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飞
网站用户
亲戚提醒我过小年了，他们热情地邀请我有空去家里玩，别让距离阻隔了情意的互动。我一愣，日子过得浑然不觉，悄悄地步入了冬季。笑笑一回头，记忆的帷幕自动拉开，分明又是三年前的夏天，我第一次客居在亲戚家。
我想到了他们对我的关切、外婆慈祥的容颜、以及表妹手舞足蹈的笑脸……只是印象里还有两张轮廓分明的脸，突兀地显现在眼前。不经意间又见到那两个熟悉的陌生人，于是，那一天的情境在脑海里流连转着回圈重现了。
那时是六月的天，说变就变。晴天里老天突然变脸，下了一场迷蒙的小雨。雨天里的悠闲，我独自撑着伞去街上闲逛。临近中午的时候，想着回亲戚家。
亲戚家位于都市里准备拆迁的旧房子区，一个似乎被遗忘的角落。我虽然在那里居住一二天了，但第一次出门，对于弯弯曲曲的巷子路还有点晕头转向。还好，附近是新建的高楼大厦，好比一个对比的坐标，让我辨别出方向。
一会儿，我便穿梭在两旁屋檐间的夹道里，在那个房屋密集分布的、鸽子笼似的胡同里转着圈圈。地上的板砖凹凸不平，凉鞋里时而灌进泥水，裤管上泼洒点点水渍。虽然是夏天，绵绵细雨却让我感觉有丝丝凉意。
雨一直在下，终于快要到亲戚家了，我的心情一如脚步般变得轻快起来。但是，很快我因眼前看到的景象，眉心打结，心不由地收缩，有股寒气打着激灵渗入肺腑。
我走进的是一个院子，在密密麻麻的居民区围绕的空地上，一位身材魁梧的老伯坐在地上。只见他双手撑着地，挣扎着站起来，但是几次臀部刚有离地的动向，又扑通坐倒在地，伴随着他痛苦的表情，身边飞溅起点点泥水珠。
看得出来，他已经在地砖上坐了好久。他的头发湿透，耷拉着贴在头皮上，额头上都是雨水或是汗水的混合物，脸色苍白。上身穿着的白色短袖汗衫已经湿透而紧贴肌肤，几处湿泥斑邋遢了衣裳。松软质料的休闲裤管不停地滴着泥水，一圈圈的水花与雨水交汇融合在一起。
我的神智是那样清醒，提醒自己这并不是在幻境，暗自掂掇:不知道大伯有没有摔伤了?附近的居民或者行人呢?没有人发现他么?…….我的疑惑，环顾四周，在四处张望的视野里，挖掘出一个心酸的事实。
一家屋子的门关着，门背后传出来阵阵的谈笑声;一扇门半掩着，哗哗的流水声掩不住，隐约可见一位女子正在浆洗衣服;一两个行路人拖沓的脚步声在身边响过;对门一位中年人独自坐在门槛边抽着香烟，火光闪烁，我寻觅的眼神正好与他相碰。
这样的情境让我感觉有点窥探他人隐私的尴尬，我马上调转视线。我合拢了雨伞，逐渐向大伯走近。大伯离我很近，我已接收到他求助的眼神，然而他只是看着我，两片冷得发紫的嘴唇翕张着嚅动，却没有开口求助。
我友好地向大伯笑笑，伸出一只手挽起他的手臂，另一只手去搀扶他的腰。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拽动着大伯的身体离开地面悬着，好不容易终于让他站起来。可是他的一条腿不知是因为冻得麻木，还是有隐疾，迈不开步。于是，偶尔支持站立不久，他又从我的双臂间滑倒在地。
我抿着嘴，憋红着脸，重复着搀扶他的动作。一次又一次，看着他站立又坐倒，我的身上多了点点泥水。小雨一直在下，偶尔脖子里灌进冰凉的雨水，而我衣服上的水迹也逐渐扩散开。这些我已无心旁顾，看着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我无奈地望了望苍天，倍觉伤感而无助。
大伯又坐在了地砖上，淋雨的寒冷，他挤着略显僵硬的笑，开口对我说了什么话。或是方言，口齿有点含糊不清，大约是谢谢我的好心，让我放弃努力。
我也朝他笑了笑，视觉的偏角影像里映着对门的大叔注视着我的动作。我正眼望了望他，想向他求助，却又说不出理由而欲言又止，还是独自低头挽大伯的胳臂，尝试着作再一次的努力。
不知何时，那位大叔已跨出门槛，走过来一起帮忙，我转头朝大叔笑笑。添加一个大人的力量，感觉一阵轻松，没费多大手劲，大伯已被扶起来稳稳地站立着。
作为涉世未深的女孩子，我开口询问大叔接下来怎么办。言谈中，意外地发现大叔认识那位大伯，而且知道他就住在这附近，应该算是远邻吧。于是，我们两人一左一右搀扶着他回家。
一会儿，大伯回到了他温暖的家。而我和大叔萍水相逢，两人默默地往回走。经过大叔家门前时，注意到大叔放在嘴边的烟，忽明忽暗的烟火让我有一刻恍惚。仿佛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过，而我分明站在原地，还要继续走自己的路。
回到亲戚家的时候已是正午，哧哧的油烟让我倍感亲切和温馨。亲戚用疑惑的眼神关切地看着我湿漉漉的头发和有点脏兮兮的衣服，询问我是否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淡淡地说出了事情的经过，亲戚以担忧和警戒的语气对我说:“一飞，以后千万别做这样的傻事!”我一愣，以疑惑和惊愕的表情张着嘴，看着亲戚:“不会吧?这有什么不对劲呢?”
“
你呀，思想太单纯!”亲戚握着我的秀发，递给我一条干毛巾，以怜爱的眼神看着我，“有些事情并非你想像得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那些行人……?还有那位大叔，他一个人完全可以帮助他，为何却是迟迟地没有行动?”
“我们常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句话在这个走在社会发展前沿的大都市里有着特别实在的验证!比如，路上有人摔倒了，你去搀扶，事后发现被偷盗了;比如，交通事故后，肇事者逃离，有好心人帮忙，却牵扯上不必要的麻烦.……”
“一飞，这些事件并非空穴来风，那么多实实在在的例子正发生在我们身边!见多识广，我们不需要经历得很多才看透彻。前车之鉴那么多，听得多了，耳濡目染，我们逐渐地心寒，只有提醒自己引以为戒!”
“可是，如果顾虑得多了，难道就像‘草木皆兵’，眼睁睁地置身于事外，冷漠地看着悲剧在眼前酝酿，而不去阻止它的发生?或者说，我们完全可以防患于未然，拦截悲剧于萌芽状态，不是更好么?!”我的语气有些激动，语调不自觉地提高了。
但忽而感觉自己的孩子气，压低了声音，仿佛是喃喃自语:“为什么让我感觉到人性的冷漠呢?人们的心冷如何才能焐暖?扪心自问，我们那单纯的善良友爱之心呢?……那些熟视无睹的行为，是不是太残忍?于心又何忍?!”
我的心思在亲戚面前仿佛是透明的，他接着我的话:“一飞，生活中我们随时面对各种各样的意外，即便是行善，旁人还会揣度你的用心，你甚至需要准备遭受非议的勇气……另外，个体的力薄，我们常常无法选择自己的行为。从流，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减少自己受到外来伤害的一种方式!”
亲戚顿了顿，灼灼的眼神对着我，“生命的有限，注定我们不能刷新重过生活，我们也不想有太多的后悔!任何事，都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生活本身，不容许我们作赌，我们的热情又怎能压太多的赌注?!……我知道，你一时间还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可是，我们生存的大环境就是那么现实!”
“说到为何人性显现出冷漠，其实，你不能这样压抑着想得太多，换位思考防范意识，这是情有可原的!为了融入生活，我们不得不小心提防!就像蚕蛹做茧，给自己一个安全的防护是必要的!多一个心眼，正是为了保护自己……”
听着这一番言论，我有些傻眼，呆站着注视窗外。眼前的玻璃因为雨点的光顾而显得朦胧，用干布擦拭可以恢复干净透明。那人心呢?如何才能脱离层层的裹覆，还原为剔透晶莹?
事出有因!我的心情是矛盾的，似乎对与错的分界线是模糊的。也许，过来人会透彻地明白。望着屋檐下连绵不绝的雨，暗问是否是苍天在喟叹?可是，谁又能读懂?只听到雨击地面的滴答声。
也许这只是一件小事，随着时间的推移，以为一切早已过去了。然而，没想到它却俨然成为了记忆里的尘埃，每每回忆时，仿佛又经历那连绵的细雨，感觉潮湿而阴冷，不经意间触碰到沉积在心坎上的疼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