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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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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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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梁上那一道道光

天上没有星星,夜是一团漆黑的夜。看不到山的面目,也看不到山的轮廓。很静,静得有些胆怯。几十个人走在路上,也没有人愿意说话,也不准说话。领头地说,说话会惊扰山里的村民。电筒光能照到的地方,是湿淋淋的,脚下的地面也是湿淋淋。这些天来一直是在下雨,因为早熟的苞谷可以烧吃了,是到了东边日边雨的季节了。

踏在羊场般的山路上,不敢有半点的恍惚。头总是低着,眼睛总是盯着。手里的电筒光也不敢随便移动,也只能是盯着眼前的路,脚踏实地,走自己的路。稍有怠慢,就会被甩得老远,拉下长长的一段路,落在大队伍的后头。一只小小的夜游动物的窜动,一只夜鸟的叫声,会让你毛骨悚然。

山路的湾弯,坡度的起伏,漆黑的夜空下,电筒光形成一条弯弯曲曲的黄色的线,会移动,会变换的线,不知是一种美,还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苍凉。或是一种艰辛,或是一种希望,这已经是突击行动的第三个夜晚了。

天下第一难事

计划生育工作是从好多年前就开始的。早先的时候,就有学者马寅初先生提出了中国的人口理论,但在“只要有了人,什么都有好办的”的错误思想的指导下,错批一个人,中国多生了两亿人。到了70年代中期,中国的人口增长已经到了唱国际歌的时候了,才如梦初醒。但是,由于人生育观念的落后,“早生儿子早得福”,“儿多福多”“人丁兴旺、子孙满堂”等封建思想旧习惯的严重影响,男女早婚(男20岁,女18岁)的现象相当普遍。婚后生育多,间隔密,形成人口盲目增长,计划生育的到来,无法适应,计生对象跑、躲、抗的抵触情绪普遍存在。中国人的计划生育工作成了天下第一难事。在实践中,基层工作者们摸索出了一套突击宣传的工作方法。走村串寨、深入田间地头,做细致的思想发动工作,在全县各乡镇开展。突击宣传声势浩大,震撼力强。可你得提前赶在村民上山之前,到达计生对象家中,否则你几个小时跋山涉水,也只能是徒劳;你的艰辛也只不过是艰辛而已。

打着哈欠吃早餐

晚上二点钟得起床,炊事班的老王,早把大锅水烧开了,准备好了吃面条的辣椒,食盐。你再困还得起来,否则就吃不上。中午的餐是没有定数的,什么时候牙齿能碰撞上喜欢的东西,是未知数。老王一般也只是大叫几声,戛然而止。你听到也罢,听不到也罢,他就睡去了,因为他天天都这样要起得早,也困呀。两点钟在平常应叫吃夜宵,可是在特别的日子里叫吃早餐。起来伸懒腰,打哈欠,头还在昏昏沉沉的,取了碗,拿了筷,站到热气升腾的锅边,其实并没有食欲。面条你得自己煮,吃不去还自己硬着头皮吃下去,只能算是填饱胆子,因为没有什么佐料,只有食盐和辣椒。为节约,电灯的瓦数很小,电压也不足,谈不上亮,厨房长期的柴火烟熏,黑不溜秋。锅边渐渐人多了,放下去的面条应该是还没达到起锅的地步,却被捞光了。煮面条本应分先后,现在分不了,作料也快没了,后面的估计是吃不上油炒过的辣椒了。

各自找根打狗棒

走了三个多小时的夜路。大山的轮廓才渐渐清晰起来,才由轮廓变成了实在的山,实在的树。树看清了,苞谷挂看红帽,也看清了。先是听到鸡的打鸣,后是听到寨子里的狗叫,发出了拒绝进寨的怒吼让人恐惧,大伙警惕起来,各自寻一根打狗棒提在手里,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

眼前的寨子是有些风景的,木柱瓦房,在山的凹处错落展布。竹木、树木杂于其间。以为这就是我们今晚突击宣传的目的地,可是,领头的并没有领着进寨,而是从寨子的侧面穿插过去,向山上攀去。这样又过了两个寨子,听了几次狗叫声,自然也紧张了两次。

五角钱的震撼

在行走的时候,突然从脑海跳出一段记忆,也许是因为与计划生育有关,故事才在这个时候跳了出来。

记得,我家门口就是一个小集市。集市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已经渐渐退场的时候,一个三十五六多岁的小伙,破烂的衣服,似我们家乡死人时挂的望山钱(望山钱,是农村老人去世时用白纸经过弧形的钻片子扎打成条状,用白纸再连起来而成做。再挂在高高的竹竿上,风吹动白纸,一条条地飘动起来),木讷的神情,精瘦的脸。他走到组长面前说:“王组长,对不起,你看借你那五角钱,好久了一直没得整还你,今天我还给你。”小伙子把捏在心里的五角推到大拇指和食指之间递过去。组长没有伸手接钱,只是谈的说了一句:“不忙,你先用。”话音没落,小伙子就把钱放到荷包里了。说:“那我谢谢你了,我先用着,以后再慢慢地整给你”。我看到他动作之快,使人震撼。组长也是淡淡地说,“不要跑了,去把手术做了,再跑,大季种不下去,明年吃什么?”小伙子应了一声,转身就走了。出于好奇,就凑上去问组长。才知道这小伙一直想要儿子,生了六个都是女孩,还想生。每当打听到计生突击开始,他就上山躲藏,家里都揭不开锅了,还在跑。罚款没得,家里没一件值钱的。越生越穷,越穷越生,恶性循环。我一直在想,今天我们行动会不会遇上这样的钉子户呢?

“我是个儿子”

一边想,一边匆忙赶路,大伙三三两两前后走着。我们与脚力好地拉下了好远的路程。连日的雨,下下停停,山是湿淋淋的山,路是湿淋淋的路.山的远近万物,都是绿绿的,很有生机。天空是灰白的,看不见太阳,听不到风声,时有山鸟的叫声传来。走在山梁上,走在苞谷地里,都能感受到大山深处的空旷与寂静,计划生育工作艰辛。走了一夜口渴了,便想找水喝。这山里现在四处是水,而又四处没水。我们又走了一程,好不容易走近了一个人工开凿的大水坑,水坑的四周是用乱石垒的围墙。墙上爬满了茂盛的刺,开着一串串金黄色小花。看到绿莹莹的水,我们趴在岸边,嘴贴近水面,咕咕饱饮一顿。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山区深处,能找到这样天然饮用水源,是雨季的恩赐,比起上次突击时,讲究地提着一瓶矿泉水,喝完了。一路走去,烈日当顶,汗水淋漓,好几里路上找不到可以饮用水源,不得不把牛脚印里的水取出食用。饱饮了水,一下子精神多了,继续追赶大队人马。就在转了个弯之后,迎面急匆匆走来一个后生。身穿背心、脚踩拖鞋,擦肩而过后,加快脚步离我们渐远去,同路人不约而同目送着他。

“站住!”。领头的想心不同,吼了一声,声音在山谷回荡。

但是,后生丝毫没有站住的意思,脚步更快了。

“站住!”又吼了一声。

“他有枪”。我说。

领头的顺我的声音说去:“不站住我就开枪了”。做了一个掏枪的姿势。

这一声真的把后生镇住了,停下了步,转过头来。

其实谁都没有枪,领头的屁包里也只一支手电筒而已。

“会不会是从村寨跑出来,要他先回去。”领头地说。

后生没有反抗,按照安我们的意思走了回来。看上去真的以为我们有枪,有些胆怯。小声地说,我是(四)个儿子,我去前面的村找我妈。我们都把“是”,听成了“四”。

“你四个儿子,两个姑娘都要去做手术,何况你四个儿子。”

“我是个儿子”。

再说也没有人再听他的,一个劲地要他先回,并要他走在我们的前面,目的是好监视他,怕他又跑了。后生无可赖活,走在了我们的前。起初我们还能监视他,转了两个转之后,我们已经跟不上他了,远远看去,他的脚步轻快,有点要飞起来的样子,后来就在我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等我们赶到寨子,却看到后生在旁边看热闹。组长说,他是个儿子,还结婚,已经被好几伙人“喊回来了。”我们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

燎起熏人的烟

我们去的寨子不大,但路途遥远。从晚上三点左右钟就走,一直没有停脚步,赶到三脚(地名),都快早上10 点钟了,到早的同志已经在开展工作,但多数计生队早就没有在家,说是都上山劳动去了,除了一两户,早先做过工作,还在家外,其他不是只有老人在家就是关门闭户。总的说来,算是一次失败的行动。

大伙都走进这一户人家家里继续做思想工作。

我们走进的正是在路上被我们拦回来的那个后生家。他见是我们,眼睛仿佛射出的是火。原来他的嫂子就是计生对象,大伙正做工作。

“计生是国策,我跑也没用”。

说是要等她婆婆回来,陪她才去做手术,本来是派小叔叔去喊的,几次都被你们的人拦回来了。我们无言了。只有等了。

主人家先是给大家烧苞谷填肚子,但人太多,烧好的苞谷分不过来,大家都在推让,有的能吃上几颗,有的根本就吃不上,何况烧苞谷是不能吃多的,多了就得闹肚子。在这些地方是没有厕所的,闹了肚子,就狼狈了,找不着厕所,只能往竹林里,苞谷地里钻,弄不好遇上毒蛇,遇上马蜂就麻烦了。

中午了,大伙都只有半节烧苞谷下肚,家里坐都不下了,还有人挤进来,或是倚在门边看家里。

火炕里的火,燃着红黄色的火焰,燎起熏人的烟。火小了,主人家不断地往里加柴。见大家还是没有走的意思,只好放锅做饭。寨子没有水田,村民的生活是清贫的,吃的都是苞谷。

从表面上看去,这家算是好的,做的是木柱子瓦房,竹编成的篱笆。这几天走过好多人家几家,除了村民自己能睡下去的床,和能做填饱肚子的炊具外,很难看到一件像样的家具。除了一台缝纫机,就是牛圈里的牛,猪圈里的猪了。这些东西成了抵押计生罚款的主要构件。

乡村里的计生工作,有的时候单纯做思想工作是行不通的。同事们合计,会进家抱走缝纫机,牵走牛,抬走猪。可是在交通不便的岩山地区,我们能走到这里就算不错了,脚是起泡了,腿是酸痛了,坐下来,根本就不想再动,也只是做做样子而已。

主人把饭做好了,又在三角上放上了带耳的铁锅做菜。锅热了,倒进一小瓢菜油,油在锅里,吱吱地响起来,有小油珠在跳动。砧板很小,放在地上。辣椒是刚从地里折来的。我们在路上拦回的后生,毛手毛脚,三下两下切成几节。豇豆很小的盆里洗两下,放在砧板上切成小节。倒入辣椒,捧起豆节,入锅翻抄,做法看来很简单,很毛糙,可散出来的香味是可口的,能使你口水往外涌。火大,自然熟得快。

主人取来碗筷,要分给我们。我们见主人家要饭吃了,都起身退了出来,在主人家的再三努力邀请下,只几个早到的接了饭碗,接了筷子。

比吃白菜好

由于传统观念的影响,计生工作的思想工作十分难做的。计生对象的抵触情绪特大。是没有村民会做饭给你吃的,往往很多人找不到饭吃。刚才那一户计生对象是我这几天来遇上的最好的一家了。我们来到另外一家,也早有队员在做工作。孩子爹没在,只见孩子妈。生育第二胎,第一胎是女孩,第二胎男孩,照一般的观念,这是最理想的了。二孩可以借助物体的帮助走动了。乡里的计生员也做过多次工作,可还是想再生三胎,说是“单帮很”。还是“多子多福”的思想在作怪。其实,人类的生育,就是为了传承和繁衍后代,但是无计划地生育,又是十分可怕的。就三脚而言,祖先选择这里定居时,山清水丰,林木葱郁,三四户人家,丰衣足食。历史的脚步到19世纪末,已经是几十户人家了,山上四处开荒也不够吃。人均耕地也只不过0.85分岩石窝。生活是清贫的,有到一贫如洗的地步,还在生育,说是城里人有电视看,有地方玩,我们山里天一黑没,没事做,不生育干嘛去?当然这是笑话,确实道出了山里人生活枯燥,和无聊。枯燥也好,无赖也好,计生工作还得进行下去,长此以往,可能这种枯燥与无赖都会荡然无存。

这户人家,我看去是三角洲最好的农户了。家里干干净净,女人也干干净净,房子是瓦屋,木板装的。有缝纫机,床上用的是自织的花格土布床单,有碓,有磨,有猪,有羊,有牛,应是一家会打算,会过日子的人家,也是勤劳的人家。抱着孩子的妇女看上去不大,也不过二十五六岁,可问下来,不到二十岁。吃惊吧,其实不然,山里的农活累人,太阳晒人,看上去与实际年龄是有很大的差别的。大山里的人,早婚是常见的事,二十一二岁就已经是两孩子的妈妈了。她很会说话,也很会改变,口才差一点的队员不是对手。你左说她左挡,你右说她右挡,就是不想去。说不过,推脱,一个劲要等男的来才行,男的当然是不可能来了,也许就在我们身边听我们谈话,可就是不露骨面。或许正在山上那一个洞里抽着旱烟。

肚子一直在叫,这家人一直没有做饭吃的意思。我们只好留下几个人继续做工作。得找一个地方吃饭了。这时村的领导进来了,要我们到别的一个寨子做饭吃再说。听到有地方做饭吃。大伙都站起来。见我们起身走了,主人家也没有挽留的意思。我却发现她的脸上闪过一丝笑容,这笑容传达给我的信息是这回又过关了,路这么远,不知道什么时候你们才会来了,等你们来时我又生了第三胎了,到时我再去。

其实,我们要去的寨子不远,直线距离不到两公里路。我们是从这个寨子才能到达这里的。深山里的寨子都不会很大,人们常常用山一家水一家来形容。看是看得见,喊也喊得应,就是走起来,爬坡上坎要走好一阵。

我们走近的人家,没人在家,门没有上锁,村主任照直推门进了家,我们也跟着进了家。这家人,家境不是很好,看样子在寨上也只是算得上中等人家。还是那种木结构的建筑瓦房,只是用一些竹子,或小木棒围起,家里简陋,但干净。进了家,村主任安要我们随便坐,就忙开了。楼上楼下地翻动起来。看上去他对这家人很熟。我们知道他在干吗,就是为我们午餐弄吃的。火炕里的火升起来了,火烟蹿出了房外。

山里弄吃的不是哪一个人的事,大家得自己动手。村主任看见有人帮忙,又起身出去了。在屋椽下的鸡笼里发现了一只老母鸡,看来这是这家人唯一的鸡了,因为房前屋后没有看见有鸡在走动,在觅食。只听鸡咯咯叫了几声,鸡被村主任抓出来了。大伙都劝他不要杀了,还是把它留给村民好了。这本来是有瓜有豆有辣椒的季节,可以不必杀鸡的。在我们劝说的时候,一个老同事开玩笑说:“不怕老,比吃白菜好点”。到时把它折成钱就行了,村主任却说:“不用,吃了就吃了”。我有点茫然和不解。

还在开玩笑,村主任把杀鸡了。

在山里住饭,只有一个火塘,先做饭,后做菜,总是不能同时进行。这餐饭,前前后用了近两个小时。总能有东西下肚了,站的站、坐的坐,蹲的蹲,前的前后的后,各取所需。大伙吃得狼吞虎咽,酒喝光了,饭也吃光了,菜汤都没留下一丁点。

吃饱饭的同事,不知是走累了,或是吃累了,各自找个地方靠着,有的居然发出了恐怖的鼾声。

天是被羊圈床

我们几个坐也没地方,不说能躺一下了。我们只好到外面走动,看风景。实际上是想找一个可躺下的地方,可这几天连续是下雨,地上没有能栖身的干地面,无论是在竹林下,或是树荫下。干的地方只能是头顶烈日与太阳比高低。

一个好地方被我发现了,屋三头斜坡上那还在修建的羊圈。羊圈不大,榫卯衔接,做成筐架,用小木棒一根根拼起来做成楼。羊圈还没有盖顶,也还没有关羊。楼上可坐也可以躺,又可以防潮,是个难得的好地方。好道是好,就是天上的太阳火辣辣地盯着你,偶有大朵云彩飘过来的时候,你会得到暂时的清凉,可云彩过了,你依然是烘烤在烈日下,但是,没有可去的地方了,我们几个还是选择了这块宝地。我是个没记性的人,出门一般没带伞的习惯,但有经验的老同志他们常在山里行走,饱带干粮,晴带雨伞。我同他们错了一把伞。把伞撑开放在羊圈楼上挡住烈日,把头伸进去,躺在羊圈上,虽然硬对硬,算是练功,躺下去还算舒服,伞管用,我居然睡着了,做起梦来了。

梦里我看见一只大狗,好恶的大狗,向一个同事扑过来,躲避不及,被咬伤了。热血喷出,血溅在我的脸上。一个同事被砍伤了,热血喷出,血溅在我的脸上,我被惊醒了。原来溅在我脸上的不是血,是下大雨前落下的雨点。天色变了,天色暗下来了,伞被风吹在一边。我身边的人也没有了。

这一场雨下得很大,下得也很急,山水都下了。苞谷被吹偏,树枝被吹断,可是一边还在出太阳。这时真正的感觉是东边日出西边雨,这是贵州山区特有的景观。雨,很快停下来了,山里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山变成了水淋淋的山,屋前小沟里有了浑浊的水在流淌,太阳依然出来挂在天上,依然火辣。

吃了人家的鸡,没有付钱对象,也没有做罚款的抵押记录。我们麻麻嘴说走就走了。领导要村主任记好账,等主人回来了一定要把钱付给人家。主任说:“不用,吃了就吃了,不用付的。”正在我们要走时,主人回来了,是个背着小孩子的年轻妇女。听到她叫村主任叫舅舅,我才知道,我们在的是村主任的亲妹家,吃的是村主任妹子家的鸡。才理解了“不用,吃了就吃了,不用付的。”的真正内涵。其妹也是计生对象,上个月就带头到乡里的计生服务站做了女扎手术。看着村主任的妹妹,我无言了,一只她做手术都舍不得吃的母鸡,却被她的亲哥用来招待我们这些县里来的“客人”了。

杀个回枪

领头的有了心计,说还得再回到先前的寨子,要我们想:“雨下得这么大,上山的村民会不回来吗,即使是有意躲开我们的计生对象,也该回家了。”大伙一想,认为有道理,再辛苦再累还得回去继续做计生对象的思想工作。路这么远,不容易来一次,要有所收获才行。领头的把我们分成几组,由熟悉的乡干部带队,几人负责一户。根据分工,我们各自提起打狗棒,领头人手一挥,又返回了刚才的寨子。刚一进寨,村民见我们又返回去,骚动起来。我们按照分工,直朝各组的对象家走去做工作。这一次,各组的情况都感觉良好。没有扑空的,都找到了计生对象。我们到刚才的那一家继续做动员工作。见我们又进门了,年轻的妇女先是一笑,后为尴尬。这次不仅妇女在,男的也在。对方没有再说什么,客气地迎我们进家,没等到我们开口,说准备一下就同我们一道去做计生手术。

这一次返回,我们一共动员了6个对象,按照分工,由6个脚力好的送到临时设立的计生服务站做手术。我们留下来继续做其他对象的工作。可是才出寨子不远,我们做工作的那一户的男生心想不通,就开溜了,等到陪同的人员反应就过来,人与到了山的半坡。女的想溜,但背着孩子,行动不便只好跟着继续走。大家先是站着看,几个年轻的工作员不服输,从四面包围过去,在山顶上围住又将跑的男生动员回来了。

我们在寨里又等来两户对象,软硬兼施,终于又动员到两个对象,派人陪同到站里做手术。

今天是这几天来成绩最好的一天。

吻你一个大红包

因为明天还要去路马(寨名)。今天我们就不可能回乡政府了。我们只能在距离路马最近的寨子住下来。明天少走些山路。离马路最近的地方,是一个小寨子,也只有十来户村民,坐在半山腰。借着星光,看得出这是寨子最好的一间房子,是一栋砖木结构的吊脚楼瓦屋,不仅是寨子上最好的一家,也是寨上显得最特别的一家了。

走进家,我才知道,这就是一直陪着我们几天的村主任家。家里很干净,存放用具很有条理。见我们进家,女主人感到意外,说我们是请不来的客人。忙搬来板凳,送来茶水。一家人就开始忙碌起,抱柴烧火为我们杀鸡做晚饭,为了早一点吃上饭,乡里陪同的干部也帮帮忙。家里看不见亮了,点的是墨水瓶改装的煤油灯,黄色灯焰,放出的光让我们算是能看清楚屋里的人嘴脸。

一家人忙了近两小时,二十来个人的菜饭算是上桌了。

大家都是很饿的,菜饭刚上桌,没有客套话,取了碗就开干起来,主人家劝酒也没有人多喝了,三下五除二,菜饭全部吃光了。

主人家收拾好锅碗,都是半夜了。一天的劳累,眼睛都睁不开了,正愁着没地方睡觉。村主任开始安排地方睡觉了,我分成几组,有的被带到上坎人家睡去了。我们留下来,在村主任家打地铺。村主任抱来苞谷草,铺在地上,放上床单,没有被子。五六个人和衣挤在一起,脚放在地上,这就叫睡觉了。山里的蚊子很多,又瘦又长,也很凶,又“亲”你,又送“红包”。也许是我多情,蚊子就在我耳边嗡嗡叫个不,亲热我,或许是我的肉比别人香。赶它走,转了一圈又来了。睡着了,它随时提醒,不能睡。这一夜根本无法入睡。第二天起,只要是露在外面的地方,蚊子都吻过,还给我打上了红色的记号,送“红包”,不收都有不行。

天还没亮,领头的就叫起床了,说是还要走10来公里山路,去晚了遇不上人。

早餐今天是没有指望了,脸也不用洗了,起来揉揉眼睛,赶路。

出门来,天上没有星星,黑不溜秋,打不了势。感觉要下雨。真的,天亮不久,天上真的下雨来了,还算下得不大,撑伞就行,没伞的我们就淋着走,淋着毛毛雨,还得不停地往前走,好在雨下得不大,也不长,天大亮了,天也放晴了,太阳也出来了,衣服会慢慢干去。

拔掉钉子户

路马坐落在一个山坳里,实际上山坳里并没有几户人家,村民们大多住在山腰,草房居多,有少数是瓦屋,但是干栏的吊脚石,看得见离地很高的大门,根本是上不去的。据说是战争获得的灵感,村民的祖先发明了这样的杆栏吊脚楼,通风,防潮,又能高瞻远瞩,发现敌情,然后溜之。住在山上视线好,山里的村民都喜欢把房子建在山上。村主任送我们的方法是:要从正面上去,才能进得了门。否则,你不知道奥秘,等找到门,人就不在了。他们见你从大门经过时就从正门上山避开你了。门是不用关的,家里值钱的是没有的,牛马猪羊值钱,你拿不走,是上着锁的。计划生育的思想工作很难做,群众的抵触情绪很大,这是我们这几天来的深刻体会。路马(地名)是宗地乡最边远的组,从乡到这里要有几十里,没有通车,都是步行。乡里的干部,多次来都无功而返。但再难还得继续做下去,并且要做好。

从寨上的环境来看,人家多是单家独户,相距几十米,寨上长有各种树,有竹,也有些果木,寨子的生态算是比较好的。可是山上就不行了,能开荒的地方都长有苞谷,长着拇指大小的苞谷秆。

由于人户住得稀,每家有自己的一个小天地。可是走进家里却十分贫穷。因为我们来得早,村民才在起床。我们进的一家是生了一男两女的计生对象,第二个是个男孩子。到了家门口时,妇女起才起床抱柴生火,烧水洗脸,男的刚起来,没想到我们会来这么早,奶吃惊。男女都在我们的控制之下,跑不了了。主人并没有邀我进家,是我们主动敲门进入的。我们说明来意,主人只是一脸愁容。说是国家政策我们是知道的,就是儿子才满月几天,太小,去做了结扎手术,有些顾虑,有担心。说是这里山高路远,医疗条件差,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想不通,想等孩子长大些在此,一定自觉地做手术。我们说了好多道理,打了好多比方,下了保证,同意只做手术,不罚款,有事可做缝合手术。可是另一户计生对象的工作就没有这样顺利了,乡长说,“那户已经超第四胎,还想生女孩子。每次来,听到风声就跑,罚款也不交。”我们进去确实没有在家,门没上锁,显然没有走远。几个人坐在门口等,还是没有回来的动静。时间过得好快,又到了饥肠如鼓的时候了,走了一上午的山路,还没有一点东西进肚,清口水往外冒。

几个年轻人推门进去,听到一阵杂乱的响声过后,几个年轻人就出来,我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从他们的表情看去,喜悦,又似一种愤怒。

看到一户人家有烟升,我们走了进去。原来是我们的同事,有经验,已经在另一家计生对象家升火,找东西,弄吃的了。一问,才知道,这也是一户回避突击的钉子户,人也没有走远。同事们煮了好多鸡蛋,是从楼上的包谷糠里找到的。遇上这种情况,一般都会把吃了的食品,按照当地市面上的价,打价,由专门的人记入该户的档案,找到计生户时,用其作为抵扣罚款。我们吃了还有余,同事见我的穿插的是牛仔衣服,荷包多,而且大,一人拿一两个后,就把余下的装进了我荷包里,说是在山里,晚饭还不知在哪吃,装上有备无患。

山里的天,说变就变了,刚才不是太阳当空,闷热一阵后大雨就下来了,犹如剑杆粗一般,把天和地连在一起了,瓦房被子打得叮当响,很有节律,很好听。山水也发了。又是老天的相助,这家女主人回来了,见家里的阵容,想避也避不开了。

路上没丢鸡蛋壳

雨停了,我们与女主人和其他对象一道,就往乡里赶。刚刚下过雨,太阳又出来了,正是中午,太阳顶在头,大地被太阳火辣地烘烤,地上的热气也一个劲地往上蹿,仿佛有烟升起。大山里的青草味,泥土味,我们身上几天没洗的汗味也被晒出了,算得上五味俱全了。

路途遥远,起初还有点说话的声音,大家间隔的距离也不远,走着走着,也没听人说话了,三五一伙的距离也渐渐地拉远起来。也没人再紧跟计生对象了,各自走各自的路,再累也得往前走,不走你会掉队越远。

走在最前面的妇女,她脚步很快,离我们越去越远。有心细者加快脚步走近,其意不言义。

近者却又故意放慢脚步,拉开距离,甚至走到我们的后面来了。后又有同事跟上去,又退回来了。起初我不知原因,又想到妇女中午根本就没有机会吃东西,从山上下来就跟我们来了。我赶了过去,想把荷包里的鸡蛋分给她。可当我接她后,才发现同事后退的原因。但我当时并没后退,挨近她时,我说:

“嫂子,你还没有吃饭,我这里有鸡蛋,是熟的你吃些吧!”

她也不怎么理我,还是走她的路。我又追上去,“鸡蛋是熟的,你吃一个吧”。山路很窄,容不得两人排着走。我一手拿着两个鸡蛋,从后面递过几次,劝了几次,她收下了,却没有吃,眼里含泪水。我又不断地把荷包里的所有的递过去,她只接而不吃。把鸡蛋全放进荷包里,再没有掏出来过。我还以为她不知道鸡蛋是熟的,又重复着,“鸡蛋是熟的”。她只是答应,还是没有动一个鸡蛋,因为路上没有发现鸡蛋壳。我想也许是留着给孩子吧。

我们相近走了一段路程,我也受不了空气中不时进入我鼻孔的气味,也同她拉开了距离。后来我发现我们一起的同志也都拉开了距离,各自默默地走着。有同事挨着我时也会退离好远。这时我才恍然大悟,身上难闻的味道不是妇女特有,我们也有。因为,在山里转来转去,汗水交织,雨水交织,太阳烘烤,身上都会散发出怪怪的气味。

会钻空子的雨

翻一座山就到达临时计生服务站了。可是天一下子黑下来了。起风了,下雨来了。哗啦啦,倾盆大雨下来了。树在风中抗争,苞谷在雨中淋浴。有伞也派不上用场,眼睛睁也不开,路也走不动。大伙各自找地方避雨去了。我与另一个同事,见路下有一岩石可避雨,跳下去,钻了进去,可是岩石容不得两人,一个人也只能缩着身子倒着避雨。同事见是如此,把避雨的地方主动让给了我。原以为这样能得救了,衣服会有股干纱流下来,可雨水却顺着倾斜的岩石来一个大回龙,正对着我的后颈窝直下。衣裳全部湿了,我没有再躲避的必要了。雨小了些,我跑出来,领略大自然恩赐的天然淋浴,感觉还是爽的,只不过担心感冒而已。

临时的计生服务站是用“建并撤”时遗留下来的小乡政府设置的,条件十分简陋。计生对象是住在小学的教室里,课桌拼在一起就成了床,就是手术台了。

这几天的收获是大的,几个教室都住满了人。

各队队员已经陆续地返回来了,动员来好多计策对象,到处站的是人。

我们站在那里就是一潭水跟着,见我们如此狼狈,人们也只是笑笑了罢了。

山里的天气,参加突击动员的人,很多人都能得到如此的优厚待遇。

厨房里正在烧火做晚饭,我们就钻进去,负责烧火的老者,见我们来了,立即起来把位置让出。让我们在灶门口烤衣服,好感动。板凳只有一条长凳,挤挤能坐三个人。我们座的座,站的站,烤着自己衣服。可是三个妇女也没一根干纱,木讷地站在外面。水顺着裤子往下流淌,地上很快集成一潭水。我朝她看去,示意要她们进来,犹豫过后,进来了。

我们站起来让她们坐下烘烤衣服,虽然她们谁也没说一句话,但从她们的目光里,我察觉到那一丝闪现出来的感激。

不久,他们的男人都赶来了。

并非结尾

看不到山的面目,也看不到山轮廓,天上没有星星,天是一团漆黑的。听不到任何声音,很静,静得有些胆怯,几十个人走在路上,也没有人愿意说话,也不准说,只看见山梁子上那一道道光又在讲述着今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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