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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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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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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车呢喃


 

弯弯溪流像少女腰间裙带,在山间,在田野,在风中,在阳光里,飘逸着,打发着寂寥的时光。

溯流而上,河的上游山更青,水更绿了。散落的寨子,房舍灰瓦白墙,于河畔树林间若隐若现。无风的时候,它们就倒映在平静的水面上,听远处一排排水车悠悠的歌唱。

水车是一种古老的农业灌溉工具,是先人们改造自然的智慧结晶。千百年来,水车的脚步未曾停歇,执着地守候在溪畔,看禾苗由青变黄,看农民的汗珠子滚落成一行行秋的希望,看洗衣姑娘,一个个穿上了红妆远嫁他乡,看村子里的故事如飘落水面的花瓣在脚下流淌……

《宋史·河渠志五》记载:地高则用水车汲引,灌溉甚便。最初的水车,以人力为主,用脚蹬踩转轮,将河水从低处汲引到高处的稻田里,达到灌溉。后来,人们发现,人力终有限,于是利用自然规律,改进成现在的水车。

现代文明一天天改变着我们的生活,只有到一些偏远的乡村,还能寻找到像水车这种农耕文明存在的痕迹。家乡的这条河,我曾无数次留连于此,找寻那些让人心动的风物,每一次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触及心门的感悟。家乡的这条河婀娜灵秀,她灵巧地绕过山村人家,从稻田身旁流过。水车早就候在那里,面对那一绺绺田畴,一片片青绿,它击节而歌,用心将河水从低处舀起,然后缓缓地注入稻田。在烈日下,水车仿佛听到岸上一片“咕咕”狂饮的声音,于是在那些不经意的时光里,稻禾一天天拔节抽穗,蛙声一遍遍说唱着丰年,农人的脸上裂开质朴的笑,几个孩童光着屁股嘻戏在水里,玩累了趴在岸滩上,望着水车,也许他们会天真地发问:它一直转动,不累吗?

我忽然记起儿时做水车的趣事——几个放牛娃,把牛赶到有青草的溪边,自顾自地找起乐趣来。我喜欢做简易的水车。先摘取两节与手指长短相当的芦苇杆,中间穿一根细实的小棍子,做成一个小“十”字架,这样一架简易的水车就做好了。然后,在溪流与石头之间找一处天然的水槽,将水车架在上面,它就飞快的旋转起来,看着水车带起的水珠儿抛在空中,小小心儿也跟着抛起来,激动欢快。虽然它不如稻田边的水车那样能灌溉庄稼,但它却是妆点我幼小心灵的一分快乐。

如果说我制作的小水车只是我童年的玩意,那么我还记起大人们建起的用来碾米的水车是何等的奇妙和吸引人。那时,我们的村子上就有一座水碾,人们管它叫碾坊。碾坊一般建在村子小溪的下游。从外面看由一个巨大的水轮(车)与一间小木屋组成,木屋里装着一个同样巨大的石轮子,通过横轴与外面的水轮相连。碾米的时候,抽掉水槽端口的闸门,一股大而急的水流瞬时冲击而下,水轮便飞快地旋转起来,带动木屋里的石碾一起转动。石碾沿着石槽不知疲惫的一圈一圈奔跑着,刚刚还是完好的谷粒,不到一会儿功夫便粉骨碎身。

与父亲去碾米,总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爬上石碾的横轴骑在上面,让它带着我转圈儿,父亲发现后,将我扯下来,大声的训斥我,说我不要命了,后来从他口里得知,原来村上有个小孩就是被转动的横轴将衣角绞了进去,整个人掉进石槽里碾死了。从那以后,我虽然再也不敢骑它,但对水碾的新奇一直未减。有时会钻到木屋的“肚子”里面去观察水轮与石碾轴承连接处相互咬合转动的样子,听它们摩擦发出来的像怪物一样嚎叫的声音。那个年代一个村子有一座水碾已经不错了,所以,大家都十分珍视和依靠它,虽然没有人看守,也不必担心谁去破坏。

不知什么时候,水碾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退出了我们的视野。若干年以后,我又一次见到它时,却是在沈从文的《边城》里。

水车从远古走来,转动着农耕文明的变迁,然后模糊在历史的长河里,如今,在乡村很少见到水车了。即便如此,走在那些远离城市文明的乡间,运气好的话,偶尔会见到它的身影,心中自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美感。有水车的乡村,多了几分宁静和谐——早晨,晨雾低低地飘浮在水面,几只鸭子悠闲地游来游去;这时有早起的农人肩着农具走过河面,隐在薄雾里;水车附近的草地上,一群牛儿正安静地啃食着青草,时不时抬起头,摆动着尾巴,似在用心聆听流水和水车的吱吱声。傍晚,走了一整天的水车,也没感觉到疲惫。夕阳西下,金色的余辉洒在水车上,它上面溅落的水珠晶莹剔透,掉在河里,河水立即变得金烂烂的。这时,归家的农人赶着牛,涉水而过,余辉在他们的身上勾勒出一道金边,同时也让乡村很快归于平静。月亮不知什么时候已爬上了村子的山头,白天的燥热已经退去,从河面吹来清凉的风,也吹来了水车清晰的呢喃。有的溪流之畔只有一架水车,白日里,人们没功夫去留意它,只有到了夜里,蛙声与虫鸣更加烘托出它的寂寞,小桥与流水映衬出它的清冷,那时,只有星星和月亮不离不弃,相伴着它走到天明;有的溪畔,常常转动着一排水车,有时像几个少女,齐整整的坐在河坎上,把脚伸进河水里,俏皮地拍打着水面,伴着月光,讲诉着女儿间的故事;有时又像几位老人,抽着旱烟,慢悠悠的,东一句西一句,紧一句慢一句,扯着不变的话题……

这几天,村子的水车等来了摄影师,左看右看,记录下水车孤傲的姿态,然后悄然离去;还有,画家也来了,坐在水车的身旁,涂抹下它粗糙的轮廓,轻轻地走了;只有我,几次来看望水车,却听不够它呢喃心语。

 

2021年10月发《贵州日报》(娄山关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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