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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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良杰

几年前，我家住的地儿实在偏远。虽说属城区，却荒凉得八竿子打不到一个人，没一点人气。起初，有条公交线路绕弯经过，后终因在此上下的人太少，不够成本，公交公司就掐去了。后来听说，掐去的那段本来就是临时的，是房屋开发商为促销，拿钱打点的。房屋售罄，开发商不再贴钱打点，这段临时绕弯的线路自然就掐去了。不过，咱也能理解 ：卖房的想多卖快卖贵卖，及早回笼资金。公交公司也不能赔本经营，毕竟大家都有老婆孩子一大家子，等米下锅吃饭呢。在这位置打的，也不容易。的哥的姐们个个猴精猴精的：有钱人谁在这儿买房，这儿的房东们决不舍得花十元钱打的，去闹市区超市买两块钱的青菜；只有脑袋进水者，才干这种二百五的事！因此，偶尔有辆出租车驶过，即便你示意停车，猴精的的哥的姐们也只装作没看见，从你身边一溜烟的疾驰而去，因为他们以为你在逗他们玩哪！同样，这咱也能理解：这些的哥的姐们也不容易，因为他们的车多半是租公司的，不光要挣够份子钱，还要承受过山车般忽高忽低的油价带来的心理冲击。

不过，这偏僻的位置，对我而言，上下班出行决不是难题。因为咱有自行车呀！只不过，早晨要比别人早起个把小时，路上要比别人多走个把小时，遇到下雨要比别人多淋个把小时罢了……这又有什么呢？既省油，又环保，又锻炼身体，又可呼吸新鲜空气……总之，一箭多雕，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真是好处多多！更大的好处是，可以名正言顺，理直气壮让儿子在学校寄宿学习了：“这对锻炼孩子的自理能力，培养孩子的独立意识很有益处。”这事搁在以前，我就是说破大天，妻子也不会同意的。现如今，妻子只有把气撒在房地产商头上了：“说好的，小区配套的有幼儿园有小学，怎么说没就没了呢？”

就这样，日子在我自行车轮不紧不慢的旋转中过着，忙碌而充实，辛苦而踏实。

在飞速旋转的城镇化车轮的带动下，小城的规模也快速膨胀起来。我家小区原先那偏僻的位置，因几条主干道相继开通，眨眼间，成了市中心。嗅觉灵敏的商家们闻风而动，一时间，商场超市ktv咖啡厅等商业机构纷纷入驻，相继开业，好不红火热闹！因小区位置的变化，我家房屋因此也身价倍增。“还是你家老公有眼力，要不就是你家老公有内参，看你家住的这地段，这位置，就在上风口，招财进宝的地方！要不，你家老公能升，还升那么快！”每每听到这话，妻子总是乐滋滋的。

也正如这话所言，我呢，这几年在单位干得确实是风生水起，挺不错的！

“……大家谁都知道，周卫智同志几年如一日，上班最早下班最晚，工作态度勤勉认真，工作业绩有目共睹，业务能力单位拔尖，同志关系和睦融洽……经局党委研究决定，拟提拔周卫智同志……”就这样，我由普通职员荣升部门领导，办公位置由办公楼顶楼五楼的十几人聚集的集体办公室搬到办公楼二楼紧靠领导的带套间的独立办公室。

办公室内，宽大、气派的老板桌，新颖、舒适的旋转座椅，高雅、精致的套装沙发，高配置的一体电脑等一应俱全，尤其是休息间那张供临时休息的沙发床，在工作闲暇之际，躺上去真是无上的享受。

“周主任，小弟晚上想请您坐坐，地点小弟发到您手机上了……”

“你客气了，小刘……我虽然位置变了，但咱还是好兄弟……”

“哪能这样说，周主任，您是领导……”

……

“周哥，以前小妹说话嘴没个扒门的，请周哥千万别跟小妹计较，小妹往后全仰仗哥照顾呢！……”

“你丫头疯了！周叔叫的好好的，今儿怎么改喊周哥了？……”

“那是小妹不懂事！自哥荣升后，哥红光满面，一天比一天年轻，哪能还叫叔呢？”

在同事看我的眼神、说话的语气、说话的内容中，我隐约感觉到：我在同事们心目中的位置变了。我们之间没有了以前的坦诚，再也不能有啥说啥无话不谈了；取而代之的是拘谨小心，满嘴讨好奉承。没一点真实可言！我感到压抑，窒息！

是我疏远了同事，还是同事疏远了我？总之我们的心远了,距离绝不只是五楼到二楼的变化这么简单！

妻子表面仍像以前一样，任劳任怨，不辞辛劳，没白天没黑夜的操持家务，没有因为我职位的变化而出现什么不适。只是话没以前多了，尤其是就我们俩在家时：有时整宿都不说一句，如陌生人一般；不知什么时候偶尔冒出一句，也给人一种雾里看山的感觉，让人捉摸不透。再就是，每天我回到家，妻子总会找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装作没事人一个，摆弄一番我的手机，说是帮我手机充电。我知道，妻子准是情感剧看得太多了，在查老公的可疑信息呢！

我曾不止一次的向妻子保证过，“你老公不是陈世美，也永远不会做陈世美”，可妻子反说我多虑了。是我变了，还是妻子变了？就因为我在单位位置的变动，难道这世间关系最亲密，同床共枕患难与共的夫妻，心与心的距离也远了吗？我感到困惑，悲哀。

一日，几位大学同学商定周末聚聚。

“行！行！去我家！我家那地方方便，周围不出百米，饭店咖啡厅洗浴ktv一应俱全！”接到同学的电话，我当机敲定。以前同学聚会，我从没敢如此果断答应过。一来咱就是一普通小职员，没啥可显摆的；二来，借我一同学的戏言，我家住的那地儿“就是一鸟就飞不到的地方”！

聚会那晚，大家似乎事先约定好似的，全都没带爱人和孩子，看来都想彻底抛去一切世俗琐事，摘下面具，像当年在学校一样，喝酒唱歌侃大山。

按习惯，老班长，我们公认的老大哥，坐主位置，其余人等随意。现场气氛，热闹，欢快，轻松，无拘无束，大家似乎瞬间回到了意气风发的学生时代。

“年轻的朋友们，咱们来相会……”是我的手机响了。这是我聚会前特意更换的手机来电歌曲。

“我是周卫智，哦，小刘啊，签字？标的多少？不到五千万，那让朱副主任签吧！不是开会强调过多少遍了吗，五千万以下就直接找朱副主任。小刘呀，我可提醒你，在我和朱副主任间，你可要找准自己的位置呀！”我掏出手机，不假思索的随口说。官味官腔在不经意间还是冒出来了。

现场的气氛顿时凝固了。喝酒行令声，天南海北的胡侃声，回忆校园往事的窃窃私语声，全消失了。一桌子同学全把目光聚焦到了我身上，面面相觑。脸上堆满了诧异。还是老班长镇定，反应快：“大家都怎么啦，当年的小周能荣升主任，这是好事呀！大家应该庆幸！”老班长端起酒杯，站起身，从酒桌的主位置，走到我身边，“大家说，今天谁应该坐主位置？”

“周主任！”

“来！咱们共同举起酒杯，敬我们尊敬的周主任一杯，祝周主任步步高升！”

 许久之后，我都不清楚我是怎样被同学拉到主位置就座的，也不清楚我是以怎样的丑态接受同学敬酒的……只记得第二天酒醒时，我懵懵懂懂说了一句：“我这是在哪儿呀？我怎么找不到我的位置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