左边，这样便能在与徐国胜交头接耳时偷看好看的小珍了。

弹弓！德焕突然飞快地从书包里摸出弹弓，还有几粒用废纸结结实实折成的“纸弹”，瞄准小珍那边的窗户，啪的弹出一发。不偏不倚，“纸弹”从窗户上反弹到了小珍的头上。像突然断电了似的，小珍与几个女同学的叽叽喳喳被这啪的一声掐断了。待小珍慢慢从头发里捋出一个紧紧扎扎的纸团，边上有人不禁哈哈笑出声来。小珍却愤怒了。她将眼光从“纸弹”上移开，开始寻找“凶手”。“寻凶”的工作只花了一秒，因为教室很空，除了小珍几个女生，就只剩前排的德焕了，手里似乎还握有“凶器”。“抓现行”也只花了大约五秒，这还包括小珍从她“中弹”的位置冲到“凶手”德焕所在位置所需的时间。小珍用左手一把紧紧抓住德焕拿弹弓的右手，右手指着德焕课桌上其它几个纸团，大声质问：

“黎德焕，你想搞么事？”

“我我我，冇想搞么事。”

“那你为什么弹我？”

“我没有。我弹的是窗户。”

“你为么事弹窗户，窗户又没惹你！”

“我不知道。”

“真是个苕！”

“我不是！”

“还不是！你就是个苕！弹弓给我，我要把它交给老师。”

“……”

“给我！”

小珍手上暗暗用力，想让德焕松开弹弓。德焕用左手急护住弹弓。小珍又拿右手攥住德焕的左手。就在这时，上课铃响了。突然的铃声让小珍一下泄了劲。德焕趁机挣脱手，飞快地从书包里掏出那包苕糕，飞快地塞到小珍手上，并尽量镇静着说：

   “给你，苕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