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木东的头像

木东

网站用户

小说
201812/31
分享

长篇小说《留守》连载八连载

(八)

一九六八年农历七月,天不停地下着连阴雨,马运来家的草棚子被雨水淋塌了。母子两人没了住处,马运来无奈就去找林中虎。

林中虎当时是大石头村的大队长,听了马运来的述说后,亲自跑到他家看了看,又叫来几个社员让他们帮助马运来家收拾东西,然后就让他们母子俩先住在大生产队的牛屋里。白天让他们帮生产队喂牛,晚上住在那里看护牛,每天还给他们记工分。马运来和她母亲兰玲感激的不得了,把林中虎当做了他们的救命恩人。若按当时的形势和他们的身份,这牛屋他们是根本没有资格住进去的,别说还给他们记工分。

半个多月后,天放晴了。林中虎又让生产队里的几个社员帮助马运来家新盖了两间巴茅房。房子上檩条的时候,马运来出于内心的感激和赶时髦,就亲自把刚从村里大喇叭里听到的两句话写了个对联贴在房檩上,这样做也是这一带农村盖新房时的风俗。

为了写好这幅对联,马运来也是动了一番脑筋的,他结合了当时正在学习愚公移山的精神,又要表达自己对生产队的感激之情,想来想去就把喇叭里听到的两句话写了出来。这两句话是:学愚公改天换地,下决心重建家园。

上檩条的那天,林中虎也在场,可他不识字,看不出上边写的是什么,其它几个生产队社员只顾在那里忙乎,要么也不识字,要么没太注意他到底写的是什么。想不到就因为这幅对联,马运来自己闯了大祸不说,还给林中虎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房子盖起三天后,不知是村子里的什么人把马运来贴在房檩上的那副对联内容反映到了公社里,当时的公社革委会主任杜松堂一听立刻就警觉起来,因为他很清楚马运来家的历史情况,认为这是一起反革命事件,便亲自带领公社干部和一群红卫兵气势汹汹地骑车来到了大石头村,一下车子便带领人冲进了屋。看了房檩上的标语后,他立刻大惊失色地叫道:

快!快把反革命分子兰玲、马运来抓起来。

人们立刻都跟着紧张起来,随行的公社武装部长嗖地一声掏出手枪,指挥两个带长枪的武装部干事立马动了手,还没等马运来和她母亲兰玲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两人便被五花大绑地捆翻在地,疼得马运来嗷嗷大叫。

眼看抓着了这两个反革命,杜松堂的紧张气色才好了许多。随后又急忙下令一起赶过来的红卫兵小将们立即扒掉这个反革命老巢。

马运来家门前早已围满了看热闹的人,很多人没有见过这阵势,吓得躲在远远的地方观看而不敢近前。几个胆大一些的想凑近看热闹,但一看有带枪的人和被捆倒在地的马运来娘俩,吓得伸着舌头又闪到了一边。

正在这时,林中虎风风火火地赶来了,只见他两眼怒睁,步子也迈得特别快,两条粗壮的胳膊前后甩着,显得气势汹汹的样子。他的身后也跟了一大群人,都是些带了红袖章的年轻人。

林中虎也不答话,带人直闯到院门口,很快就和杜松堂带来的人形成了一个对峙场面。

杜松堂又慌了,气恼地站在那里吼道:林中虎,你要干什么?

杜松堂虽说是林堂乡的革委会主任,是当时全乡最红最紫的人物,可他和林中虎却是很熟悉的,平时对林中虎也是敬畏三分,私下场合还叫林中虎二哥,在林中虎的面前从未有过一点什么架子。这不仅因为林中虎是这个村的大队长,而重要的是林中虎家的光荣革命历史,在当时的整个林堂公社,象他们这样的家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

林中虎的父亲林豹子虽然因为身体和年龄的原因不在担任什么职务了,可他还活着。那可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整个林堂乡都是林豹子带着人解放的,为革命负过伤,流过血,还带人剿灭过这一带的大土匪,镇压过恶霸地主和反革命,荣立过许多战功,是全省有名的战斗英雄和劳动模范。省军区领导还亲自带人来看望过他,省领导也多次接见他并和他合影留念。一九五八年他又亲自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林中虎送到部队参了军,又成一个光荣军属。如此的革命老人,在当时是很受尊敬的。

杜松堂的前任是一个年轻人,人们都叫他张书记。刚来时不知天高地厚,一次下乡检查工作到了大石头村,因为瞎指挥引起林豹子的反感,两人言语不和发生争吵,张书记说话言语过激,当面羞辱了林豹子,林豹子发起了豹子威,当着许多公社干部和群众的面大骂他道:你他妈的算个鸡巴干部,有你这样对老百姓说话哩?想当年老子干革命的时候,你恐怕还在吃奶哩!要不是老子不识字是个睁眼瞎,轮到你小子在老子面前指手划脚?你也不睁开你的狗眼看着,老子们都是革命群众,不是土匪恶霸,用得着你在这里瞎叫唤!

张书记当时根本就不认识林豹子,又正值年轻气盛,嘴里边喊到:你是个什么革命群众,我看你就是个反革命!喊完就上去抓林豹子的衣领子,并大叫着让随行的人上去捆他。不想却被林豹子一个长烟袋锅砸在手背上,疼得他叫唤起来。这时,一个随行人员悄悄地把他拉到一边,趴在他的耳朵上耳语了一阵子。张书记一听傻了眼,顾不得手背上疼痛,也顾不得自己的面子,慌忙上前去给林豹子说好话。

林豹子根本就不吃他这一套,昂起头气恼恼地走了。

后来林豹子又跑到县里告了这个书记一状,县里的大书记就把这个小书记给撤了,全村的老百姓无不拍手称快。

杜松堂刚对林中虎吼了句:林中虎,你要干什么?林中虎就逼到了他面前,也用了比杜中堂高三倍的声音吼道:杜主任,你要干什么?

杜松堂气急败坏地说:林中虎,你可是这个大队的大队长,你的革命警惕性哪里去了,反革命都躲到你鼻子底下了你还不知道?

林中虎没好气地对答道:什么反革命,哪里有反革命?我们这里没有反革命!

杜松堂手一挥做出了一个请的姿势,让林中虎和他一块进了马运来的房屋,然后抬头指着房檩上的大红对联叫喊道:林中虎,你这个大队长是怎么当的?你睁开眼睛看看,反革命标语都贴到房梁上了,他们不是反革命是什么?

林中虎抬头看了看,看见了房檩上的那副对联,可他不识字,看不懂那红纸上写的是什么。就挠了挠头说道:什么反革命标语?不就是个过梁帖子嘛!我们这一带盖房子都这样贴,我家以前盖房子也贴过,贴个红帖子就成反革命啦?

杜松堂忽然想起他这个大队长不识字,就冷笑了一声给他念道:学愚公改天换地,下决心重建家园。

林中虎虽说不识字,但却能听得出这句话的意思,也就不屑一顾地说道:这句话怎么了,我前天早上在村里的大喇叭里也听到过这句话,怎么贴在这里就成了反革命?

杜松堂见他还不理解,就强忍着又给他解释道:这句话贫下中农说说那是鼓足革命干劲,贫下中农贴在房梁上也是鼓足革命干劲,建设美好家园。可这反革命分子、地主恶霸分子、土匪头子的后代子孙明目张胆地贴在这房梁上,那就是别有用心的,他们就是想变天,就是要恢复已失去的天堂,这不仅是反革命,而且是严重的反革命事件!

林中虎虽然脾气倔强,但也是一个讲理的人,一听杜主任这么一解释,心里边也明白了八九分。想想他说得也有道理,谁让马运来的成分不好呢?尽管他十分了解马运来,知道就是借给他一百个胆他也不敢变天,但眼前的情况他也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于是就缓和了语气对杜松堂说道:杜主任,这两个人是我们村的,在我们村出了这事,我们自己负责,你就把他们交给我们大队处理吧!

杜松堂一看林中虎服了输,便又骄傲地抬起头来训斥道:林大队长,阶段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这是一个革命的首要问题,只有抓着阶段斗争这根弦,才是做好一切革命工作的关键,才能在大风大浪中不迷失方向,才能受得住考验。你是老革命家的后代,又是一名退伍军人,还是一名大队干部,更要注意提高自己的无产阶级觉悟,确保永不掉队,永不退色,对阶级敌人的仁慈就是对革命的伤害嘛!

杜松堂说完又瞪了林中虎一眼,还朝四周迅速地扫了一圈。见林中虎和众人都不吭气了,就对来人喊道:还不快把这两个反革命分子带走!

几个武装干事和红卫兵便一拥而上,将五花大绑的马运来和他母亲兰玲一起带走了。

马运来和他的母亲兰玲被带到公社后,公社院内如临大敌,由几个民兵持枪看守在一间仓库里。杜松堂一点也不敢耽误地又迅速向县革委会做了汇报,县革委会主任赵国庆亲自带领工作组和公安局的人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林堂乡,连夜进行了审讯,并且是赵国庆亲自审问的。

赵国庆问:马运来,你什么时间参加的反革命组织,你的上级是谁?你是怎样和国民党特务建立联系的?

马运来苦丧着脸回答道:领导,我是一个改造好的五类分子,我感谢党,感谢政府,我没有参加过什么反革命组织,我怎么能和国民党特务联系得上啊!

没有,你还不承认啊!没有参加反革命,那你写反革命标语干什么?没有和特务联系,那是谁指使你这样干的?

领导,我是听了村里大喇叭里这样说的,我觉得这句话好,就把它写在上面,没有与那个人商量啊!

这两句话是你说的吗?那是我们无产阶级的声音,你个阶级敌人坏分子想利用我们无产阶级的武器反功倒算吗?你想错了,我们坚决不答应!

领导,我没有这个意思,也不敢这样想啊,我感激党和政府都还来不及啊!

你嘴上说着感激,其实你的内心里充满仇恨,你们这些人我见得多了,就是死不老实,就是愿意带着花岗岩头脑去见上帝的人,就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死顽固,不让你尝尝我们无产阶级的铁拳你是不会自我灭亡的,你们这些敌人不打就是不会自己倒掉!

来人啊,教训一下这个顽固的反革命。赵国庆气歪了脸,冲着门外叫喊道。

立刻便有几个佩戴红袖章的年青人冲了进来,一阵拳打脚踢后,马运来便被打翻在地上,但他连一声也不敢哼。
一看马运来挨了打一声也不吭,赵国庆更加恼火了,心里想:他妈的,这个反革命分子要和我们死抗到底了。于是就又下令揍他。这时,坐在他身边的一个武装干事亲自动了手,一个箭步窜了上去,先是对着马运来的大腿窝狠踹了两脚,马运来立刻就跪在了地上。然后又揪着他的头发啪啪啪地扇着耳光,接下来又猛地抬起右脚,一个飞腿踹在了马运来的小肚子上。马运来痛苦得身子痉挛了一下,张开嘴刚想说句什么,一口鲜血从嘴里喷了出来,便躺在地上不动弹了。

赵国庆看到这情景,身体微微震颤了一下,转身走了出去,身后传来一桶水泼在马运来身上的声音。

两天后,马运来和她母亲兰玲一起被押到了县里,当天晚上又在县里的大礼堂里召开了斗争大会,这次他们就更惨了。

批斗会结束时,母子俩人是被几个人一起抬着出来的。马运来的母亲兰玲苏醒后,猛地一下从抬着她的那些人手里挣脱出来,一头撞在了电线杆上,碰得头破血流,可惜她没有死成,被救活了过来。

后来,县里又给她加了一条罪,那就是反革命分子想畏罪自杀,自绝于人民。

最后县里和公安部门把这件事定性为严重的反革命事件,并准备向上级报告。

若凭当时马运来家复杂的历史背景,在这种时候,再给他们定个反革命罪,恐怕马运来和他母亲的小命就算完了。这事很快传到了大石头村,林中虎急坏了,他想马运来这一回要彻底完蛋了。

林中虎是非常了解马运来的,尽管他有文化,有知识,可他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去做什么反革命。这些年他们母子俩在大队里一直是老老实实地接受劳动改造,平时马运来母子对自己那么信赖,什么样的掏心话都会对他讲,特别是他们父子两人帮助马运来上学的事,更是念念不忘。我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情急之下,林中虎忽然又想起了他爹林豹子。

林豹子这时已经快六十岁了,由于身体不好,基本上不怎么出门,平时就在家里养病。林中虎哪里还顾得了这些,心急火燎地连夜套了辆马车和几个信得过的社员把他爹林豹子拉到了县城里。因为他心里明白,老爹林豹子在县里边领导的心目中还是很有位置的,县里几个主要的领导他爹都认识,并且还有不浅的关系,也只有他爹出面才能救了马运来母子的命,如果时间晚了,可能就来不及了。

林豹子虽然身体不适,可脑子还是很清醒的,一听林中虎说了事情的经过,二话不说坐上了马车就随林中虎进了城。

林豹子心里边明白,马运来母子是冤枉的,他要挺身而出,让上边的那些人刀下留人,这可不是管闲事的问题,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不管这样的事,那可不是他林豹子的个性。

第二天一大早,林中虎便扶着爹进了县革委会的大门,当时还不到上班时间,几个持枪站岗穿绿军装的人把他们挡在了门外,说什么也不让他们进去。

林豹子急了,脱口而出说道:我是林豹子,是林堂乡大石村的,我要见你们的赵国庆赵主任,你去给他通报一下,就说我林豹子要见他。

说完气呼呼地站在那里。

这时,一个身穿绿军装,腰间挎了一支手枪的人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一眼林豹子,不屑一顾地哼哼道:什么林豹子,山豹子的,你以为你是谁?赵主任是你随便见的吗?你赶快给我出去,要不然我就把你们这两个来闹事的抓起来!

说完还拉了拉腰带上的手枪。

这一下可激怒了一旁的林中虎,冲上去就朝那个挎手枪的人打了一拳,那家伙显然没有提防,一屁股蹲在了地上。

林中虎这下可闯了大祸,一旁几个持枪的年轻人跑上去就把林中虎摁倒在地上,林中虎大喊大叫起来。

林豹子一看儿子被掀翻在地,气得浑身直哆嗦,当年的豹子威又发了出来。他手指着那个拿手枪的人骂道:你他妈的到底是共产党还是国民党?想当年老子解放这座县城的时候,你他娘的恐怕还没出生呢!要不是老子拼了命从土匪的枪底下救了赵国庆他爹赵文武,能有他赵国庆的今天?老子们打了天下,连个说理的地方也没有啦?这革命不是白闹了吗?你让那个赵国庆赶快给我滚出来,老子今天就要问问他,这天下到底是谁的?

林豹子的这一通骂显然起了作用,把那个挎着手枪的家伙给震住了。他先是不停地眨着眼睛重新审视着林豹子,然后又愣了愣神,急忙把手枪别在腰间,又转身向那群摁着林中虎的人喝道:

还不赶快放人!

接下来又迅速换了一副笑脸对林豹子讨好地说道:老爷子,真是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你……”

还没等他再解释下去,林豹子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吼道:少给老子啰嗦,赶快把赵国庆给我叫出来!

这时,早已到了上班的时间,大门口前围了一大堆看热闹的人,人们议论纷纷地在谈论着什么。

带手枪的那个小头头哪还敢怠慢,飞也似地跑到里边通报去了。

其实,林豹子刚才说的全都是实话,想当年他和赵文武都是当地的农会主席,后来又一起参加了县大队。二人都又当上了民兵队长。一次在县城北边的一座大山上剿匪时,赵文武不幸被土匪的子弹打伤了腿,被一群土匪抓着了。土匪们把他绑在一棵大树上,嗷嗷叫着要把他开膛破肚。正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林豹子带领几十个民兵悄悄地摸了上来。他先是扔了一颗手榴弹,接着挥着一把大刀冲上了上来,还没等那几个土匪缓过神,飞起一刀砍掉了为首的那个土匪头子的脑袋,剩下的几个也被民兵们全部击毙了。后来,附近的一大股土匪听到枪声和爆炸声赶过来又把他们围了起来。林豹子急忙用刀割断了捆在赵文武身上的绳子背起他就跑。后边的民兵们就掩护着他俩躲进了山林中,好几个人还为此牺牲了。

林豹子的右胳膊上也中了一弹,但他还是坚持着把赵文武背到了安全地带。

从此之后,林豹子和赵文武就成了生死之交的战友。前些年他们身体都很好的时候两人还经常走动,互相看望。

一次,林豹子去县城赵文武家,正巧赶上他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儿子赵国庆也在家,赵文武慌忙把林豹子介绍给他,并详细地给他讲了过去的故事。为了感谢对父亲的救命之恩,赵国庆还当着家人的面,深深地向林豹子鞠了一躬,并对林豹子深情地说:林伯伯,感谢您过去在战斗中救了我父亲的命,我在县政府工作,您是老英雄,又是我的前辈,我今后一定也把您当做亲父亲看待,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有什么事只管来找我!

一番话说得林豹子心里热乎乎的,直夸赵国庆懂事,是一个好样的革命接班人。

十几年过去了,赵国庆进步很快,当上了这个县里的最大的官——县革委会主任,成了这一个呼风唤雨的人物。

前年的一天,赵国庆下乡检查工作来到林堂乡,中午吃饭的时候,他还特意派司机开车去把林豹子接到公社来,美美地让林豹子享了一回口福。临走的时候,又送了他一条大前门香烟。

马运来家出事后,林豹子因在家中养病并不知情,听林中虎慌慌张张的叙说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快!赶快套马车把我送到县里去,我要去见赵国庆赵主任,晚了马运来娘俩就完蛋了。县革委会门口围观的人群早已散去,林中虎父子俩也被几名工作人员非常友好地请到了大门口旁边的一间办公室里休息,还给他们泡上了茶,桌子上又放上了一盒烟。显然他们现在的身份变了,早已不是什么来闹事的群众,而是县领导来的客人。两个人的情绪也就稳定了下来,毫不客气地坐在那里吸烟喝茶。这时林中虎嬉笑着对他爹开玩笑说:爹,我看你这病是装的吧?都说你是只林中的豹子,我看一点也不假,都六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还有病,看您刚才发起豹子威的时候,哪象一个常年害病的人?还是当年的那只林豹子。

林豹子被儿子的话逗乐了,嘿嘿地笑着说:还不是让你小子给逼的,这心里一急病也就没了,也不知从哪里又来了一身劲。你小子也不赖嘛,政府门前还敢去揍人家带枪的兵,你小子也算有种,爹也没有白给你起这个名字。

林中虎也嘿嘿地笑了两声说:爹,您是林中的老豹子,你儿子就是那林中的大老虎,咱爷俩谁也不说谁!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也许是紧张劲过去了,林豹子就又咳咳地咳嗽起来,慌得林中虎赶紧给他捶后背,并关切地问道:爹,您没事吧?
林豹子一边咳嗽一边冲儿子笑了笑,喘息着说:放心吧,死不了。

又过了一会儿,在几名工作人员和刚才那位挎手枪穿军装的人陪同下,赵国庆一路小跑着来到了这间办公室,满脸陪着笑把他爷俩接走了。

当赵国庆听完林豹子的述说后,脸上现出了难色,皱着眉头对林豹子说道:林伯伯,马运来他们可是反革命啊,您怎么来为他们求情?

林豹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生气地说道:我刚才什么都给你讲了,他们哪里是什么反革命?他们只是不该把喇叭里咱们革命群众说的话写在他们的房梁上,凭着就把人家打成反革命?我看你这个主任不讲理,不信咱俩一块回家问问你老爹,看这算不算反革命?

林豹子这句回家问问你老爹的话一下子提醒了赵国庆,他非常尴尬地点了点头,满脸堆笑地说道:是的,是的,你们才是老革命,才是革命的功臣,才是人民最尊敬的人。
其实林豹子说这句话是故意在提醒赵国庆,他想试试这个大主人侄子忘没忘本,不想这一招还真灵,看来他赵国庆还是个没有忘记过去的人。

这时,赵国庆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在屋里来回踱着步,沉思了一会说道:林伯伯,您知道吗?干革命工作也是挺不容易的,周边的几个县都揪出了许多反革命、特务,咱们这个县还没抓到一个,是我们阶段觉悟低?还是我们的眼睛不够亮?为这事地区里的领导还点名批评我呢。这不,我们刚抓了一个,您就来要我放人了。说完,显得面有难色。

林豹子又生了气,花白的胡子抖个不停,走到赵国庆的面前说道:抓反革命抓特务那是必须的事,可也不能乱抓嘛!就说他们马家吧,马运来他爹马文东是我带领群众斗倒的,后来又被我们给被枪毙了。他的亲叔马文彪后来成了大土匪,也是我带着民兵和解放军一起击毙的。我和他们家有的是阶级仇,血泪账。我凭啥要护着一个地主婆和一个地主娃呢?因为我们党和政府是讲道理的,是反革命是特务咱们一个也不放过,不是的话咱们一个也绝不能冤枉!
这时站在一旁瞪着眼的林中虎也急忙走过来帮腔道:赵主任,马运来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反革命,他们家原来住的草棚子被雨水淋塌了,是我带领社员们帮他们又盖了这两间新草房,盖房时我也在现场,只是我不认识字,没看出来他在房梁上写的是什么,要是看出来了还不早就把他揍爬了,能轮着他去做反革命?这事我是有责任的,都怪我不识字。

赵国庆抬头白了林中虎一眼说:也亏老兄你还是个大队长哩,你的革命觉悟咋就那么低?平时没有教育好这些坏分子哪些话应该他们说,哪些话不该他们说。现在弄出事来了,你就把老爷子搬出来了啦?咱们再也不能给这些老革命、老前辈添麻烦了,他们过去已经为革命受了很多苦,流了许多血,我们是革命事业的接班人,应该让他们享几年清福了!今天若不是看在老爷子的份上,你在政府门前敢动手打政府的干部,非把你抓起来不可!

虽然赵主任的这一番说教林中虎心里非常反感,但却不敢表达出来,只是在心里边骂道:球,就你娃子知道革命,老子比你还革命哩!但脸上还是挂着笑,装做很认真听的样子。

等赵国庆把话说完了,林豹子走过来训斥林中虎道:赵主任讲的都在理,干革命就得有个干革命的样子,这次把他们带回去后,你可得给我看紧了,今后只许他们老老实实,不许他们乱说乱动!说完又不停地咳了起来。

赵国庆急忙走过来扶着林豹子说:林伯伯,您别着急,您和中虎大哥先回去,这事我一定给您想办法,您老的面子我一定会看的。不过这事我们还得开会研究一下,等大家统一了意见,人马上就给您放回去。

林豹子和林中虎一听还得再开会研究就又急了,这可不是件小事,谁知要研究多长时间,要是再有人顶着不让放,那可就麻烦了。

林豹子又来了气,一屁股坐在沙发里不动了,一边咳一边嚷道:我这身子骨也折腾不起了,还能再来几次?你们要开会研究就研究吧,我就坐在这里等着,你们啥时候研究好了就对我说一声,你小子总不会把我轰出去吧?

赵国庆一看林豹子使了横,也显得着急起来,急忙过来扶着林豹子说道:老爷子,您就放心吧,您先坐在这里歇着我现在就去召集人开会!说完又扭过头来瞪了林中虎一眼,转身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也不知赵国庆他们开的什么会,更不知他们是怎么研究的。第二天上午,就把马运来母子放了出来。

那天晚上,赵国庆还给林家父子二人安排了住处,晚上还带了一群干部为他们设宴招待了他们父子俩,并亲自作了陪。不管怎么说,林家父子二人还是非常感激的。

后来林豹子还时常对林中虎说:赵国庆这娃子还是不错的,尽管他革命革得过了火,但人还是很讲良心的,起码他没有忘了恩,没有忘了本,也没有忘了我们这些老革命!

林中虎自然无话可说。

回到大石头村后,马运来家的那两间草棚子早被公社里来的人扒了,那条贴有红对联的檩条也被抬走了,据说是为了留作证据用。

回去后林中虎就又让他们住到了牛屋里。

那天晚上,马运来和她母亲一同走到了林中虎家,两人扑通一声跪在了他家的堂屋里,头磕得象捣蒜一般感谢他们父子二人的救命之恩。

送走了马运来的母亲兰玲,林中虎却把马运来留了下来,狠狠地又训了他一番,林中虎声色俱厉地训斥道:我说你马运来啊,平时我叫你个秀才,你就不知道你王二哥贵姓了,你认为你真是个秀才哩?你是个屁!连个屁都不如!喝了那么多墨水都给你喝糊涂了吧?你也不想想,那两句话是你们这样的分子们说的吗?你还有种敢把它贴在大梁上,简直是瞎了你的狗眼,害得我这个贫下中农跟着你受这窝囊气,要不是念起我们俩是好兄弟,杀了你这个狗日的喂蟞去,老子也不会连老爹也带上去救你。这么重要的事你为啥不和我商量?你欺负我不识字怎么的?你为啥不念给我听呢?要是那样会有这么大麻烦吗?

马运来慌得又要给林中虎下跪,林中虎一把拉着了他,嘴里不干不净地又骂了起来:你他娘的真是个软骨头,动不动就要下跪,你给老子直起腰杆来!

林中虎的一顿臭骂马运来一点也不恼,还不断地点头称是,平时他硬着脖子和林中虎斗嘴的劲头一点也没有了,哭丧着脸两手垂立着站在那里任凭林中虎去骂。

看到马运来这个样子,林中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你这个鬼孙样子,老子逗你玩哩,这算个啥球事,就把你吓成这个熊样子!

说完,又竖起两个手指头,伸手就在他头上敲了一个响亮的栗壳子,疼得马运来咧着嘴啊了一声。

两个人互相对视了一下,都笑了。

这件事肯定是村里人告的密,后来林中虎想了想,为了再震动一下马运来,让他切切实实地长点记性,也为了表明自己的无产阶级立场,同时也为了显示自己这个大队长的觉悟,堵住那些说闲话、告瞎状人的嘴,免得今后再生出什么事非来,林中虎就通知了全大队的群众,在大石头村的那棵老柳树下召开了专场批斗大会,声讨了马运来母子的罪行,提醒那些妄想改颜色的人小心点。

会场上人声鼎沸,口号声一浪高过一浪。

打倒地主分子马运来!

打倒地主资产阶级!

决不允许地主分子乱说乱动!

无产阶级专政万岁”“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万岁!的口号声呼了一篇又一篇。

不过这场批斗会是文斗而不是武斗,自始至终由于林中虎的保护,没有一个人敢上去打马运来的,中间有几个年青人跃跃欲试想上台去揍马运来,但都被林中虎用眼睛给瞪了下去,并高喊道:谁要是敢捣乱这场批斗会,那就是搞破坏,就是反革命!吓得再没有一个人敢上来。

不仅如此,林中虎也不同意大队其它人让马运来母亲兰玲也来陪斗的想法,这样做实际上是为了保护马运来的母亲,马运来心知肚明,内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一次,林中虎显得那么沉稳,一点也没有平时粗鲁蛮干的样子。

难怪文革结束很多年后,马运来一进到这件事,还不无感慨地说:中虎哥啊,想当年你那招可真高了,虽然斗争了我,那可是个一箭双雕之计啊!谁说你是个大老粗,我看你是粗中有细之人啊!

林中虎也不答话,只是朝马运来嘿嘿地笑着。笑完了就用手指着马运来的鼻子骂道:你小子就知道说好听的,你和老子骂架打架的事咋不说哩?

马运来一听就涨红了脸说:中虎哥,别提那些,那是咱弟兄们之间的事,咱们是不打不相识,越打越亲嘛!

说完也嘿嘿地笑起来。

马运来和林中虎打架的事,发生在一九七九年刚为地主分子摘帽子那一年的春天。

 

 

 

 

 


本文连载章节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