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释一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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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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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笔红都子长

第一次极目瞭望这片驰骋纵横、雄壮逶迤的黄土地时,感受到来自横山的北风劲吹,莽莽苍苍的神韵坦荡而深沉,波澜壮阔的色调令人震撼不已。裸露着的黄土,已板结得坚硬如铁。黄色是这里的主打色,处处是黄。褶皱里覆盖着一星半点儿的绿色,高低错落,黄绿相间,如同凝固的浪涛极富韵律感。

这是一片深藏着中国人的精神之根、蓄含着民族血脉之源的圣境。它沉积着黄土高原千百年来的苦难与精彩,涵育了钟山的沉静灵秀和民风的淳朴坚韧,经受了血与火的洗礼和情与爱的呵护。星移斗转,沧海桑田,它依旧如此自然,如此厚重,如此深邃,如此神秘……我心中蓦然生出顿悟:这每一道梁,每一条沟,似乎隐匿着同一个未宣告于世的秘密。

子长的美,是恢宏的、凄凉的、柔媚的、丰韵的、惊天动地的、摄人魂魄的。虽有些喧闹、有些繁杂,可我喜欢,正因为不是千篇一律,不是零敲碎打,才构成多面的、立体的、绵长的、丰富的自然之美、艺术之美和人文之美。这些美融合渗透,蕴义无边,化意无痕,张扬着健康的美之力,恣意着流畅的力之美。煌煌华夏文明,堂堂汉唐遗风,猎猎游牧侠风,就这样汇聚于此,骄傲着我们民族曾有的宏大气度,牵系着炎黄子孙坚守的辉煌梦想。

不可否认,子长是苍凉的,我却认为,苍凉是一种自然状态。这样的状态不仅中国有,在其他国家也有,在一般人眼里,一个地域一旦苍凉了,就没有文化了,就与当代文明远离了。其实苍凉,也是一种文化,虽不见钟疏灵气,但苍茫博大,壮阔沉雄!而世代生活在陕北高原上那些农人,勤劳、吃苦、淳朴,远离城镇注定了他们收同样多的果实必须付出数倍于川道人家的汗水。那种张扬的原始自然生命力,不屈的生命激情,雄阔、凝沉的意象,悲凉、凄苦的生存意识如同生长在黄土地上的植物,有着极其发达的根系,利用一切的可能,汲取营养的水分,求得生命的张扬。譬如砍头柳,生长非常茂盛,凭借顽强生命力,把根钻入大地的深处,一点点汲取水分,汇聚生命的能量;树干把劲都用在供应柳枝的生长上。柳枝一茬一茬地成材砍伐了,柳树树干逐渐变粗,进而由顶端开裂到树身开裂,直到多年后树身中心腐朽,直至终老死亡。从“头柳”的品性,可以映射出生活在这里的人那种坚韧不拔的性格,总是能从平凡的生活中过滤出欢乐来。有时候,对于生命的领悟,生活在这块土地上的人们远比这些小小的植物坚强得多。

子长的色调

子长颜色不仅仅是体现在舌尖上的红枣,视觉上的山丹花红,更是根植在这片土地历史记忆中的着色。

伫立烈烈的风中,轻叩历史的大门,你会看到自抗日战争始,子长这片热土就孕育着爆发着奉献着,红色是这里不灭的传奇。这里是民族英雄谢子长的故乡,是抗日战争东征的出发地,土地革命后期中共中央所在地,著名的“瓦窑堡会议”曾在这里召开,新中国成立后有9位子长籍军人被授予少将以上军衔,素有“红都”和“将军县”之美誉。为中国革命谱写了厚重而不可或缺的一笔。

那些长眠在此地的英魂,那些曾经的枪声,那些饱受摧残的岁月都已经远去,如今的中国,蒸蒸日上,如今的我们,安享太平。我们坐着高铁,我们享受着经济的高速发展,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越过越红火。

先烈们为了让我们过上好日子流血牺牲,他们昨天用鲜血换来了我们今天的幸福生活,我们今天要用行动去捍卫他们的战果,我们更要用坚持用不懈地努力去维护他们用生命换来的和平与安宁。宣传红色文化,传承红色基因,我们要把它提升到对抗历史虚无主义的高度来做好。子长是革命的热土,子长人坚韧不拔,敢为人先,宣传英雄,浩气长存。

谁也不能忘记,谁也无法抹去这方红色厚土上的这些人,历史必然屹立,英雄永垂不朽!

子长的格局

如果要把子长的一切跟历史、文化等做对应的联想,那么这块粗狂而呼啸着塞风的土地上,天空中飘荡的云是烽烟,土地上生长的草木是金戈,游走的马和人承载着民族之间的一次次裂变和重合。这是历史赋予整个子长的大背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子长格局的形成尤为重要。

子长古称安定,地处西部边陲,自古为悲凉之地。历代王朝为了经略这块土地,曾付出了巨大代价,从炎黄至元末,数千多年时间里一片黄尘落下,另一片硝烟又起,各民族政权在此你方唱罢我登场,打打闹闹,战战和和。多少将士曾在这里戍守征战;多少使臣商贾,僧侣游客从这里过往;又有多少文人骚客面对漫漫黄土感慨万千,写下了不朽的诗篇。

他们共同演绎着不断变幻着的历史风云,在烽火夕照和马蹄腾达中步履蹒跚,但它目标坚定,蕴藏着无限的爆发力。它希望它的人民像大理河和淮宁河一样,奔腾不息地汇入大河,流进大海。同样,也成就了子长人聪慧而坚刚,柔韧而强悍的性格。

子长的高度

只有离天很近的地方,才会见识这般蓝莹莹的天。只有站在高柏山巅,不畏浮云遮望眼,才可能看清自己的内心。

沧桑的高柏山犹如一位体格健魄的西北汉子,立在高原,千年不变其憨厚的气息。在这片严重风化的山峁,长满了理想的翅膀,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人驾驭着理想,在命运里默默前行。抓起这里的每一把黄土,都可以听见岁月发酵的声音,土从手心纷纷洒落尘世,像打开了一部发黄的书卷,沧桑气息弥漫。断崖高耸,危岩岌岌,草木稀疏,黄土斑驳,却壁立不倒,透来远古神秘信息,显示不屈不挠的倔犟劲。或许,这就是黄土的气质,黄土的精神。它嶙峋的身躯上,雨水的涮痕,霜雪的冻痕,长风的鞭痕,阳光的烙痕,累累无尽。时间留下的迹印,于无声处惊心动魄。

中华民族的始祖轩辕黄帝陵在哪里?历代就有争议。宋代以来均以陕西黄陵县的桥山黄帝陵为祭祀点。那么,宋代以前黄帝陵究竟在何处?根据《史记•五帝本纪》、《汉书•地理志》、《水经注•卷三》《关中圣迹图志》、《延绥览胜等》史料佐证,中华民族人文初祖轩辕黄帝陵就在上郡阳周县南之桥山,即是今子长县石家湾高柏山。

子长的神韵

唐代刘禹锡有诗曰:“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延安子长县境内有一座形状酷似一口倒扣的铜钟小山,故名钟山。然而,就是这样一座小山,却因脚下的万佛岩,在沟壑林立的黄土高原怒放。

黄土高原的质朴与宽广给予了历代子长人们不羁的天性。可正是这种质朴,才会让他们在天降灾难时那样的无能为力。因为他们无法拒绝出生,也无法拒绝死亡。恰好,当时佛教在中国大行其道,于是,在安定城旁的钟山南麓,响起了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热热闹闹的吆喝声。工匠来了,画匠来了,僧侣来了,求糊口的,求庇佑的,求升天的,求政绩的,纵是心照不宣,对于神佛,还都有几分虔诚,几分激情。买来上好的颜料,聘来一等的高手,凿的佛像都十分精美。来钟山石窟看看吧,先看窟里的雕像、佛像、菩萨,或慈严端庄,或娇柔透逸,或刚健勇猛,或雄壮威武,无不渗透着生命的活力,激荡着艺术的激情。

当年开窟,来来往往的人群中,也夹杂着许多或虔诚或富裕的供养人。工地面前,指指点点,对于图像里的自己,满意一叹,兴致来时,再多施几份银钱。匠人高兴了,或想起父老儿女,或想起旅途见闻,信手一凿,于是,行医郎中、渡河舟子、牵牛牧童、宰羊屠夫、贩夫走卒、休眠商旅,也都挤进那热闹的画面。定格了世俗的风景,就这样在无意中流传了千年,美丽了千年。

东南西北狂风吹去了古丝绸北路的尘土,我有幸邂逅没有被渲染的苍凉美。钟山石窟就像一座刚被开采的宝山,其内涵和底蕴深厚而浩大,还有许多待解之谜,等待着人们去探索去发掘。我作为匆匆过客,虽然对钟山的诸多谜题兴趣浓郁,却无奈才疏学浅,时间仓促,实在无法一一破解,只能望着石窟里那满墙鲜活的生命而深思,我仿佛也被带进了千年前的那个静谧而神秘的佛国世界,陷入了浩渺无极的玄想之中。

子长的气质

若要想感知子长人的血气,一切卑微和浅薄的人都不可能真正地亲近他,更不可能认识他的本质,只有与高原血气相通的人,才会乐此不疲地歌颂黄土高原、歌颂子长以及这里人们的铮铮铁骨。记着有人这样描述黄土高原,好一个血气相通!是啊,如果没有站在那连绵起伏、沟沟壑壑的山间,就绝不会体验到信天游的嘹亮。

当你走进子长,在这千沟万壑,连绵起伏,苍茫、恢弘而又深藏着凄然、悲壮;清峻、刚毅而又饱含着沉郁、顿挫的黄土高原上,你会彻底地感到自己的渺小和无助。当一切都无可言表时,一嗓高腔,响遏行云,一经入耳便让人荡气回肠。是田间老农随意的一镢头便将这信天游镌刻成了陕北黄土高原上的传世巨著。

是婆姨们手拿针线时发出的一丝幽怨,是汉子们口嘬旱烟袋时吐出的一缕忧愁,是五谷满仓后一口炽烈的高粱酒烧着的欢欣,是恋人在山沟沟里那绵绵的情语……一曲信天游裹挟着古代先民代代传承所结晶成的人文情怀,一次次与现代文明形成共鸣,强烈地撞击着人们的心灵,使这合声一路飚扬,不知停歇。

信天游投射出生命的本原活力与豪情,展现了生命原始的对自由和情感的渴望,它是来自泥土的传唱和民间的口头印刷体,是解读生命的密码,是一个民族的精气和性格!所以,这种音符,至今游荡在天空,流走于沟溪,回音于山峁,不会被岁月封尘,具有强大甄别力和生命力的。

时间是最威猛的剃刀,形态,粉饰,矫情,伪善都会被它无情的剔剥、粉碎、消磨。长河如斯逝,在奔腾千万里千万年的一个拐弯冲积区,被后人当作珍珠捞拾起的,才是超越历史时空的硬通货。

信天游的存在,昭示着文化存在的本质意义和价值,它不仅是人文情怀的写照,更是人们精神的寄托。

子长的灵魂

如果说乡村是有生命的,那子长进进出出的人们就是乡村的血液,而窑洞就是子长的灵魂。

窑洞,不仅是一种传统的地域建筑符号,更是一种容量巨丰的信息记忆。轻轻地抚摸窑洞,似有一种穿越时空隧道的感觉。它传承了陶复陶穴之遗风,从土窑、石窑、砖窑、土基子窑、柳椽柳巴子窑、接口子窑的兴衰变迁,可以折射出历代子长人的生活轨迹。

以前的子长人吃着这片土地上长出的庄稼,居住在这片土地上打出的窑洞,他们在窑洞之中的土炕上继续播种,收获并延续生命。土窑内的世界是圆的,呈现出无须其他繁冗的神性,土窑外的世界也是圆的,却由无数朴素真实的点、线、面组成——新收的玉米或粮屯里尚未去播种的稻谷,院子里正开着花的棠梨树,浓稠的藤条枝蔓们,储藏录制着耕种者的呐喊和吼出酸曲的悬崖土坡。当我们像成熟的果实从母体终于落到土地之时,最先接触到的便是这些母体之外的原母体,土炕,祖母、外祖母们温和的眼神,以及原本就随时准备迎接子民诞生的自然之母。这种原始而直接的面对,使得生命的意义单纯而深远。在这些窑洞中,与其说人们一次次地出生,不如说是一次次不舍的回归。

窑洞及其相关的一切本身更像一个机能完善而全面的结构。烟囱与灶火是它的养息之道,窗户是其闻声之耳、观光之眼,窑外的碾磨是其消化之所。人对于窑洞的意义,便是把自己的鲜活气息填充进去,并用活动使其每个部件运作起来。这样,一组组窑洞和人、高原之间便构成了一个息息相关的完整世界。只要人在活动,土窑便跟着血脉流转,生气勃勃,同时,整个高原内部的生命都在随之运转。如果可以用图画来表现,这将是一幅多么壮观的景象。而在这流转之间,相应产生了多少生命的体会和经验。窑洞内也曾裱糊过人们的苦难和叹息,渗透进人们的泪水和忧伤,但这一切都使得窑洞更加细腻而坚固,用内心之手细细抚摸窑洞的墙壁和角落,我们会再次获得同样细致的感受。

曾经世代居住的旧窑洞已经完成了它的居住使命,无人照料的窑洞衰败了,留下破窗户纸,风一吹呼啦啦响,透出来的全是无奈。一眼窑洞不寂寞,只有那一排排四孔、五孔,一字排开的窑洞,产生的落寞无法排解。乡村的一切看起来都要随着土窑洞的坍塌远去,但窗棂、窗格上留下的美好的记忆和瞬间,每一道、每一刀,都在向人们诉说着它曾经的一切,放飞的是希望和梦想,留下的是破碎的记忆碎片。

人们新建的住所俨然已和城市接轨,瓷砖地面和墙壁的光洁彻底装潢了村庄的内心,高原的宽厚被阻拦在这层光洁之后,我们再也不能触摸到记忆中温润的土制墙壁。人们的气息在这层瓷砖上循环蒸发,却再不会渗入高原内心。

不过,废弃的窑洞村落并不寂寞,因为艺术家们用笔墨,让窑洞原始粗犷的结构与艺术气息浓郁的色彩形成了和谐的对话,然后完美融合。艺术家的到来也重新唤醒了窑洞的生命力,它们开始换一种方式存在着。

村落的血液依然在流淌着,它的灵魂依然在召唤着人们归来。

这就是子长!亿万年黄土累积起来的子长,那纵横的沟壑,就是五千年沧桑的皱纹,在经历了无数次漠风洗礼后,承担了民族不死的奋争。这里没有海风鸥鹭,没有莺歌燕舞,没有高粱满仓,没有宫殿楼阁;只有裸露的脊梁,健壮的臂膀,不屈的精神,比黄土还黄的小米,还有那至今传唱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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