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盱江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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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3/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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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醒沉睡的回忆

          永远是独一无二不可替代的事物:便是童年的回忆。——法国小说家杜伽尔




开  篇


    新安步里是赣南一个很偏远的小村庄,距离广昌县城有20多华里地,三面靠山,一面向水,中间有个豁口,一条满是石头的河流与一条蜿蜒起伏的沙石公路穿村而过,人们只有在看到了潺潺流动的河水和袅袅升起的炊烟,才能感觉村子里有点生气,不然大多时间里是静谧的,偶尔从远处传来的几声鸡鸣狗吠,更加让人觉得村盘里的安宁。

    村的后山,林木苍翠,坟茔散落,是村上揭姓人和李姓人的祖山。漫山生长着一种果子可以用于磨豆腐的槠树,最引人注目的要数街头巷尾几棵七八个壮汉才能合抱的大香樟,听说有几百年的树龄了,老人们常说这树都成了精。所以村里的小孩子如没有大人的陪伴,一般是不敢到后山上去玩耍的,更不敢轻易触动那高龄的香樟,怕触怒了神灵与撞上邪气。

     村里的两大氏族,各有自己的祠堂,谁家有了红白喜事就在祠堂里操办,全族人都会主动来帮忙,同贺共悲,决没有独自料理的事儿。而外姓人在这里多受歧视和排挤。在我们家没搬来之前,只有嫁进来的媳妇与几个倒插门的女婿是杂姓,几乎没有其他姓氏的人能落户村里。

    我的父母是有单位的。六、七十年代,吃商品粮和做公家事的,乡民都会高看一眼,奉为上宾,乐于与之相处。这样,父母就拖家带口的在这个离公社不足三华里的地方上安了家,咱兄弟七个和家人也很快融入了这个外姓人很难立足的村落。

      在兄弟中我排行老三,家里人与乡邻们都习惯叫三毛。小的时候我们兄弟几个够调皮捣蛋的了,反正村子里不管出了什么闹心的事,没准都有份,常有邻里到家里告状,所以挨父母的揍也成了家常便饭的事。

    记得一次,父母吩咐去打柴,谁都知道那是一件又苦又累的差事,但摄于威严,不到10岁的我带着手下的三个兄弟一起上了山,那时最小的弟弟才4岁多点。走了不到一里地,他就闹着不走了!哎呀,我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过去,整个村庄都回荡着他的哭声。无奈,只好背着他,带着另外两个原路返回,可心里还是惦记着父母交派的差事,不然回家又要受罚的。

     当行至村尾的香樟树下时,我突然有了主意。指使已八岁的四弟回家把长竹竿扛了来。我在长长的竹竿头上用麻绳扎实地绑了一个勾叉,然后举起它围着大樟树寻找枯枝脆桠,随着阵阵"噼噼啪啪"的响声,柴火越来越多。在大樟树一侧约五六米高的地方发现了一根碗口般粗的燥树枝,遂想将竹竿伸上去,但却屡屡失败,即使我踮起脚跟,也难以企及这个高度。只好让四弟骑在我的肩膀上,才勉强把竹竿挂到了适当的位置上,可是当我整个身体悬空吊在竹竿上时,树枝没有丝毫的动静,仍直挺挺地立在那里。我低下头,大声对抬头看着我的兄弟们说:"全上!",几个兄弟像听到号声似的,直往悬挂着的竹竿奔来,先是四弟吊上来了,树枝显得弯了些,后面是六弟爬了上来,树枝已经成了弓形,但仍没有断裂,最小的见有趣,也伸出嫩藕般的小手,蹭了上来,只听得"叭啦"一声巨响,硕大的树枝脱离树干掉落下来,我们几兄弟也被巨大的惯性甩得远远的。

      响声在村子的上空回旋,几个长者循声而来,对我们兄弟的作为十分愤怒,喋喋不休地叨唠着:"怎么得了呀,易家一帮兄弟砍樟树了!不知道以后会出什哩事?"趁着老人们没完没了指责,我早已带上兄弟们将那些柴火拖回了家中。

    夜深了,兄弟们早已进入了梦乡,而一向慈爱的母亲却手持细竹梢静悄悄地出现在我们的床前,掀开被子就是一阵乱抽,那个疼呀真是入心透骨,个个薄衣透衫的在床上乱窜,只有哭泣的份,没有招架的力。"叫你们偷懒去,勾村头上的樟树!"原来那几个老人还是没有原谅我们,向父母告了状。打这件事之后,我知道在乡下,尤其在偏远的地方,凡是村庄周边那些古树、庙宇之类的东西千万别轻易去碰,老一辈特看重这些!

……

     暑往寒来六十载,这个曾经承载着我美好童年回忆的村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然而,只要踏上这块土地,观望那里的一草一木,总能唤醒心底已经沉睡的记忆,重现早已远去的缕缕艰辛和温馨…


       趁着省亲的机会,与兄弟几个再度重返梦萦魂牵的地方——新安步里村,一个我们童年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这次,我们没有挨着山边进村,而是选择了穿村而过。走在卵石铺就的街面上,望着两边七零八落的砖瓦房,有的翻建簇新,有的破败塌落,偶尔看见有块平地上停着一辆小轿车,似乎在凸显社会的进步和历史的变迁,却少了记忆里的原生韵味和古朴宁静。一些村民百无聊赖的站在自家门口,紧盯着我们一行人,脸色淡漠,既无笑容也不招呼,彼此就是路人,早已没了梦里熟悉的儿时伙伴的迎候,我们显得十分落寞。

     当穿过村里逼仄而纵深的巷道,沿着一段弯曲而荒芜的小路到达那口曾经哺育我们成长,喝着蜜一般甜的山泉水井时,兄弟们眼里流露出了惊奇的目光。现在的这眼井,虽然早被村民用自来水替代而遭废弃,但看起来仍同五十多年前一模一样,丝毫没有改变,水井顶上被树叶与茅蒿半掩着,井壁附着湿滑的苔藓,井沿石光秃锃亮,那泉眼里汩汩冒出的清流使其更具活力,有小鱼儿在井底的枝桠间悠然游动,几只水黾(故乡称"水浸鬼")受惊,立刻消失在水面,藏进了井边的草丛里。

       这口井与别的水井不同,常年盈满,即便是干旱的夏秋季节,照样波光粼粼。别的井,一旦少了人们的打理,要么泉干水涸,要么浑污成浊,形同废井。

      凝望着清澈见底的泉水,我激动得俯下身子,举手分左右撇开表面灰尘,合掌捧起井水就往口里送。嗨!还是儿时的味道,还是往日的甘甜。几张己有皱褶的老脸倒映在透亮的井水中,被我掀起的涟漪幻化成了半个世纪前的情形....

      当时,兄弟们都是小屁孩,我的两个哥哥那阵子也就十二三岁,纯粹是帮黄口小儿,啥事也不懂。然而,这般年纪,仍要承担许多杂役家务,挑水就是其中的一项。初时,我是跟班,常陪二哥去挑水,悠悠二三里地,来往得半小时,虽然是空手跟随,到家却也气喘嘘嘘。二哥自然更累,额头己布满了汗珠,装的满当当的水,挑回家时只剩大半桶,都是力不从心在沿途洒泼了。

家里人口多,用水量自然大,尤其到了夏季,用量陡增。父母是上班族,自不会管这等琐事,保证家用水成了兄弟们的义务。二哥学徒后,挑水这类事就落在我身上。从此,小小年纪的我便与这口水井结下了情缘,每天都要光顾。刚接二哥班时,还有点新奇,每天早晚两个时辰准会出现在井边,把家里那口能盛四五百斤的大水缸灌得满满的。几天之后,我就撂挑子了,嘟囔着肩膀磨破了。父母见状,岂肯让步,怒目圆瞪吼道″你不挑水,谁挑?" ″淫威"之下我还是乖乖地继续干下去,只不过我这一闹腾,把小我两岁的大弟弟拖入其中,他成了我的跟班与助手。

    俗话说得好,″一个和尚挑水吃,两个和尚扛水吃,三个和尚没水吃"。自从大弟加盟挑水,两人就没消停过,我愤不得他轻松的陪着,常吆喝他试一试。起初他不明就里,还乐呵呵的跑向前,拿起扁担就架上肩,见他走得摇摇晃晃,我就将水倒了些许,这样他就有模有样了,我则随后享受着。时间一长,新鲜感没了,大弟也不愿干,于是一番争吵过后,用了折中的方法——扛水,才平息了彼此的愤懑,谁都亏不了谁。

     扛水这活儿,没点技巧还是做不来的,必须牢牢记住″同肩同步"的铁律,否则,就是种折磨,很容易造成颈部扭伤。幸好,这方面与大弟挺合拍,扛起一大桶水毫不费力气,确实比起挑水轻盈多了,偶尔,我还使点坏,偷偷将挂绳移向大弟一端,我便轻快多了。之后,水井旁常出现我哥俩的身影,不管是七月流火,还是三九严寒,一刻都未曾停止过。

     ….…

      大弟一句″老三,担水那点事,我一直记着,你打小就欺负我!"的话,把我从记忆里唤回,我盯着他,呵呵一笑,指了指水井道″问问这井,我欺负你了么?"

      望着山涧的水井,哥儿们对其充满了情义,因为它曾用如怡的甘泉哺育过我们,见证了我们的童年的全部生活,所以,一踏上这片故土,最先便是探寻这口老井。


      离开了古井,我们折返直奔村的后山。这后山,其实是村上人的祖山,当年林木遮蔽,坟茔密布,与村里一前一后的两棵大香樟一并成为当时不可乱闯的神灵之地。

       如今踏上山顶,瞅着山秃了,树少了,没了林涛吼声,难闻百鸟朝鸣,显的荒凉与寂寥,缺失了往日的静美,尤其原先那一大片招人欢喜的楮树、松树的混交林,大部分己被砍伐,只剩下几棵散落在半山腰孤茕孑立,斑驳的树皮似乎在炫耀它曾有的辉煌与骄傲,而树干底部凸露的黄土又仿佛在向后人倾诉它的没落与衰败。

     时光溯回上世纪六十年中末期,此处是另一番景色,用现在人的眼光去赏视,后山就是人间仙境,不光满眼碧绿,古木参天,植被茂密,有各种野生动物出没,而且四季还有鸟语花香和山珍野果。春天,山上的花儿竞相开放,白的、黄的、红的满山遍野,最出彩的就要数红艳艳的杜鹃花了,一片连着一片,如火焰一般,让人陶醉,恨不能躺进花丛里,与花蕊花香融为一体。秋季,更有让人垂涎欲滴的种种野生水果,诸如,野草莓、吊茄子、勾栗、山毛栗、乌米子、山梨、猕猴桃等许多果实,哥几个每每上山打柴,总要饱尝这些珍果,它是我们儿时最好的零嘴。

 令人难以忘怀的还有后山的楮子与清明菇两样山珍,它不仅丰富了我们孩时的餐桌,也陪伴着我们渐渐长大。

       据说,苦槠树已是国家二级保护植物,可惜后山上所剩无几了。这等山毛榉类树种,可长成五六层楼样高,水桶般粗,其外皮和材质与板栗树相仿,结构致密、纹理直,富有弹性,耐湿抗腐,是建筑、家具、农具及机械等的上等用材。槠树春季开花,深秋时分结果成熟,其果实槠子形同圆锥,顶部短尖,果脐位于坚果的底部,活像缩小版的板栗。

       当枫叶红了的时候,正是槠树果实成熟的时节。咱兄弟与村民便会早起,赶紧奔向后山拾捡夜里掉下来的槠子,特别是遇上风雨交加的日子,这是拾果的最佳时机,我们就会戴上斗笠,披上蓑衣,挽起赤着脚的裤腿,背上竹篓,在大雨和槠树林中穿行,很快就能捡拾比平日多几倍的果子。偶尔,咱兄弟几个还会拖来竹篙,带上蛇皮袋,瞒着村民上山谋获山货。因为村里有规矩严禁恶意采摘,所以我们只得悄悄地行动。

       每年槠子采摘结束,咱家总有四五百斤的收获。苦槠仁富含淀粉,经浸水脱涩后,再研磨粉碎,然后水洗萃取,便可得到苦槠粉,其过程与薯粉萃取一样,稍有点不同就是槠子必须去壳才能磨粉。这破壳可是件苦差事,一家人围在一起,没日没夜的剥,那时可没有机械助力,所以,等把槠子剥完,全家人的手也红肿了。

      槠子粉确实是种好东西,巧媳妇能将其加工成苦槠豆腐、苦槠粉丝、苦槠粉皮、苦槠糕等,然后再加以烹饪,一道道精美的佳肴就会呈现在你面前,让你垂涎三尺,欲罢不能。另外,槠子粉的药用价值也极高,它是清热解毒、降温清凉的上品。当然,在那个物质极度匮乏的年月,槠子粉只有满足人们添饱肚皮的功能,难以像而今锦衣玉食的人们,追求天然,追逐稀少,从另外的视角去诠释槠子粉的味觉与功效了,把土到极致的槠子推上了典雅殿堂,成了稀罕物和珍品,身价不菲。

  如果说槠子是后山滋生出来的一种珍品,那么清明菇就是这座山哺育出来的宝贝了。

 清明菇,村盘上的人又叫槠子菇,可见这菇与槠树有何等亲密的关系,以致于当槠树遭砍代减少时,清明菇也没了踪迹。这种奇怪的现象,是几十年后我从村上的熟人囗里听说的。

     实在话,一生中我见过的菌菇无数,但清明菇只在步里见过,外表上虽与其他菌菇相差无几,但它却有其特殊之处,先是色彩独特,它通体呈一种淡淡的墨绿色,再是生长环境独特,它只在步里后山生长,即使距离不足一里的山野都不会有它的影子。要么是我孤陋寡闻,要么是我眼界狭短,我估计全国就这地儿才产这种奇菇。

      清明菇,顾名思义它产于每年的清明前后,它喜欢阴暗温湿的环境,所以,杂木林和灌木丛,是菇们最理想的生长地方。现在家乡人把红蘑菇也称其为清明菇,真不知是我错了,还是别人错了,反正就菇儿的外表与生长环境而言,我认为两者区别不小。

     清明菇的采摘,其过程与捡拾槠子如同一辙,只是手中多了个道具——竹棍,它可以帮助人们在采菇的时候,避免遭蛇虫类等毒物的侵害。那会儿,每当晨曦微露时,兄弟们就会倾巢出动,踏着露水低垂着头在后山四处寻觅,一般都可采到十多斤以清明菇为主的各色蘑菇,碰上绵绵细雨的温暖天气,采集的数量能有四五十斤。过多的菇儿,除了一些即食外,余下的只等太阳出来晒成菇干,留待日后膳食或用于馈赠。

     清明菇具有独特的口感与味道,既有一般菌菇的鲜道,又有一种沁人心脾的草香。食之,总会产生一种让人脑袋更清醒,身体更通畅的感觉。与红蘑菇、毛笋菇、饭汤菇、芦萁菇,以及香茹、茶树菇等菌菇的味道迥异而独有。

      现在,步里的清明菇绝种了,这不能不说是生物界的一种悲哀,早年过度砍伐林木是清明菇绝迹的元凶。多么期待着在讲究精神文明、生态文明的大时代里,山更绿,水更清,重造清明菇的生长环境,使这神奇的菇儿能成为我们幸福生活餐桌上一道独特而鲜美的菜肴。

       从后山缓慢下来,移步于曾经的旧居,兄弟们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纷纷上前察看这排已陈旧不堪的土砖平房,是否还是当初的模样? 最起劲的要数二哥与大弟了,不时用手指向这或指向那,讲述这儿曾经发生的故事,只有六弟七弟站在一旁,缄默的盯着几个哥哥口若悬河的诉说……

    ″六十年代呀,什哩都冇见过,一年难得看一场电影,文化生活真咯落后,如果村里来了放电影咯呀,就和过年差不多,热闹非凡,村民们会奔走相告,根本不需要安民告示或广播通知。当时,下乡放电影都是16毫米的放影机,银幕十分小,而且放影前,总要放十多分钟的幻灯片,当然题材大部分都是文革的口号、标语及样板戏的内容啰!

     就是这种幻灯片,引起了木根(注: 我大哥的乳名,因病早逝。)的极大兴趣。己在县城读初中的大哥虽生性孤僻 ,少言寡语,却喜欢动脑子。于是,他找来一些自认为需要的材料,诸如,厚纸板、玻璃片等,把厨房当成了作坊了,只要奶奶一停火,他立马就干了起来,我则是他的助手,没几天功夫,七弄八弄就弄成了匣子一样的东西。

     这匣子前端露了一圆孔洞,后端镂空且顶部无封闭,匣子左右中间留有一道宽缝。原来这就是大哥制作的‘幻灯机′。到了调试的那个夜晚,除了老三老四你们两个,大哥还让我喊来与咱家走得近的年保佬、游水崽、金水崽几个后生一同观看。

    当夜幕降临时,木根搬出他的′幻灯机',把房里照明用的煤油灯取了过来,放进了匣子的后端,前端的圆孔则向着房内白色的墙面,然后拿出他早已绘制好了的玻璃片,推入了匣子的中缝,并用块中间带孔的铁皮,盖住了煤油灯的上方,把光亮逼向前端的圆孔,形成一根毕直的光柱,刹时间,一幅很稚嫩的画面便出现在墙上,之后他又推送了几块书写标语的玻璃片。看见′幻灯'成功,我们都快活得不得了!" 二哥一口气讲完了这段既甜蜜又苦涩的过往,并把眼神瞟向我和大弟,问道″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呀!″ 我坦诚回应说″有些印象,但记忆十分模糊了″。

这时,大弟接过话茬,″小云(二哥的乳名),那咯时间你不也喜欢瞎捣鼓,我没被你摔死就算命大了″。

由此又爆出儿时的一件趣事。大弟续上了话题,娓娓道来 :″小时候,没有什么玩具可耍,除了玩泥巴就是捉虫抓鸟的,还想刺激的话,就去村后山那棵大香樟树底下打马蜂。久了,玩腻了这些没新意的玩意,小云就脑洞大开,想做拖板车,当时手头可没有什么轴承,甚至不晓得有这种东西存在,全凭木头制作。他相中了屋边一棵半死不活的棕榈树,准备用其当轮子,他就反复找邻居新米嫂求情,终于如愿以偿。随后,老哥就大动干戈起来,用镰刀、锯片硬是将一堆木头与破板,组装成了拖板车。从此,众兄弟就有了新鲜玩法——坐拖板车。那时,六弟七弟尚小,小云、老三和我,在前面用绳死劲的拖,两个小老弟坐在拖板车上,随着速快加快,他俩一激灵,急忙抓住底板,闭上眼睛,一幅紧张状,不过,转瞬他俩脸上又绽放出了笑容,笑的是那么得意和灿烂,仿佛是检阅部队的将军!

      有了拖板车的成功,小云又有了做手推独轮车的想法。想到就干,是老兄的一贯作风,他立马备足了材料、画好了草图,用了不到半个月的功夫,还是用镰刀、锯片这等原始落后的工具,制作成了独轮车。

      试车的时候到了,这回坐在上面的是我,只见老兄套上挂绳,双手握着车把,挺起躬着的腰身,缓步推将起来。刚开始,车轮发出了′吱吱嘎嘎'的声音,推的也费劲,老哥遂吩咐老三去厨房里弄点食油来。给车轮抹完油,老兄继续推着我往公路的方向走去,去公路是条小道,小道下面深处是稻田,刚在小道上推行不到十米,独轮车身一歪,我就从车的一侧坠入离小道三四米深的稻田里了,幸亏是软糯的水稻田,我除了变成只小泥猴,其他无碍,假如小道底下是石堆或硬地面,我这条小命可就完犊子啰!"

    大弟也是一气呵成讲完了这段颇有亲情的故事。二哥腼腆地与大家相视一笑,并摸了摸大弟的头说:″老四,可能还要感激那次挨摔,不然,你能爬的这么高?生活会如此顺达与幸福?!" 二哥的一席话,让我们几兄弟笑弯了腰,异口同声地说″是哟!是哟!"一片笑声响彻在旧居院场。

进了村,自然要拜访曾经的街坊邻居了,不然就少些人情味,这可不是我们兄弟的作派哟!

      近在咫尺的新米嫂家是看望的首站,我们曾经的住处就是租用她家的。听人说,新米嫂早已作古,是自己上吊的,死的地方就在卫生院那座桥下面,现在的主人已是她的儿媳妇了,一个与我同姓的彭田女人,叫新爱。

     在院场的那头,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正在为坐在摇篮里的幼童喂食,我们忙向前打探新米嫂的家人,那妇人一抬头,我依稀认识这张脸,正是游水崽的老婆新爱。我忙不迭的说了声″嫂子,你不认识我们了吗?"

    ″你们是哪个?不记得了!"新爱嫂子瞅着我们答道。

    ″我们是原来租你家房屋的易姓兄弟几个"。二哥补了一句。

″哎呀呀,是你们兄弟呀,真难得,真难得。"新爱嫂子满脸堆笑的回应。旋即起身招呼我们坐下并喊了她的老公游水崽过来。

    游水崽对我们兄弟们的来访倍感意外,言道"四五十年了,还有心来看我们,谢谢了!″

″不用谢,顺道看下!″大弟发言了。

″哦,你们熟悉的人都老了,甚至有的都走了!"游水崽告诉我们。

    闻言,我插了句”不要紧,我们只是走走,寻找从前的记忆。譬如,你结婚的事儿我就记得相当清楚。"

     游水崽比我大一轮左右,长的五大三粗,略带国字脸的上方是对炯炯有神的眼睛,能吃苦,有力气,是我儿时对他的认知。

      他结婚时,场面颇为热闹与壮观,在整理得干干净净的宽大厅堂里,近二十桌的酒席整整二三天没断,走了一茬客人又来一茬,餐桌上摆的是十大碗,配有花生瓜子等炒货,客人在桌长的号令下有节奏的动筷,一些人不动嘴,光拈菜打包带回家(家乡称为′钳味'),以图沾沾喜气。

     最热闹的就数接亲与婚礼仪式了,当然闹洞房也算一出,只不过闹洞房,各地似乎差不多,就不赘述了。

     接新娘是整个婚礼的重要一环。男方通常依照古时成婚的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等礼数与程式,一行人怀揣数量不详的小红包,带着猪蹄膀、鸡鸭鹅、大鲤鱼等,沿路鞭炮隆隆、锁呐声声,直奔女方家。之后,新娘带着盆盆罐罐的嫁妆,坐着披红挂彩的花轿,被人抬进了夫家。

      花轿进入婚礼现场时,由嫡亲背着新娘入了祠堂才可落地,然后跨过燃着炭火的火盆,与新郎并排站立,先给公婆等长辈敬茶与改口呼尊,再向摆有列祖列宗灵牌的神龛三叩九拜即礼成。

    游水崽听完我简要的描述,说了句雷人的话″三毛崽,你都快成婚庆主持人了!″

      我笑答: ″经历过,总难以忘怀!″

     用今天的眼光去看,游水崽的婚礼自然显的低级与土气,但当时可谓风光而长脸面。不过,有些婚俗还是令我赞赏的,那就是″孝道与礼尊″,浓浓的乡土味与厚重的传统习俗结合,描绘出一幅极具特色而又轻淡的百姓风情画卷。

与游水崽一家寒喧许久,天色入暮,我们兄弟婉辞了晚餐的邀请,穿过了几条巷子又去拜见以前给予咱家诸多帮衬的年保佬一家。

       年保佬,姓揭,已是快七十的人了,他不仅是我们兄弟孩提时代的好伙伴,其家人与我家也关系交好,甚密切。尢其是他的母亲和姐姐更是与我母亲结下了很深的情谊。

      年保佬的母亲——传芳嫂,早年寡居,独自哺养着一儿一女,很是辛劳,但她具有中国女性身上的坚强毅力。吃苦耐劳、乐于助人和贤良豁达是她的品性。

        小时候,在我眼中,传芳嫂好像无所不能,磨豆腐、榨薯粉、荡粉皮、裹粽子、做粘糍、酿米酒、炒瓜子花生、拉米糖子等,反正只要是乡里乡亲会做的食品,她都会,为此,凡是她家有好吃的东西,总要捡上一些或盛上几碗,送到我家里,让我们尝尝鲜。

      更使我惊奇的是她还能驱邪治病,这件事真实的发生在我身上。有次,不知咋的,发烧带闭尿多日,跑了几趟卫生院,就是不见好转,母亲急了告诉了传芳嫂,只见她微微一笑:″没事,可能是受吓了!"要母亲夜里带我上她家去帮我″修吓"。至晚上九点,等传芳嫂料理停当,就把我引入她家的厢房,只见她口中念念有词,手上托着一只盛了半碗水的瓷碗,往里加了点啥东西,并要我单脚跨过门槛,喝下那半碗水。哎呀,咸死人了,原来传芳嫂在水中添的是盐巴。说来也怪,喝下那半碗盐水后的半个时辰,我就急匆匆地排尿了,等到次日早晨,病全好了。她的神奇之举,至今我也没闹明白,到底是那半碗盐水,还是嘴里吐出的咒语起了作用。然而,不管她施了怎样的法术,反正治好了我的病,我就得感恩致谢。

      传芳嫂的热情与大方,让两家人走得特近,母亲也是性情中人,时刻不忘她的好,时不时将村民享受不到的面条、大豆、面粉之类粮油副食品给她,偶尔还让父亲批些细糠、碎米等饲料送去她家。就是在这种礼尚往来的交往中,我们两家关系异常热乎,以致于我们兄弟哪餐没赶上,就跑到传芳嫂家蹭上一顿,似乎自个家一般。

       年保佬听我们东一句西一句述说着他母亲的好处,眼眶里沁出泪花:"谢了,你们兄弟几个,还记得这些!" 于是,便主动的邀请我们去他莲田里瞧瞧,不好拂其美意,我们就随他去了。

      抬眼望去, 莲田满满一大片,足有七八亩地,朵朵粉红色的莲花争奇斗艳,己有许多成熟的莲蓬低垂着。年保佬告诉我们″这些年,生活好多了,光莲子一年就可卖上万元。″边说边采莲蓬,过不会儿,就摘了五六十个,并用只蛇皮袋装了进去。回到村里,他硬要留我们过夜,见离饭点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我们还是谢绝了,驮着年保佬馈赠的莲蓬,离开了村庄。

    ……

      回望着饮烟袅袅升起的村落,兄弟们心里缠绕着难以言状的情结,既对这个生活了近十年的村寨有种不舍的眷恋之情,因为,这里有我们童年的笑声与生活,有我们憧憬未来的萌动; 同时,又对村里的现状怀有失落之感,因为青山已褪绿、河水渐枯涸。简言之,村庄还是这座村庄,但已不再是过去与梦中的步里村了。

      返回停车点接近断暗,只见村里随风飘荡的轻烟与正冉冉升起的晚雾,景色朦朦胧胧的,不过公路旁的小河清晰可见,原来在我眼中曾经宽广奔腾不息的河流,怎么被岁月无情摧残成了一条没了生气、水流涓细的小溪?

      五十年前,这条无名的小河曾留下了我稚嫩的脚印,也带给了我无尽的欢乐。

     炎热的夏天,小河是我最钟情的地方。不会游泳的我,先是跟着两个哥哥到这条清澈的河里沐浴或戏水,以缓解暑热,后来等我学会了游泳的时候,便成了这条河的常客,每天晚饭过后就到那处既适合洗澡又可畅游地方——屋檐潭。这潭处在河的上游,水深约莫四五米,旁边是一片开阔的沙滩,真的是消暑的好去处。

     那时小,又在农村,没啥讲究,约上几个伙伴,光着屁股就扎入深潭,在这泓清凉的潭水中互相追逐、肆意戏闹,浪花里不时飘出我们童真无邪的笑声。

      这条河,不仅是条十里八乡村民赖以生活的母亲河,也是浇灌两岸几千亩农田的主要水源,同时,还赐给了人们难得的口福…

     每到春季,河里鱼虾泛滥,稍有捕鱼本领的人,只要出去一趟,保准就有几斤的渔获。

     孩提时的我,没有大人那种捕鱼的技能,但也有自己的办法,就是钓鱼。当时,可没今天如此现代的钓鱼工具,我只能偷偷地扯上几米母亲缝补衣服的棉线,然后用大头针弯成鱼钩,再到后山砍根山竹,一根鱼竿就成了。

      坐在跨河的简易木桥上,用饭粒当诱饵,放下鱼钩,可以清楚地看见鱼儿从水草里出来觅食,一两个时辰,就见不俗的鱼获。

      要渔获多就算捡鱼了。那时,己经出现了一些无视生态的人,但他们还是不同于后来某些不法人士用化学药剂毒鱼,而是用鱼藤来醉鱼。鱼藤属乔木,又称闭鱼花、鱼尾草、醉鱼草等。鱼藤的根中含有鱼藤酮,可用以捕鱼,或作农作物杀虫剂,还可用来毒杀蚊类幼虫。

      记得有次正午时分,村里有人狂喊:″有人毒鱼啦!″ 众兄弟撂下手里的饭碗,各自拿起顺手的捕鱼家什,跑着奔向河上游的屋檐潭,因为两个哥哥推断,那儿水深会出大鱼。

     我年幼,就守在潭的水泥坝底下,专捡些个头不大的杂鱼,大哥二哥在深水区寻大物。正午的太阳和着鱼藤的毒性,满河都漂浮着半死不活的各色鱼类,此时,我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我紧盯着滚滚河水,凡是从上冲下来的鱼儿,差不多全被我截获了。当我巡查至水坝一端的破败处,发现了一条大草鱼在水泥块下的水流里栖息,我赶忙喊大哥来抓,结果无功而返,大鱼跑了…

      捡的鱼越来越多,等水流稀释了鱼藤的毒性,小河恢复平静的时候,兄弟们满载而归,用秤一秤,竟然有上百斤重,光甲鱼就捕获了二十多只,真是过足了抓鱼的瘾。

    ……

     现在小河变了模样,露出了大片荒漠的河床,沿河茂密的芦苇消失殆尽,河道也越来越窄,水流越来越细,甚至有断流的危险,浅浅的河水中难觅鱼儿的踪影,完全不是原先那个充满活力、富庶灵动的河流了。悲哉,幸哉?谁也说不清楚。

     眼光从小河上下收回,兄弟几个钻进了自驾车内,沿着原先的320国道开始返回县城。车,在沙石路上奔驶,扬起了一股浓浓的尘土,我脸贴着车窗,望着一处处曾经熟悉的景致闪过。当目光触及路旁一座有些斑驳白墙大院时,另一幕往事又浮现起来…

      这院落的历史可复杂了,曾是新安卫生院所在地,后卫生院撤并,现在空置着。如果再住前追溯,那就是以前它是座庙宇,里面供着观音菩萨,只有几位僧侣值守,但文革一开始,庙里就再无僧人了,渐渐成了村民放置寿床的地方,听村里人说,这地儿不吉利,常有鬼魅出现,变得十分的阴森和凄凉。

    曾记得,我小时候,落晚时分总要经过这里好几趟,每回都是一次恐怖的挣扎。其原因道来还是让人眼泪汪汪。

    响应国家″人多力量大″的号召,住在粮站的父母接二连三生下几个弟弟,没有姐妹的我,自然成了带人的最佳人选,尤其大哥去了县城读书,二哥去学徒之后,与几个弟弟为伴的只有我。

     最早,是带六弟。那会儿我自己也才六七岁,但母亲似乎认为我有当保姆的天赋,产假一完,就上班去了,此时,照管弟弟的事儿基本上就落我身上了,抱人和摇摇篮等成了我的专业,奶奶专管喂水、喂米糊和换尿布等,因为未断奶,母亲早晚要给弟弟喂次母乳。要喂奶,就得把他送到四里开外的粮站去。自然,还是我的差事。这时,奶奶用长长的布蔸将六弟牢牢的绑在我后背,我就驮着饥饿待哺的弟弟出发了,早晨这趟没啥,光天化日之下很安全,但傍晚那趟,则让我这个毛孩子提心吊胆。尤其是面对路旁茂密的芦苇和静谧的小河,走在空无一个的沙石公路上,只要迈开脚步,似乎总有人跟随,加上断暗时天色朦胧,更有种阴沉的感觉。置身于此种环境,我只好哼着曲儿壮着胆,疾步而行,每当行之这座破败的庙宇时,心里总会记起此处闹鬼的事,我害怕极了,只有背着弟弟死劲的奔跑,快速离开这处让人胆战心惊的地方。

    记得一次,与往常一样,傍晚时分我背着六弟去吃奶,当到庙宇处时,见一只黑糊糊的东西横穿马路而去,我以为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先是一楞,之后直吓得哆嗦哭将起来,没命的朝着父母工作的地方狂奔,或许奶奶未绑紧,或是因我的奔跑,绑带松垮了,六弟从我背脊骨碌滑到公路上,直摔的哇哇大哭,此刻,我没心思哄他,而是用双手把他从路面上捞了起来,继续疯跑,等见到父母时,我已狼狈不堪,通红的脸伴着未干的泪痕,身后还拖着一根足有两米长的布蔸带。

      这种心理畏惧与折磨,我经历了近三年,等七弟落地到断奶之后才得以解脱。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望着坐在我身旁年龄已过知天命的两个弟弟,内心充满了浓郁的爱意,他们丰富了我童年的生活,也是我今生同甘共苦的胞波手足,这辈子我们心连着心,永远是骨肉相连的好哥们、亲兄弟。

尾    声

     回忆,仿佛是老年人的专利,早年忙于事业与家庭,没空去回想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往事。赋闲之后,先前忙着含怡弄孙,为笫三代人服务,现如今,孙辈们上学读书了,为此腾出了大把时间,我不善翩翩起舞,又不能引吭高歌,只好躲进小屋成一统,去住事中遨游,寻找曾经的笑与哭,苦和乐,反思以前工作与生活的对和错,总结人生的得与失,为自己一生留下点浅笺墨香,试图让子女从中获得些许启迪,这或许是众多像我这种老年人的初衷。

    一路走来,筚路蓝缕,风雨兼程,玉汝于成。昨天已经写在人生的历史上,今天正享受着国泰民安和家睦子孝的幸福,明天必将更加福寿延年、快活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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