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六年前的那个春末夏初,当我第一次踏入这座氤氲着历史气息的小县城,距离那场风烟暴动已过去有81年的光阴。81年前,暴动队伍300余人汇集在大圩子村,在村东北的苍山顶上竖起了绣有镰刀、斧头标志的旗帜,踏入这座县城,似乎仍能感受到当年那群英雄手握大刀片反抗的场景......
当来到兰陵,似乎一个人与一座城,一个乡镇、一所完小,都扯上了千丝万缕的关系,与其这样,倒不如说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宿命,这样更能说到内心深处。总之,命运将自己或是自己将自己安放到这样一座小城,最初的一座小镇、一所完小。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我的确是这所建校四五十年的村小中一个匆忙的过客,太多的青春气息在这所村小里绽放它的美。我只不过是陪伴它三年的过客,它也就是给过我安慰的一个伙伴,陪伴我度过那段自认为极其灰心、落寞的时光。
近乡情更怯。倘若把伏山口当做我的第二个家乡,山口小学一定是我内心里深信不疑的一个家。我在内心里层一遍遍念叨着,不再去回想那一段三年的时光,却又不止一次在一个个晴天的午后驱车去这所村小的门口,不住地朝里张望。
只是不停地张望,望着我熟悉的一切......
我在联想着曾经一觉醒来,伴着漫天的夏夜星空,在操场上慢悠悠地散步,一圈又一圈,那会儿操场上仍是未铺草坪的泥土。夏夜的星空格外静,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排解一个人在村小的那种焦躁、不安。也曾在寒冬的午后懒洋洋的日头里,一个人守着空旷的校园,靠在墙角下抱着一本书,悠闲地晒着太阳,惬意地阅读着书中一个个跳动的字符。
而那会,我是一个二十三岁刚刚从一个大校园走向另一个小校园的青年,或者说是一名新的乡村小学语文教师。带着满身的理想,或是为爹妈争一口气的念头一头扎进了包容我的这所村小。假若在某个记忆的深处,我不再思念它、回忆它,那一定会是一种自私的想法。
人的经历中,但凡体会深刻的事物都会难以忘却。铁生老师瘫痪了,坐在轮椅上,仍然心心念念自己遥想的清平湾,即使他对两条残腿深恶痛绝而依然抱定了决心,让哥们儿背着也要看一圈,那一头一头喂过的牛,走过的山梁、山峁、山沟。他忘不了他的清平湾,我放不下我的山口小学,我熟悉校园里的每一寸土地,留下了我和它独处时深深的痕迹。
2014年的那个秋天,我似乎像一个跌跌撞撞的陌生人一下子闯进了这所村庄小学,来得太突兀,它也一下子没有缓过神儿。那些在大学期间积累的所谓的能干、踏实的自我感觉在来到这所小学后似乎一下子瞬间全无。诚然,我所想象的现实和现实中的现实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偏差,种种的现实令自我不如意,“失望”,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山口小学当作一座围城。那些低落的日子、焦躁的日子,不安的日子,独身一人担心的日子,我把村小的铁门用力一锁,以此想着与校外的村庄隔绝,和外界切断。靠着我的一捆捆从大学捎来的书籍打发日子。一个人的时光,除了读书写字,实在想不出再有好的方法来打发如此珍贵又美好的光阴。也曾经遭受过一位年轻同事的质疑,大致的意思是缺少工作的干劲,不努力工作。尽管遭受过一点点的质疑,但我一点也不否认我自己的努力,内心里没有一刻不想着努力来回报远方父母的想法。只是当时的环境让一个二十三岁的自尊心特别要强的年轻人,觉得心头发闷,有一点喘不开气的沉重感。
一个人的生活不只有孤独落寞,另一方面来讲也培养了独立的生活态度。每周五的傍晚,忙碌了一个星期的学校瞬间安静了下来,每当这时候我都会骑着那辆山地车慢悠悠地到镇上采购点食物。来上点大肠,猪头肉,美美地回学校吃上一顿。傍晚时分,附近的民房里冒出了点点炊烟,这更增加了一种烟火气息。伴着缕缕炊烟,空旷的校园,大肠爆炒后飘出的香臭味,时间也在一点点往前挪动着步子。也在平淡无奇的日子里更好学会了怎样对付远离家乡的日子、排解思乡时种种难受的心境。
遇上一个个风和日丽的周末时光,眼瞅着大好的时光白白溜走,不免产生更多的不安。为对付心中的不安焦虑,我曾骑着那辆山地车到达过峄城区的万亩石榴园,顺着宽敞的国道骑行到落日黄昏。路途中偶遇骑行车队,一身专业的行头,嗖嗖的声音从我身边疾驰而过。那会的功夫,仿佛自己就是一只落伍的孤雁,或是心始终没有找到安放的地儿,在外飘落着。像一只丑小鸭,满世界四处游荡。
也曾骑车直奔三十多公里的小县城。在一个晴天好日子里,我骑着那辆车想认真接近一下这座小县城,近距离的了解一下它。谁料在还没接近城区,在南环路和西环路的交汇处就已经迷失了方向,彻底分不开来。当我心心想着山口小学,却找不到回去的路。于是沿着一条大路一路疯狂骑行,不对,折回来再继续寻找。在那样的环境里,这座小县城不属于我,或说我根本融不进这座小县城,它对我有着些许的排斥,在这狼狈的时刻,我又想起了我的山口小学,那个能容纳我、让我觉得安心舒适的地方。想到这,我看好了一条朝西方向的大道,不顾一切地向西奔去,等到达镇上,已是黄昏时分,来到村小时,天已看不清颜色了......
夜,愈发黑,村小的围墙外,小卖部旁传来一阵阵欢笑声,村里的汉子闲来没事每天待在棚子里的玩着扑克牌来缓解着内心的空虚,不玩到晚上十点不散伙,每晚从办公室走出,小卖部的棚子里仍然亮着灯。
夜,更深了,我静静地躺在属于我的一间偌大的卧室内,说音乐活动室更合适。仿佛说话也能传回声音来。李谷一老师那首《难忘今宵》陪伴了好长时间,每当这首歌的旋律缓缓响起,内心里总是传来一阵阵心悸,由内到外的心悸,歌声里想表达是我对未来生活的期望,想象。有一个未知的世界,未知的道路需要自己迎面挑战。
那一年,仍旧是二十三岁......
二
和个人的那些所谓的困苦,忧郁相比,村子西边的那座大山更能包容一切。
几年以后我才慢慢了解,我曾经我所在的村庄是解放战争中鲁南战役一个重要的伏击地点。伏山口村是鲁南战役的主要战场,伏山口一带成为我解放军阻击敌人的一个重要战略要地,1946年后,解放军和国民党军在这一带几进几出,开展了多次拉锯战,在山口处发生了数次战斗。
到我来到这里,这座大山依旧静静地屹立在这里。当年,这座山一定见证了炮火连天的场景。1946年9月年轻的战士刘金彪在伏山口壮烈牺牲,那一年,他是个19岁的年轻人。
战士席德友在伏山口牺牲时只有20岁的年纪。还有20岁时在伏山口牺牲的小战士廖启光......
后来我才得知,原来伏山口是一片红色的土地,一批又一批的年轻战士倒在这座山前再也没有起来。他们其中,很多是没有成家的孩子。那座山,就在这所完小的西北方。
我曾在山口小学扶贫走访过的老人刘庆启回忆道:“咱八路军来了,住在伏山口的国民党军做好的饭都没吃就往山上跑,南山北山都是队伍,打死了好些人。”
在学校通往镇上的崎岖不平的土路上,国民党的十几辆上百辆坦克从这条路上穿过。面对敌人强大的阵容,一纵的叶飞再次调整部署,主动放弃伏山口,敌人便把伏山口这个地方突破了,占领了东边的新兴、向城一带。战斗进行得相当激烈。
伏山口村走过激烈的战争岁月,这些我也是后来学习得知。在伏山口小学的时间里,我曾数不清多少次爬上那座山,站在山顶最高处,遥望着伏山口的全貌。
有时我常在想,倘若和这些年轻的革命烈士相比,那些所谓的焦虑、不安看起来根本不值得一提。似乎还缺少一种大山那样的宽广的胸怀,包容的气魄。
今年春天的一个午后,我又来到了伏山口的大山前,虽然没有近距离接近它,但站在山脚下,我驻足了好一会儿,联想起了曾经带着一群学生一起爬山的青春气息。想象着七十多年前那激烈的战斗场景。
和山口村的故事远远没有结束,我想,每一次接近伏山口村,内心都是不一样的心情,但不变的是曾经的真情。
三
鲁迅先生说过,世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便成了路。世上数不清有多少条路,有直路,也一定会有弯路。在我看来,有时会把在山口小学的经历称为一段走弯路的过程。为了安慰自己,我常在想,世间哪有如此多顺畅的直路可走?当初那样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不可避免要走弯路。
走弯路的好处就是让我们更加淡然的面对生活。经过了一长段困难时期的考验,内心变得更加理智。生活中遇到再多的风浪,没有了过多的大喜大悲,在平淡的生活里寻找到了一种对付平凡的方法。学会了平和的心态处事。
未来的日子,还少不了面对比一个人独处、交通不便、内心忐忑还要的时光,那会儿就会把弯路当做生活中的常态,这也是山口小学三年学到的。
走弯路不可怕,关键是要一直走下去。不能停下前进的步伐。曾经在山口小学,我握着那份《今日兰陵》读了又读,看着一篇篇有味道的文章,内心重新激起了我要重新拿起笔的想法。从大学刚毕业到那时,放下手中的笔已有三年的时间。也就是在那时,不甘心的我又重新拾起了笔,开始了我的写作历程。那是在离开山口小学的那个春天开始的。
那些所谓的困难、不安、弯路,在经得住时间检验后一定是最美好的存在。它放置在内心深处一个不能轻易回放的区间。待到多年以后,仍有有一块柔软的区间为它保留。纵使时间的长轴拉得再长,我也放不下我心心念念的山口小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