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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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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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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你

一九九五年的若洋中学已经失却最辉煌时的神采。曾经若洋中学是一个完中,高中部的教学成绩还很突出,声名赫赫。原来的黄校长因为这些成绩还荣升居江县城关的居江一中当校长。但世事发展,随着若洋乡人口的外流,计划生育的实行,出生率的下降等等,学校后来撤了高中,只剩下属于九年义务教育范畴的初中了。而且由于交通不便,贫穷落后,学校师资也渐渐弱了,学校也没落下来。

随着两基教育的普及,现在学生数又开始增加,随后的两三年更是达到一个顶峰。原来每一年段有两个班,但只有三十来个学生,逐渐增加到每班有五十来个学生,后来每个年段又扩到三个班,每个班又增加到六十来个。确确实实这所学校又有了一种蒸蒸日上的状态。

这种蒸蒸日上的活力,除了由孩子带来的之外,刚毕业分配的年轻老师也有很大贡献。这时期的师范毕业生大多按原籍分配,回到自己所在的乡镇中学当老师,以保证乡村两基教育的师资力量。胡宴之就是这样回到了家乡的若洋中学。鲁一航却不是刚毕业的,他师范毕业在底下的自然村教过小学,通过自考考取了大专文凭,比胡宴之早一年升到这个中学,这一年又刚刚升为该校的教导主任。

乡村闭塞,对鲁一航来说,却是很好的安身之地,他有自己的立场。他静心看了很多书,中外古今,其中有厚厚的《资治通鉴》。也许得益于大量的阅读,虽然出身农村,鲁一航是个相当有思想的人。他的学识让很多人折服,为人处世又温文尔雅。他看书会思考会做笔记,他的笔记相当迷人,折射着他自己的深刻的光芒,稍有点文学基础的人很容易被他这样的笔记触动。鲁一航有一段笔记是这样的:理性难以制我,因为我是理性的强者;感情很容易制我,因为我是感情的弱者。他是个获悉情理之争秘密的人,在情理之争中屈服或者坚持。这小笔记就显露了他鲜明的个性魅力。学校忙于贯彻落实国家两基教育阶段,学生人数不断增加,新毕业的老师也多,他处理这些教务和管理井井有条,合情合理。

青春期的孩子们热闹非凡,青春年华的教师带着个人的感情生活,这个闭塞的乡村学校显得热情洋溢了。

可生活是有波折的。眼看着顺顺当当要结婚的鲁一航,在结婚当天去岳父家接亲的时候,找不到他的新娘胡宴之。

岳父见到鲁一航时支支吾吾,说宴之不见了。

鲁一航意识到出问题了。他马上想到他曾经的一些话语和表现的犹豫肯定吓着了胡宴之。“宴之,宴之,为什么?”,在心里他着急地念叨。他来不及想,到底要问什么为什么,他此刻没有时间,没有心力,更是没有机会。

周围是一大帮胡宴之的亲朋好友,他们学校的同事,还有他自己带来的接亲的队伍。这里到底是婚嫁的喜堂,还是刀山火海和油锅,为什么有这么痛楚的灼热,他只愿被一条狭缝痛快地一瞬间销毁了他。他想一个人躲到一个房间狠狠地抽打自己。他想飞奔到一个山顶跪下大声嘶吼,但是他没有。

他茫然地看了眼环绕在他面前的人群,最近的一张脸落到心上,谭小落。她的眼神里有深深的关切,不说话,只默默看着他。这仿佛是一根救命的稻草。他一狠心,拿着捧花走到了谭小落的跟前,他用一只手牵住了她的手,霸道有力,或许也带着对胡宴之的深恨,低下头在她的耳边说:“做我此刻的新娘!”他的眼睛里满是犀利的痛楚,又有一丝急切而期待的温柔。一只受伤的苍鹰,本性里依旧的骄傲。

谭小落有点蒙了。她不是没幻想过做他的新娘,也想过抢婚。想想而已,吓吓自己。她无意中看到的鲁一航的读书笔记都默默搁在她的心上。她知道凡事有先来后到,她比胡宴之迟一年毕业,而且关键鲁一航爱着胡宴之。她即便落寞,也完全没有想到现在的胡宴之的逃婚和她谭小落的替婚。这竟不是戏剧而是事实。“现在!现在!现在就可以吗?”谭小落的心跳得飞快。这只高傲的苍鹰带着伤投奔她来了。

“接花!”鲁一航的语气沉沉。她像被迷幻一般,由着他,接住了花。明明满世界的人她都看不见,他挡住了一切。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世界。婚姻不是神圣的吗?婚姻不是爱情的归宿吗?她的爱情还没来到呢。她低下头的瞬间,看见了自己脚上的高跟鞋。酒红色的,跟很高很细。

今天她其实有意稍作了打扮,有心跟心里的念想,跟眼前的这个男人与自己做一番告别。两年了,曾经是自己默默地念想,现在也自己默默地告别。她穿了件黑色的一字领纯色礼裙,裙长及到小腿肚。她还特意挑了一枚胸针,白色的,镶水晶的一支带叶的玫瑰。花是玫红色的,塑脂材料,很小。叶和梗是大的,闪亮的。

她的刘海齐眉,胡宴之不留刘海。她的长发黑亮,批散着,胡宴之也是。今天她在家照着镜子说:“好吧!告别吧!”

她穿上了酒红色的高跟鞋。每次她穿这么高的细高跟,也是都要下一番的决心。穿着细跟的鞋确实不好走路,走不了太远,甚至可能走得脚痛,可能会出些状况。但每次她穿着走了后,就不再犹豫。她会慢慢走,优雅一点。尽管那种优雅有时有点被强迫的味道。而且胡宴之家离她家不远,绕来绕去十分钟就到了。鲁一航陪胡宴之从学校回家的时候,要经过她家门前的那条路,有时他们会和她打声招呼。

她看着脚上的高跟鞋,一狠心,笑了,就当是穿一双高跟鞋吧!这可是她独自在深夜想念无数次的可望而不可企及的鲁一航!现在机会来了!

深吸一口气,她抬起头,迎着鲁一航的眼睛,说了声,“好!”她示意他先拿着花,她从自己的小肩包里拿出旧日唯一的那枚水晶发卡,把批散的头发全部盘起来,中心略往左侧。

鲁一航听到她说好的时候,眼眶就潮湿了,但他不让眼眶继续红起来。他要忍着此刻的一切,不动声色,不动干戈。他无声看着谭小落盘头发,就是看见她的决心。他也需要表示一下决心。

他从捧花里掐下一朵,又掐去外围的三瓣。恶狠狠的感觉,恶狠狠的决心。他向谭小落走近一步,把这朵不完整的玫瑰戴在了她的左耳畔的头发,比耳垂高后一些。他曾经注意到小落的耳垂很大,此刻更是感觉小落的耳垂是漂亮的,顺心顺意的。他勇敢地吻了下它。他回退一步,又回退一步,把捧花正式交到谭小落手上,鼓掌。旁边的亲友也相继鼓起掌来。掌声似乎特别热烈,要掀破屋顶。此刻的掌声似乎是一致的祝福!这风云变幻的人生,它考验一个人的胆略,也考验一个人是否幸运,有扭转乾坤的反转余地!

他拉着谭小落,向着喜堂前的天地拜了三下;回转身对着厅堂拜了三下,扶起谭小落。仿佛他牵的是胡宴之。他接着示意掌声停下,牵着小落的左手,走到胡宴之爸爸面前,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他和胡宴之一起挑选的婚戒,连着盒子递给他,说道:“爸,新娘我接走了。您保重!”本来是“谢谢您”的,现在只能是“您保重”了。

胡宴之的爸爸老泪纵横,握着鲁一航的手,哽咽地说:“孩子,爸爸对不住你啊!”接着把装着婚戒的盒子放进谭小落的单肩包,不让她拒绝。他看着小落,轻轻说了句:“好孩子,难为你了!祝福你们美满!走吧!”

他回转头拭泪,挥手示意接亲的队伍走。早上宴之还高高兴兴和小姨一起去县城梳妆,结果在梳头化妆的时候她支开小姨留一张字条“不想结婚了!走了!勿念!”再没有其他话语。一家人着急一早上,不知如何收摊。如今鲁一航扛下这包袱,有这样的局面,也算是个不太坏的完结。

胡宴之的小姨追出来,拿出一条红色喜庆的大批肩给谭小落披上。搂住她的肩膀,端详一下,说:“很美!特称你的肤色!小落,祝福你!"。除了祝福,此刻谁知道该说什么呢?说什么也都是多余无用的。她们尽力微笑别过。除了微笑道别,此刻也没有其他更恰当的方式,任何动作都不能挽回什么。耻辱,疼痛,那都是比刀还锋利的东西。谁能草草率率抚落它们?一切只能交给时间。

“宴之,宴之,你好狠!”

鲁一航的心哭泣着。

他的脚跨出了胡宴之家的大门,脑海里闪现着纷乱的镜头。

这张是他和宴之牵手跑向她家的后山,往左跑,跑到山另一边她家的杉树林里,欣喜地亲吻依靠!

这张是又一次他们牵手往右跑,在她家的竹林里,他们看着山下的村庄炊烟袅袅,他从背后搂住她的腰,一起畅想家园。

这张是他们在她家的阁楼房间里,耳鬓厮磨,羞怯的样子。

他本来希望自己能义无反顾地走掉,比胡宴之决绝一千万倍。但他没能忍住。

他忍不住地回头最后看了一眼边上的阁楼,那里的栏杆上还站着她的亲友,那个房间的门也开着。

可是没有宴之。

在婚嫁面前,她径自落荒而逃。

他被迫也要与这里与宴之诀别了。他回身牵着小落走了。满心的眼泪,还要摁住,摁在心里,摁在热血里。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谭小落好安静。任着鲁一航牵她的手一会儿轻,一会儿重的。鲁一航眉头深锁,想到痛处难受就握紧自己的手,想把手握碎。等发觉自己的手正牵着小落,又放轻一些。

嫁夫从夫,真得是这样吗?谭小落也有点不安。她不懂得什么是丈夫,至少现在还不懂,她朦胧地懂得爱情,她这不算爱情的爱情。她曾经涌起要抢的念头,是为着迷这个男人的温文尔雅的学识。同时乡村静谧而又单纯,独处的夜晚难免会有所遐想。在她面前,鲁一航他像一只苍鹰那样冷傲。而她,有时会要命想象冷傲之下怀藏的温柔。这个男人的血肉鲜明,但跟她并无真正瓜葛。

她只知道这个男人受伤了,她确实愿意陪着他。这样荒唐地当上他的新娘,她此刻还没考虑到有多少难堪。她甚至有些羞涩的喜悦。

她想起那次在学校里,鲁一航在周一晚上的例会厅,众目睽睽之下,突然莫名其妙地跑到胡宴之跟前,拉起她,把她拉入怀里深情拥吻起来。这一吻,胡宴之被他感动了,之后羞涩地和他站在一起谢谢大家。她谭小落也一瞬间被触动,被这个男人为爱所表现的勇敢征服,不再只是简单的好感了。

苍鹰,怀抱,温柔。她狂热地鼓掌!

美好的爱情可以征服任何一颗向往爱情的心。想想,自己莫不就是效仿了鲁一航的痴念。谭小落心里偷偷又笑了,嘉奖自己的勇气。她笑今天她的冲动而又勇敢的选择,鲁一航有过先例,是她的榜样,虽然当初的对象不是她。

婚车开走了。

刚才来不及私语的亲友村民开始喧闹起来。开始猜测这出闹剧是为了什么。

今天的举动对太多人都是晴天霹雳,尤其谭小落的父母姐妹。

有人会马上告诉谭小落的父母,他们的女儿今天嫁了。

人生就是这样。

三月不时细雨纷纷,也不时艳阳高照。生命力在这样的交替中才得以蓬勃出来,带着潮湿,走向温暖,走向春天。当你觉得早春于常理是带来更多生长的希望,兴致勃勃期望的时候,也许就有事与愿违在悄悄入侵。有人在三月里遇见,有人在三月里分离。

鲁一航坐在车里,一言不发,也不看谭小落。男人的尊严是什么东西?他觉得好痛。但还有更痛的,那就是永远的失去。胡宴之以后有可能属于任何一个男人,却再不可能属于他了。他想起初时对胡宴之的心动。他內向地爱着一个世界,内向地爱着世界的这个女孩,胡宴之。他冷傲之下藏着许多待她的温柔。

在鲁一航心中,胡宴之这个女孩的身上有一种他说不明的东西。她使用的东西似乎会烙上她的印记,有一种专属性的样子。夏天的她穿着一件洁白的立领紧身冰丝针织褂子,刚刚齐腰,下身裹着一条绿色雪纺傣族长裙,裙上印着土灰色的鸡蛋般大小的树叶,她用一个蝴蝶结夹子盘起长发,穿着一双浅灰色凉鞋,水晶样的鞋面带着一些零星的七彩,她走到石阶的高处常会回头冷艳一瞥,或者环顾一瞥,有一种决绝,有一种期盼。

秋天的她穿着一件绿色的毛呢背心裙,背上背一个黑色小皮包,黑色的长发随性地批散,穿着大跟皮鞋却沿着石阶飞快地往下,来到公路边候车,像一只小兔子般俏皮活泼,不揩世事。春天的她穿着灰色的羊毛吊带一步长裙,内里配着长袖浅黄色高领薄针织衫,用一个水晶夹子将两鬓边的小部分头发夹拢在后脑,让长发从后面重新垂挂到她的锁骨边。在雨后的教学楼的天台,她坐在围角那薄薄的雨栏边上,托着腮帮,柔和地看着他叫他拍照,他看着镜头里的她,背后的青山部分被一条雾带绕着,部分在雨后的阳光中青翠闪亮,她是那么娇好的样子。鲁一航呆怔许久才按下快门。这一切是那么妩媚动人。还有许多许多,那时鲁一航总有一种被搅和的感觉,心绪不宁,情理纷争之中,仿佛这些都是前世在他脑海里定格的画面。也许是这个地方太小了,显得爱情特别得大,特别得广,天一样的大,地一样的广,笼罩着他。他的心中既期待着被罩紧又害怕被罩紧。他觉得原本只属于他的黑夜白天,一切由着他自己说了算的黑夜白天,奇特地不是了,他不再淡定。他反复想起她那双清澈又似乎会滋养无限话语的眼睛,他想亲它们,轻轻地,滚烫的。

小妖精,他那时总是这样在心里诅咒地轻唤这个叫胡宴之的女孩。每次在路上与她擦肩而过的时候,他都想骤然抱住她,紧紧地不松手,不放她这样没有干系地从他身边走过去。而胡宴之看着他,若无其事地浅笑和他打招呼的时候,他那下半身的小东西就像火焰一样腾跃立正。这个会让他着火的小妖精,亲密浅笑的底下多少有着一点深意,是他没有把握的。那时他发誓有一天他要在秘密的暗处热烈地收拾她,翻江倒海地鼓动她,让她不由自主地呼唤他,再也不这样路人似的走过他身边。他要她所有的忧郁所有的热泪都由他,由着他的性子来。在交叉而过的一瞬间,他伸出手,及时地掐了一下她的手臂,让她感觉他的强硬而不会生疼。他对这种碰触的柔软热切,野蛮,带着一点克制,不回头顾盼,走了。而她也总是浅笑走过,从不回头。光天化日,无人察觉,这是天知道的秘密。

他后来如愿征服她了,他们谈婚论嫁。他们要美满地步入婚姻的殿堂,他们要生儿育女。可一切突然改变了。

现在呢?或许在忘乎所以的生活当中,我们总是容易把自己的爱人弄丢。鲁一航,真正是用心恋爱着,他也把自己心中的爱人弄丟了。谭小落,这个姑娘,现在是他的爱人。他恍惚回神,看了她一眼。她那么安静,那么无辜,他的新娘。

婚车沿着公路在蜿蜒往上,去他的村庄,去他的家。鞭炮声一路响过去,然后村庄会自然地安静下来。最后不平静的就是夜晚的人心了。

爱情,是你情我愿的恶狠狠的东西!宠爱一生的父母会说自己的女儿傻吗?逃兵,或者战士,都是爱情生产出来的。终究起来,可有谁对谁错?对于今晚的新娘,在场的每个人都无条件地热烈祝福!因为这是安定人生不脱轨的守护。

胡宴之独自在去上海的火车上。她在居江县的火车站独自坐了很久。天快黑了才决定先去上海一趟。毕业分配的工作,在许多人看来稀罕的铁饭碗,就要这样摔掉吗?

她深爱着鲁一航,他的冷傲和他的温柔,都是她不能割舍的牵绊。一个有意识做自己的男人,有自己的骄傲和信守的,不随波逐流的男人。但乡村太静,她还是想着自己毕业时的初衷,准备着去外面的世界闯闯。太美好的爱情,让她不舍,让她担忧,婚姻会是爱情的坟墓吗?她忐忑不安,无数次追问过鲁一航。可鲁一航给不出安心的答案,或许他也迷茫。但他热爱他的工作,他有着强烈的教师责任感,他热爱他的农村岗位。他明确地告诉宴之,他不会离开乡村的教育事业的。他还是农村家庭走出来的凤凰男,身上的责任与担当相当大。锅碗瓢盆,油盐酱醋,七大姑八大姨,婚姻看来不是两个人相爱那么简单。

贫贱夫妻会百事哀吗?那夫唱妇随,就容易吗?谁能给出答案,让拥有爱情的人义无反顾去奔赴婚姻的战场?虽然胡宴之也爱着青春活泼的孩子们,但她想去更大的世界体现自己的价值。

爱,会因为什么而深厚,又会因为什么而淡薄?一边是现实,一边是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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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评论

短篇处女作,请多关照、留言,感谢

依寒   2019-05-25 18:09

依寒短篇小说处女作,请多关照。

依寒   2019-05-25 22:10

乡村中的爱情,和那些献身乡村教育的人

依寒   2019-05-31 19: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