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心的去处

在细节上打动人，不一定说的是文学，或者其它艺术作品。说一座城市的魅力在于此，也未尝不可。

好的细节，是一种自然而然的鲜活，摄人心魄。漫步凯里街头，冷不丁会有一簇月季或者映山红，闯入你的视线，好像给街道、建筑刺绣了一道道花边。在这座新兴的小城，城市元素是独特的，有个性的。比如，你可以看见花桥连着鼓楼，体味酸汤美食在红与白的色彩中煮沸着曼妙时光。如果要寻一处栖心的去处，城南苗侗风情园便是这样一个地方。

夜幕

我愿意将风情园当成一个寨子，一个住着苗族和侗族，还有其它民族同胞的寨子。

寨子卧在一个斜坡上。房舍从坡下往高处攀爬，层层叠叠，错落有致。

太阳落下去，夜幕升起来。天空的亮光暗了一些，天空的蔚蓝深邃了一些，人的心也跟着安静下来。星子与灯火相约，来一场孤独的对视，看谁先眨眼睛。

人在对面，静坐于一方草皮上，托腮打量星空下的寨子，那一片光亮的静谧，灵魂脱壳，不知身在何处……

由高至低叠在一起的灯光，仿佛是天上星子的投影。稍稍眯一下眼，起初还清晰可辩的亮点，瞬间就模糊了——它们一转身，抱在一起，融化了，化成一条河流……渐渐地，能听到流淌的声音。这个时候，河流的纹理又清晰起来。长桌宴上的歌声挠痒了芦笙手的脚板，于是一场今夜无眠的浪漫就上演了。

激情燃烧之后，扔下热闹，抽身出来，披一身灯火，沿弯曲的石板路往寨子高处走，来到鼓楼下。

鼓楼是侗族的杰作。在侗乡，几乎每个寨子都建有鼓楼，它是侗寨最显眼的标志和符号。这座鼓楼耸立在寨子最高处，挺拔雄奇。它像一位智者，在夜色中守护这方人家。

如果运气好的话，会遇上在鼓楼下细说心语的恋人，或者见着几位老人，他们不紧不慢说一些故旧的闲话；要是没有人，只有月亮，只有幽静，只有虫鸣声声，岂不更好。

药香

走近这条街，药香缭绕。

乡下来的人，将他们熟识的草药拿到这条街摆摊。这些草药，来自大自然的馈赠。从坡上采下来，有的还活生生，绿油油；有的晒干了，成了草本；有的制成粉末，装在袋子里；有的泡成药酒，当街给人抹在患处……这是赶集天热闹的场景。

走在其中的人群，大多是小城的居民，他们已经习惯于到此淘药；有远道而来的求医问药者，大概听说这里药材比较地道；还有做药材生意的老板……

也有乡下的老人顺便把家中吃不了的瓜果蔬菜背来卖。你可以想像得到，老人们习惯了在屋子周边，自家的菜园里种几蔸南瓜、四季豆、茄子、毛辣果、葱姜大蒜……撒一把细细的种子，有芫荽、香芹、汗菜……一年四季，顺应时令，少了农药的保护，少了化肥的催促，只应风雨日月召唤，生态自然。附近的家庭主妇们，慧眼识货，老人们的稀罕物自然受到她们的欢迎。

平日里，这条街，安静了许多。沿街门店是常驻的草药铺，中医馆。苗侗民间的许多药师高手进驻于此，用他们擅长的汤药、理疗，解除人们的病痛。

工艺

大概源于安静，这条街有了艺术的气质。

我在闲逛中，偶遇一位雕刻砚台的王师傅。他是岑巩人，专注于雕刻砚台许多年，是这方面的传承人。他制作的思州砚台，值得多说几句。它得名于古思州（今岑巩思阳镇）。据说，先有思州后有贵州，可见数百年前，深赋汉文化标志的砚台，便为贵州文明添了重重一笔。

对思州砚早有耳闻，但真正走近它，还是一次随意的机缘。有一回，我与几个文友到邻县岑巩闲逛，从一个高姓师傅手里买了两方。后来，在这条街，相识思州砚传承人王文树先生，几次喝茶闲聊，对它有了更多的认识。

思州砚有两个最为特别的地方：一是原石里天然含有一种银色矿物质，行内叫“金星”。考验雕刻者如何依据“金星”的多寡、分布来设计图案。一是有的原石从河底开采出来，表面被日长月久的流水浸蚀，形成一层锈色。运用这层锈色可雕刻一些秋虫、残叶、枯木等图案。思州砚的图案设计已经突破了以龙凤为主的传统图案，融入了黔东南苗侗文化元素。他的展台上摆着几方成品，其中一方上面利用金星刻成一面苗家的铜鼓。此鼓一半埋在“泥土”里，一半露了出来，像刚出土的文物，极具艺术冲击力和感染力。

最近认识一位音乐制作人小龙。他是地道的苗家人，前些年在上海漂泊，体验了人生艰难，也拓展了他的艺术视野。现在回来，在音乐方面有了新的规划和思考。他的工作室楼下是药铺。你很难想象，草药和音乐居然也可以很好地在一起共处。我听他说，有段时间，找不到恰当的处所作为创作室，他跟楼下的药师相熟后，人家主动邀请他合租，能节约开支，他当然愿意了。其实，两人在一起，非但不违和，反而相得益彰。一个医治身体的病痛，一个可以用音乐来伤疗。

园子里，处处充满着艺术的氛围。凯里书画院在此开办了多年，往来的书画家曾在此有过短暂的逗留，书卷和墨香气息仍在缭绕……银饰刺绣铺子里，工匠们指尖上的艺术让人惊叹。还有根雕，泥塑，蜡染……

美食

我说过，凯里有一个暖心的乳名叫酸汤。

这座小城，酸汤美食无处不在。风情园里汇聚了苗侗民族最具代表性的美食。在这些美食当中，凯里酸汤是无论如何绕不过去的。

酸汤分红白，不仅仅是汤色的异同，而是两种不同工艺成就的味道。依视觉，红色似乎更让人亲近一些。亦有人喜欢乳白的纯粹。如果进到店子里，服务员往往要问，喜欢红酸还是白酸？要是你无法取舍，不如来个鸳鸯锅吧。

酸汤底料似乎可以百搭，可以是牛肉、蔬菜、米粉……最受欢迎的还是酸汤鱼。砂锅已经架在炉火上。辣沾碟子，一人一个。有人喜欢再往碟里放一坨调味的豆腐乳。

韭菜、茼蒿、薯片……保鲜柜里有下火锅的食材，用竹签穿成串，自选自取。结账时，以数竹签为凭，吃了几串，就付几串的钱。此种吃法，凯里人叫“撸串”。

酸汤“撸串”不讲排场，经济实惠，味道纯正。火锅升腾起的热气，在空中弥漫，整个人被酸爽的味道包裹着，场面热烈而真实，像极了苗家人的纯朴性格。

凯里开美食的饭店，喜欢把名字叫什么什么寨，比如亮欢寨，盘古寨，大歌寨……在风情园里，让人印象深刻的就是盘古寨。我记得苗族叙事音乐里有一种音乐形式叫“盘古歌”，唱的是苗族漫长古老的历史传说。盘古寨，是不是出于对苗族历史文化的追忆传承，我想也许有这样的意思吧。

当然，除了酸汤美食，还有牛（羊）瘪，腌鱼，腌汤……

现代快节奏的生活，需要人们适当慢下来，让心灵得以栖息。看山赏水，是一种舒缓情绪，卸下疲惫，放逐灵魂的方式，品味文化风情，何尝不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