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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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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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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长中十个女人的婚恋

成长旧事

写在前面:生命中总有一些人难以忘记,总有一些人让你成长,犹如大浪淘沙,在岁月的长河,沙变金,有了光。让我们慢一些, 有些脚步是那么的匆匆,有些脚步又是那么的从容,总是要向前走,我们才有黎明与黄昏,有了春夏与秋冬。书中记录了十个女人的婚姻,让我们在成长中,知道婚姻的真实。

懂得珍惜当下!

1、马鞭弟弟

清晨的阳光透过椿树洒在院子里,椿树的叶子翠绿,叶间长满了浅绿色的椿树夹,风一吹来,叶子悄悄低语。院子里正屋是三间蓝色砖房,顶上是四角的方方正正的八砖漫顶。两侧有三间西厢房,两间东厢房。西厢房前两棵榆树,东厢房窗前有一棵榆树。西厢房的窗户和东厢房的窗户上各放着两个篮子,这篮子是带罩的,篮子里有松软的麦秸,这是母鸡下蛋的窝。

东厢房的南侧是垃圾坑与厕所,西厢房南侧是大门底,正对大门底的是一个迎宾墙,墙前有块捶衣石,这块石头大概是60*40的长方形,厚度10公分。石头前面是一口压水井。靠近南墙根有一棵洋槐树。这就是我1976年时候的家。

早晨炊烟从东厢房顶冒出,屋内是奶奶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朝锅底填柴草。风箱一拉一推间,火苗从锅底冒出又收回,风箱后面有个可以开合的小门,风箱前头一拉,后门紧合,一推,后门打开,一拉一推间,“呱嗒”响一下,所以随着“呱嗒、呱嗒”的响声,火苗在灶里一下伸长探出头来,一下又缩回灶里,真好玩。每每马鞭弟弟起床,听到厨房里风箱的响,他就好奇的走进来,拉住风箱的杆,猛地来回几下,他听着“呱嗒呱嗒”的响声有趣极了,可是灶里的火苗被他急剧地拉来回风,折腾的要灭了。奶奶赶紧大声喊:“他九哥,你快来,把风小子拉出去。”奶奶一辈子就是这样称呼爷爷“他九哥”,因为爷爷在大家庭里排第九。刚挑水回来的爷爷,顾不得把水倒进缸里,就把“疯小子”从厨房拉出来,“悦悦,来,给你马鞭,你看好玩吗!”爷爷顺便抽了一下,递给了弟弟,弟弟拿着马鞭跑到门口,长长的马鞭一甩,啊!真好听!

于是弟弟在门口举着长长的马鞭,胡同里每每有人过来,他就要抽一下。大人让着他,路过的小孩还有少女们在我家门口大叫,“快出来,管一管你家的悦悦,一直抽,我不敢过去了。”

爷爷赶紧跑出去,拉着弟弟回来,让他放下马鞭,洗脸吃饭。

说到洗脸,那可是捅了弟弟的“马蜂窝”。那是坚决不要洗的,经常因为洗脸和爷爷奶奶躲猫猫,谁也找不到。这不,听到洗脸,弟弟挣脱爷爷的怀抱,也不见面儿了。安妮听到吃饭的叫声,已经洗漱完毕,坐到饭桌旁,等待奶奶盛饭,看到少了弟弟,故意大声叫,“啊!奶奶,今天煮了几个鸡蛋,悦悦不在,都让我吃了吧!”

只听到插着的西厢门突然开了,弟弟冲出来,大叫,“鸡蛋都是我的”。他立刻把盛鸡蛋的碗拉到面前,用手盖住鸡蛋,好像真的有人要抢走似得。

爷爷说,“不行,必须给姐姐分”。

奶奶也说,“这么霸道,赶明儿不煮了,等你听话了再煮。”

于是弟弟吸了一下鼻涕说,“奶奶一个,爷爷一个,悦悦一个,姐姐一个。”于是悦悦把捂着的鸡蛋的手抬起,不情愿的分给我一个鸡蛋。其实啊,爷爷奶奶很少吃,鸡蛋都被安妮和弟弟吃了。为了让安妮和弟弟有鸡蛋吃,每年奶奶让老母鸡孵十多只小鸡,公鸡吃肉,母鸡下蛋。

想起奶奶孵小鸡,那可真是一件有趣的事儿。

暮春,天气已暖,椿树和槐树已经钻出长长的细柄,细柄两侧有对称的嫩嫩的叶子。奶奶挑选二十几个鸡蛋。放到一个掉了漆的旧脸盆里,旧脸盆里先放一些麦秸,然后再放鸡蛋,最后把挑选好一只个儿大的老母鸡放进去。然后孵小鸡的伟大壮举就开始了。

这个孵小鸡的窝儿放在西厢房和正房的交接处的棚里。阳光明媚的日子,母鸡自己会出来,散个步,吃点饭儿,喝点水,然后“咯咯,咯咯”地叫几声,拉个屎,就又回去一屁股卧进它的宝宝盆里了。每次母鸡都是伸展它的双翅,严严实实地盖住它的鸡蛋宝宝。一天之中,就这么点时间,它会离开这个窝儿,其余时间,全力守候它的宝宝。三七二十一天后,奇迹出现了,那些鸡蛋有了质的变化,最中间的鸡蛋!啊!壳儿突然被啄破了,伸出一个黄色的小嘴儿,里面是黄色的绒毛的小鸡。奶奶在窝边守着,我和弟弟在旁边看着,小鸡陆续啄破蛋壳儿,陆续从里面出来,弟弟好几次伸手要抓,都被奶奶把手拉了回来。也很可惜的是,有两个蛋一直没有被啄破的迹象,奶奶轻轻的敲开壳儿,啊呀呀!真可惜,那小鸡的胚胎不知什么时候停止发育了,分不出哪里是头,哪里是身子。好可惜啊!最后奶奶把孵出来的小鸡放到一个很大很大的柳条编的箱子里。箱子底儿是均匀地铺好厚厚一层麦秸的,柔柔软软的,小鸡在里面“叽叽叽叽”的叫着。奶奶把它们都端到院子中央,那里备好了水儿,还有窝窝蔘儿,有的开始吃,有的开始喝。实在忍不住的弟弟,捉住一只,放在手里,啊!可以感觉到小鸡的心跳,可以感觉小鸡儿微弱的呼吸。正在这时,老母鸡突然冲上来,啊!朝着弟弟“咯咯哒!咯咯哒!”的叫个不停,翅膀都支棱起来了,奶奶说:“快放下!这老母鸡护犊子呢!”弟弟突然怜香惜玉,轻轻的摸一摸,轻轻地放进去。天气好的时候,奶奶把母鸡和小鸡都放出来,让她们在院子里随意走动,随意跑动。

“安妮,走神啦!碗里还有饭。”我回过神来,赶紧喝完碗里的饭。

早饭后,奶奶涮碗,喂鸡,然后去开会,爷爷去大队里赶马车拉生产队里的黑豆送到公社里。奶奶是大队里的副支书,经常开会。

很多时候公鸡把母鸡们带出了家门,有的飞向了房顶,有的飞向了胡同口的草垛。老母鸡俨然一名卫士,昂首挺胸带着她那一帮逐渐长大的小鸡宝,也出了家门。此时的鸡宝儿,已经是有白色的,有黑色的,还有花色的了。院子里风儿吹动树梢,羊儿在回味早晨吃的树叶,树叶在风中说悄悄话,早晨的热闹,换来了片刻的安静。弟弟躺在小椅子上,安妮教弟弟叠纸飞机。门“嘎”的一响,安安来了,“安妮,你在干啥呢”。

我立刻放下纸,跑过去,拉住安安的手,“安安姐,你什么时候来的,别走了好吗?

弟弟也说,“安安姐,我拉你们去赶集,今天我赶马车。”

我和安安笑了,“你?鼻涕大王,先擦鼻涕,你看看你的脸,几天没洗了。”

安安要摸弟弟的脸,弟弟一推,说:“别摸,我疼,一洗脸奶奶爷爷的手,像锯子一样,剌得疼,所以不洗。”

“那以后姐姐帮你洗行不”。

“不洗不洗。哎,上次,爷爷送新媳妇,回娘家的时,带着我去的,我学会赶车了,今儿让你们坐车。”

只见弟弟把饭桌翻过来,四腿朝上,用绳子和皮筋分别套上板凳和小椅子上,弟弟说:小椅子是大白马,小凳子是小红马,然后我们把小褥子铺到倒立的桌子里面,我和安安坐里面。弟弟坐“车头”说,“我送你们回娘家”。我和安安笑的前仰后合,“这里就是我们娘家,你送我们回娘家,哈哈。”

弟弟拿着马鞭,有模有样的说,坐好了吗?我们说坐好了。弟弟一鞭子抽在板凳上,嘴里喊着:“得儿!得儿!得儿!驾!驾!”开车啦,开车啦!

然后我和安安一起唱儿歌,“小红鞋,歪一歪,俺娘给俺稍信儿来,紧梳头,慢抹油,石榴花带满头。嫂子见面扭一扭,哥哥见面瞅一瞅,不吃你的饭,不喝你的酒,当天来了当天走。看看爹的头,牵牵娘的手,一走一回首!”

也许是我们的喧闹声吸引了玩伴儿,门又响了,青蛙锋来了,倔民来了,他们一个坐个“车头”在另一侧赶车,一个坐在后头“推车”,傻明来了也是推车,大梅来了,要上车,弟弟说,不行,拉不动了,让大梅上房去摘椿树夹,大梅不干,一定要上车。弟弟急了,卸掉“马具”,四个人把“车”抬起来,把我和安安抬到胡同里,大梅跟到胡同。正在吵闹上车的时候,奶奶散会回来了,还在胡同南头,看到吃饭桌子被倒立抬出来,骂了起来:“你们这些傻瓜,桌子腿要被你们折腾掉了啊!快点放下!”青蛙锋,倔民,傻明一溜烟儿跑回家去,大梅也不闹了,我和安安走下来,拿着褥子,和弟弟一起把在桌子抬回家。

这些孩子们可怕我奶奶了,只要奶奶回家,她们就像耗子一样四散而逃。但是奶奶不在家的时候,我们家就是“幼儿园”,是我们的天堂。

大梅可会爬树了,弟弟不让大梅上“车”,是不是因为大梅比我还大两岁,个子也很高。太大块了?他小小的心,我未曾知道。但是弟弟调皮霸道我是知道的。大梅个儿高爬树可是厉害啊!

我家的那棵椿树,是爸爸小时候栽的,既不是香椿也不是臭椿,是能长椿树夹的那种椿树。椿树代表长寿。农村地区还有句流传的老话, 椿树椿树是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什么意思呢,就是家人担心自己家的小孩长不高,每年大年初一,让孩子去搂椿树,一边搂一边转圈,一边说,椿树椿树王,你长粗来我长长,这样孩子就能长高。

到了秋初,椿树长得可茂盛了,

这不,这天大梅两手向上一搂树,两腿一夹树,像个猴子一样,几下爬高了,只见她先把一只脚搭到东厢房顶上,踏稳了,然后另一只脚也踏到东厢房顶,轻轻松开左手,又松开右手,这样她上了我家东厢房的房顶,大梅轻轻用手抹了抹红扑扑的脸上的汗水,向下看看我们,伸出食指,向上勾了勾,你们上来呀!

我笑了笑,趴在树上,树皮上的土粘在我的粉色的上衣上,绣花上好像粘了蚂蚁一样,我缩回了身子,摇了摇头。安安爬了一下也不行,二肥说“我来!”只见他趴在树上像一个肥肥的小猪,他爬了几下,大叫,“安妮,推推我。”“我那么矮,怎么够的到啊!”急中生智,安安和我找了两个粗木棍,我们用木棍戳住二肥的屁股,用力向上顶,接近房顶时,大梅说加油!并抓住机会拉住二肥的一条腿,让这只脚安稳地踏上房顶,两个人开始摘椿树的种子夹,这种子夹有浅绿色的,有绿中泛着微红的。她们折断一枝,就扔下来。弟弟好几次跃跃欲试,可惜他的小手啊,树都抱不结实,赶马车还行,拿马鞭还行,爬树还差许多。

“够了,够用了,”我说,“下来吧。”

大梅和二肥还是在房顶上开心的玩酷,二肥说:我会爬树啦,厉害吧!大梅说:“比比谁厉害!”只见大梅像猛虎一样,一下趴到树上,哧溜!又像泥鳅一样从树上滑下来,二肥呢,他晃了晃大大的脑袋,伸手抓住树枝,可是身子和腿不敢靠近树了,他左手抓一下树枝,身子动一动,右手抓一下树枝,靠一靠,怎么都不敢扑到树上。二肥的脸涨得通红,“大梅姐姐,你怎么下去的?”

大梅在下面指挥:“你先用手抓住那个粗树枝,然后你腿把住树,然后,然后身体靠近树”。可是无论怎么说,二肥就是不敢动,二肥越来越急了,这下,他的手抓住树枝,腿一伸竟然开始发抖了。二肥左看右看没有下来的办法,急得再也忍不住了,大哭起来,一边抹眼泪,一边说:“大梅姐姐,你来教我啊,怎么爬下去啊!”

看到二肥急成这样,安妮突然想起,大奶奶家里有梯子。于是安慰二肥“二肥,你别急,你先稳稳的坐下,我们去找梯子,你别动啊!”

“悦悦你在这里等”。

于是安妮和安安带着大梅走到胡同,“我们几个抬不动梯子吧”。

“去找青蛙峰和倔民帮忙”,来到青蛙锋家门口,看到青蛙峰和倔民在弹球,“快来帮个忙!”

“什么忙?”

“搬梯子!”

“在哪里?”

“跟我们来!”

我们五个人来到大奶奶家,大奶奶可是个厉害人,安安都不敢说话,“大奶奶,我爷爷用一下您的梯子。”安妮这样说,师出有名啊!

“你们抬得动吗?”大奶奶破天荒的没有骂人。

“抬得动!”青蛙锋抬一个粗的头,倔民抬另一个粗的头,大梅、我和安安抬细的一头,居然抬起来了,我们慢慢走在路上,在胡同里转向,进入到我家门口,慢慢立在东厢房的墙上,然后向上,让梯子上端搭在了东厢房的顶上。

“二肥,下来吧。”我们扶好梯子,倔民上去,“来,下来!”

二肥扭动笨笨的身子,转过身,先一只脚放在最近的梯子称儿上,双手抓住梯子头儿,另一只脚往下落,倔民后退着下,二肥在引导下,也一步步下来了。大家开心极了,二肥和青蛙峰、倔民一起送回梯子。“二肥,你这本事,上去了,倒是下来啊,如果下面是河,你岂不是要掉河里。”

大家开心的你一言我一语,二肥摸着脖子不好意思的笑了。“哪里啊,人家二肥还敢上去呢,你敢吗?”

“爬树啊!谁不会,不信,我们爬给你看。”青蛙峰和倔民说着就要爬树。

“好啦,不用爬啦,我们做绣球。”

“我们不要绣球,我们弹球去。”

“滚吧!”安安笑着说。青蛙峰和倔民一溜烟儿跑走了。

椿树的种子,长在一个浅绿色的细长的菱形的中心点上,我们把它的种子两个一对排在一起,中间放一条二十厘米长的线,一对种子,分别放在线的两侧,这样越放越多,等这根线放椿树种子有十厘米长了,放三层,然后拿起线的两头朝中间一系,再朝中间一勒,啊,一个椿树种的绣球就做成了。安安和我,我们做绣球,弟弟、二肥、大梅帮我们摘香椿种子,摘成两两一对,中间柄连牢。

我们做了许多的绣球,还在在奶奶的针线包裹里,找了几个铃铛,每人分上1个铃铛系在脚脖子上,绣球分若干个,脚脖儿,手脖儿,各戴一个绣球,头上戴一个,让绣球捶在额头上方,美极了,弟弟来回跑来跑去,我和安安两个人做燕子飞状,二肥黑黑的笑,大梅张大嘴巴哈哈的笑,她们两人一阵疯跑,跑出家门,跑出胡同,跑到街上去了。

“安安,好玩吗?”

“好玩”。

“别回你家了啊,就在你姥姥这里过吧,我们天天在一起。”

安安是大奶奶家的女儿铃姑姑家的孩子。这一段一直住在大奶奶家里,大奶奶是她外婆。在我的眼里,大奶奶是个特别严厉的老太太,花白的头发,满是皱纹的脸庞,她和我家只隔一堵墙,东厢房的东侧院落就是大奶奶家,我们经常听到大奶奶骂人,不是骂大爷爷,就是骂她的两个女儿。有时也骂安安,说安安没有给她捡柴火。但是她从来没有对我严厉过,但是我也不亲近她,借梯子还不错呢,能借给我们。

“安安,回家吃饭了。”

“妈妈,你怎么来了?”

“是的,我来了。”我看到铃姑姑眼里好像有一丝泪影儿。安安随她妈走了。

有一天,我们正在玩赶车游戏,突然听到墙外一声大吼:“滚!你给我滚出去!”

安安突然抖了一下,一下从“车”里跳出去,小声说:“是我姥姥在骂。”

她慢慢地走回家。我跟在她后面,走到大奶奶院里,看到北屋门口站着一个人,很远安安就叫:“爸爸!爸爸!你来啦。”安安走到爸爸跟前,爸爸弯下了腰,“安安,叫上妈妈,跟爸爸我们仨一起回家吧”。

大奶奶大叫:安安不走!你妈也不走!

安安爸爸眼光投向铃姑姑,铃姑姑垂着头,不敢抬起阿来,安安爸爸,祈求大奶奶:“大娘,有什么不对,都是我的错,您让兰玲跟我回家吧,我们好好过日子,你看看安安这么大了。”

大奶奶拐杖一指,骂道,“你家是什么东西,你是什么东西,狗眼看人低,买衣料只有你妹妹你妈的,没有兰玲的。干活儿都有兰玲的份儿。分东西就没有兰玲的份儿。你滚!先把你妈管好,再接兰玲。”

安安爸爸还想说什么,被大奶奶拐杖赶出家门。安安追出门外,哭的撕心裂肺“爸爸,爸爸,我跟你走,我跟你走!”

后面大奶奶还在骂,你敢!

安安爸爸终于调转牛车回去。家门前的槐树树干在我家,树枝一半在我家一半在大奶奶家,黄了的槐树叶子落在了安安爸爸身上。

铃姑姑跟到门口,看着安安爸爸赶着牛车离去,慢慢在胡同口转弯消失。我看到玲姑姑手扒住门,趴在门框上泪如雨下。

我呆若木鸡,拉了拉铃姑姑的手,眼巴巴的望着她,“姑姑回家吧”。我也禁不住眼泪岑满了眼睛。

“安妮”,奶奶在家里叫我。我回家吃饭。

晚上,吃饭,弟弟因为累了,奶奶让他喝了点稀饭,饭没喝完,眼睛就闭上了。在月光下,奶奶爷爷和我在一起吃饭,我不小心夹了一口辣椒,辣得我无论喝饭还是吃馍,都是辣,我哭了,“为什么辣椒摆在桌子上?”奶奶赶紧端到了爷爷面前,以后爷爷跟前的菜你都不要吃,记住了吗?”“知道了”吃完饭,我感觉很无力。我靠在奶奶身上,窗前月光皎洁,“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呀?”

奶奶看了看窗外摇曳的树影说,“快了。”

“她们还要我和弟弟吗?”

“怎么会不要呢,你看看你妈每次来的时候都给你和悦悦买衣服,你们身上穿的衣服都是你妈妈买的,鞋子是你妈妈做的。”我看了看,我的鞋子,是啊,红色的鞋子,棉的,松紧口单鞋,带鞋袢的浅口的单鞋,妈妈做的都很好看,我都没有穿坏过。

月光洒在我的脸上,奶奶搂着我,蛐蛐在窗前弹琴,窗外树影婆娑,一切是那么安静。在恍惚中,突然一阵哭声打破了这宁静,我一下睁开了眼睛,“奶奶,一定,一定是铃姑姑。”

“别瞎说,快睡吧”。奶奶仔细听了听,“还真是你大奶奶家传来的。”奶奶说“你睡吧,我一会过去看看。”我沉沉的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睁开眼睛,听到院里有人和奶奶说话。“昨晚兰玲跟他妈说,要回去,他妈说,回去行,敢情要兰玲婆家里送上一台缝纫机,给兰玲哥哥娶媳妇用,才叫兰玲回去。”黑三奶奶的声音。

“看兰玲哭的难受,得找管事儿的来,去跟婆家说。”奶奶说。

“兰玲妈妈这边说不通,一定要兰玲婆家送东西来,送钱也行。”倔民妈妈说。

“哪里有钱啊,有钱早给他了,还用生气啊!”黑三奶奶叹息。

“兰玲婆婆家据说也不好过,没有公公了”。奶奶说。

我起床,走出门来,她们不说了,弟弟应该在家门口了,听到门外有人告状,“快点管管你家悦悦,又拿鞭子抽我们了,不让在胡同里通过。”奶奶跑到门口,黑奶奶她们跟在后面,奶奶把弟弟拉回家,黑奶奶她们回各自家里了。奶奶一边埋怨爷爷,一边给弟弟夺鞭子“他九哥,你看看,谁让你给他鞭子啦,现在成了截道的人了,一不留神就占门为王,路过的人他要抽一鞭。”弟弟身子很灵活,一个转身儿又跑到门口,一溜烟儿跑到了街上了,奶奶虽然不是小脚,但是脚也被裹住过,跑不快。她一口气追到街上,在代销点上给弟弟买了糖块,才收回来马鞭。

奶奶还留给我几块糖,那糖纸是花的,有红花,有兰花,还有绿花。好甜啊。

锅里饭冒着热气,奶奶掀开锅盖,蒸汽儿一下冲向屋顶,把房顶上的付着物冲的左右摇摆。我跟弟弟在奶奶身后,弟弟拽着奶奶的围裙,糖块儿在我和弟弟嘴里翻转。奶奶盛碗,我拿筷子,爷爷端碗,一会儿饭菜在桌子上摆好了。

阳光洒在西墙上,风儿吹着,云儿在天上飘,羊儿在圈里吃草,母鸡进窝里下蛋,弟弟和我坐下来,早餐就这样在院子里拉开了序幕。

因为家里有羊有牛有鸡,还有四口人吃饭,爷爷每天要挑好几担水。冬季滴水成冰的路上,五十多岁的爷爷,常年赶大车,风餐露宿,冬季挑水走起来已经不是那么方便。爸爸回家后,决定冬季到来前,家里打一口压水井。就在迎宾墙前面。

地点选好,请了工程师,机器轰隆中,管子钻到了地下,居然冒出水了,地面上爸爸准备了一个压水的井头,装在地面上,这下方便多了。我家在胡同中间,于是邻里很多人都来我家压水,挑水。

清晨,天刚亮,爷爷就打开门。然后挑水的人们络绎不绝。

这下弟弟又热闹了。胡同里有李姓一家,姑娘很多,大概有四个,儿子只有一个。其中四姑娘美莲老实不善言辞,经常来我家挑水,胡同里调皮的男孩倔民,青蛙锋,还有跟屁虫——我的弟弟很喜欢跟她身后编顺口溜,她挑水,这伙儿男孩子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喊:“傻美链子,编铺毯子,一边编到嘴巴上,吸溜一下进鼻子。傻美莲子,编铺摊子,一编编到头上,铺摊子变成了帽子!”有一次她气得停下来,打这些调皮的孩子,她去追青蛙峰,结果更调皮的倔民趁这空挡,抓了一把土洒进人家的水桶里,气得美莲抡起扁担追了倔民很久,一定要抡他,他才老实了很多。

说起美莲,她个子不高,长得双眼皮大眼睛,皮肤白净。大概十六七岁。每次她到我家挑水,看着她压水,有时跳起来替她压一下,我没有压杆井高,只能跳起来趴压杆上才能压下来。她很怕那几位男孩子出现,包括我的弟弟。我会守在她旁边,看管好我调皮的弟弟。生怕他会抓土放进美莲的水桶里。对门香嫂子说,她那么傻,你护着她干啥,她家要把他给他哥哥换媳妇呢!“换媳妇?什么意思?”心想奶奶说过美莲一家人虽然都很老实,但是不能欺负老实人。

这几个调皮鬼谁都耍。很快要过年了,过年的晚上,街上路灯灯火通明,倔民和青蛙锋,带上我弟弟悦悦,大梅,街上还有明子,小芳,枝枝,大屯,小福子,我们去玩捉迷藏。当时街上靠墙的两侧,有很多玉米秸,我们包袱剪刀锤,小福子输了,小福子闭上眼睛,站在我们画好的圈里,开始数数,“1,2,3”我们开始四下躲藏,男孩子大多都进了玉米秸里,大梅躲进玉米秸的另一头,小芳、我、枝子带着悦悦进了代销点的里屋,这是一个杂货间,我们插好门,隔着玻璃偷偷向外看。

“4,5,6,7,8,9,10”“捉迷藏,捉迷藏,你们都藏好了吗?我开始找啦!”小福子钻进玉米秸,玉米秸躲藏的几个人听到小福子钻玉米秸的声音,就朝相反的另一个方向继续钻,小福子在后面追,躲藏的几个人向前钻的有多快,小福子追的就有多快。捉迷藏变成了钻玉米秸比赛。我们远远望去,玉米秸好像被猪拱了一样,鼓起的玉米秸向前滚动。钻到头儿,他们和大梅相遇,只好出来了,小福子追上去,一个一个抓住她们的手,“找到啦!”把她们都拉进圈里。

“捉迷藏,捉迷藏”,我们看到小福子朝代销点的方向走来了,赶紧趴下。代销店是枝枝家开的,小福子进来了,用诈降法,说:“我知道,安妮你们就在里面。”我忍住不笑。小福子脚步越来越近。悦悦突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我示意他安静别动。小福子开始推门,我们心跳的像兔子一样,但还是屏住呼吸。福子推不动门,小福子趴在门上听,我们可以听到他的喘息声,福子听了听没有声音。脚步越来越远了。小福子又到附近人家里去找,枝枝哥哥说:“快出来吧!走了”。

枝枝在前,小芳、我、悦悦在后面,跑出来,自己站在圈子里。“福子福子你真笨,捉个迷藏,抓不到人。福子福子你真蠢,东闯西闯,抓不到人!丢丢丢,羞羞羞,不学狗爬不罢休!”

我们四人开始唱歌羞小福子。小福子从李奶奶家门口出来,听到我们羞他,叽里咕噜的大眼睛转了转,看着我们,我们都盯着他,他摸了摸脑勺,不做作声,枝枝说,“认罚不认罚?快学小狗爬!”小福子说,“我学狗爬,那抓到的倔民,青蛙峰,明子,大屯,大梅就要学狗叫!”

“大梅是女孩子,我们不让她学狗叫,来大梅!”我们几个都同意大梅来我们这个圈。

倔民又开始倔了:“我就不学狗叫,你们才学狗叫。”

“倔民你不讲理,输了就要认罚,你不学狗叫,那你学驴叫?”

“反正我就不学狗叫。”

“那你学驴叫!”

“不守规则,我们以后都不跟你玩了。”小芳下了最后通牒。倔民耷拉下脑袋。青蛙峰开始表演狗叫,青蛙峰就是因为眼睛大,像青蛙一样,又有点突出,我们叫他青蛙峰,只见他,朝前三步走,面向我们做了个揖,开始表演,四肢朝地,不停的扭动腰肢,抖动屁股,嘴里叫着“汪汪汪,汪汪汪!”我们笑得前仰后合。他的汪汪声还不停止,一会儿站起来“汪汪”,一会儿四肢扭动“汪汪”。趁我们笑得功夫,其他男生互相使个颜色,全部四散而逃,跑远了才回头说“我们不接受你们的惩罚,我们就不学狗叫。”原来他们给我们玩调虎离山计。一人表演吸引我们,其他人逃脱。小芳说:“小福子,你别跑,你要学小狗爬!”“哈哈,有本事你来追,追得上,我就演!”还伸出食指,做出勾引的动作。我们知道比不上他们跑的快,也就不追了。我们继续唱歌:“捉迷藏!捉迷藏!福子,明子,大屯,倔民是只狼,输了不肯来表演,四散逃脱像只羊!羊羊羊,羊羊羊!你们像只羊!”

年就这样在欢乐中来临了。村里要唱大戏了,安安又要跟她妈妈来了。那次玲姑姑哭后,爷爷协调,安安的爸爸给安安外婆送了一些钱,安安和铃姑姑被安安爸爸接走了,但是安安爸爸自此不来安安外婆家了。

过年很多亲戚来了,姑奶奶,爷爷的姐姐妹妹们,以及爸爸的表兄弟表姐妹,奶奶家里只有她一个独生女儿,来的人较少,妈妈的表兄弟表姐妹们一般去姥姥家。姥姥和我们是一个村里的。住在村西,我们家在村东。街上好热闹啊!卖甘蔗的,卖江米团团,卖花生,卖瓜子,卖糖葫芦,卖贴纸,卖卷花,我们最喜欢的一种零食叫糖稀,是红薯熬成的糖,颜色是深棕色的,像粘稠的米粥,我们买上一分钱的,老板用两根棉花棒给我们在糖稀盆里一袅,一分钱的糖稀就在我们手中了,我们要快速的袅,不然糖稀会掉到地上。我们用两根棒把糖稀拉长,然后把长长的糖稀围在另一根上转圈,继续拉长,这样拉长,转圈,再拉长再转圈,这样重复很多次,一直到棕色稀稀的糖稀,袅成白色稠稠的糖稀,这时候糖稀因为变稠,已经拉不动了,也不粘手了,两根棒并到一起,变白的糖稀,我们在手心上敲打,都不黏手,玩够了,把这一分钱的糖稀变成糖块了,我们才舍得把它填进嘴里,好甜啊!整个人闭上眼睛,嘴巴慢慢蠕动,牙齿舍不得截断这糖,让它在舌下慢慢翻动,直到完全咽下。糖稀是我们每天必买的一种糖。

过年整个街上都是人,十里八乡的亲戚都来我们村看戏。村里有个剧场,剧场是个高台,大概有二十米见方,左右两侧和顶都是帆布搭好的。高台后方紧连着的是一排房子,那是戏组人员的化妆室和更衣室。台下是一排排粗粗的木头搭成的看台。早晨和中午我们吃完饭,就跑来剧场,一来选位子,占好位子。二来去看演员化妆。选择好一些的座位,根据家里要来看戏的亲戚的多少,敲定选几个座位。让弟弟在看台上占座位,等我们家亲戚来坐。选择位置有时候去的早,可以选靠前正中间的位置,有时候去的晚,就只能选在靠后的比较偏的位置。我和安安去看化妆,我们只关注漂亮姐姐化妆,后来知道,她们演的是旦角。漂亮的姐姐们脸上先抹上一层白粉,海绵涂抹均匀,然后施以粉红的胭脂,这粉红胭脂从眉毛朝下开始,眼睛以下越来越淡,鼻尖以下也是越来越淡。然后她们开始画眉毛。眉毛都是起点在鼻翼,然后向上画,左右两条眉毛对称,起点低,最后高;开始淡,中间浓粗,最后细细的,末梢稍微下弯。接下来贴眼睫毛。上下贴好之后,画眼线,黑色的眼线,加上长长的睫毛,眼睛一眨很灵动。眼睛周围她们用粉色胭脂在慢慢均匀加深一下。最后涂红嘴唇,上面嘴唇是小拱的m型,下面是浅浅的U型。一张艳嘴唇就画好了。

该头饰了。旦角的头饰是先用黑色的网把自己原有的头发套住。然后在两鬓和额前分别贴上仿真发水鬓。两鬓的仿真发是细长的,只见她们在水里一占,仿真的头发就贴在了耳朵前的脸上。两缕贴好,原来无论你是方脸、圆脸一下都变成瓜子脸,然后她们开始在额头前贴七星圆泡子。最大的泡子假发圈贴在额头中间,其余六个分别在左右两侧各三个。然后在头上裹上一层线帘,适当遮住刚贴的假发泡子。接着网纱一层,水纱一层都裹在头上。软饰都带好了。开始佩戴硬饰,先在七星圆泡的假发圈上插入水钻宝石,水钻宝石有红色的,也有蓝色的,粉色的等,根据戏服、剧情佩戴不同颜色,如果是喜庆的新娘装扮,那要插红水钻宝石。额头中间最大的假发泡子上插一个大的红水钻宝石,然后六个稍微小点的红宝石插在左右两侧的假发泡子上。接着在这七个宝石中间各插一个小宝石,可以是金色,也可以是银色的小宝石,共六个。然后在头顶上带上顶花,在两鬓戴上鬓帘,在后脑勺下面带上簪围,在顶花和鬓帘,簪围间分别插上蝴蝶串和鬓花,戴两对,最后在簪围里接上辫子,为了固定插上容嬷嬷戴的那样的簪子。这样子旦角头饰就戴好了,再穿上内裙,和丝缎的戏服,配上软底的戏鞋。就等待出场了。

有时候还有武旦的,武旦的头饰,比如穆桂英的头饰有两种,一种居家的凤冠,戴上是一副庄重的贵妇打扮。一种战场上的盔帽,上面两层绣球,两侧各戴一个山鸡翎。这山鸡翎一根有一米多长,戴上这种盔帽好威风啊!这时候的妆容更加的飒爽了,眉毛末梢更是向上倾斜,丹凤眼犀利而威严。戏服背部还有四个三角旗子,这妆容这打扮妥妥一副元帅的样子,好一番威风凛凛!

青蛙峰的爸爸就是戏剧团的,很会唱男腔。明子的大姐金香,还有外婆西侧胡同的银姑都是演旦角的。如果是她们出场的戏,明子和青蛙峰会带头鼓掌叫好,我们也就跟风。

锣鼓声响起来了,戏开始了!我们这些化妆室里的看客开始离场归位。我们回到自己位置上,偶尔奶奶也会来,我就趴在奶奶腿上,听她讲剧情,奶奶是认字的,很多时候听她一讲懵懵懂懂的东西就有些懂了。《穆桂英挂帅》《杨排风上阵》《西厢记》《霸王别姬》等这些有美女姐姐的曲目我们还喜欢看,如果是《空城计》《诸葛亮吊销》,啊!这种只有老生的戏剧,我们听到咿咿呀呀的唱腔感觉昏昏欲睡,有人招呼一声,我们就回家了。有时候一天演三场,上午,下午和晚上,有时候是两场下午和晚上。但是我们的任务就是选位置,占位置,看化妆,看美女姐姐。其他的没有兴趣。但是我们很喜欢村里唱戏这种氛围。

有一天下午,我和安安实在听戏听不下去了,中途回家,走到西厢房窗户跟下,听到安安妈妈在跟我姑姑说:“昨天晚上看戏,四大爷家里的二妮儿和华子在一起看戏,散场后二妮儿一夜都没有回家,四大爷早晨才知道,一大早找到华子家,二妮和华子住在一起了。四大爷骂骂咧咧把二妮带走了。”

“二妮多大了?”

“十七了吧,不到十八岁。”

“嫁了吧,该嫁了。”我们蹑手蹑脚猫儿在窗下听她们说话,大表哥,二表哥还有弟弟悦悦从北屋出来,“安妮,你回来啦!”

“是啊。”我站起来。

姑姑趴在窗前说,“安妮,你又听话儿。”

我吐了吐舌头。我和安安一起来到大表哥二表哥面前,“华哥,民哥,你们没有去看戏?”

民哥说:“谁要去看戏,我们才不要去看戏。”

“走,那我们买糖稀吃,好不好?”

“就你们女孩子喜欢吃糖稀,我们不吃糖稀。”

“我们要一起打陀螺,和悦悦,你来吗?”

“好呀,我们看你们打。”

我们来到胡同,找个空旷的地方,他们三个人,三个鞭子,三个陀螺,华哥的陀螺上染了红色,民哥的陀螺顶上一抹绿色,弟弟的陀螺顶上染了一点紫色。他们各自用鞭子绑好陀螺,放到地上,“预备,齐!”他们一拉鞭子,陀螺飞快的转起来了,一看三个人都是高手,弟弟虽然小,但是只要一玩就拼命地玩,几个回合下来,大表哥胜5场,二表哥胜2场,弟弟一场也没胜。但是他依然玩得不亦乐乎,只见又一局陀螺转起来起了,他们三个人,目光如炬,盯着陀螺,不时地抽一下,让陀螺不停下来。弟弟虽小,高高扬起的鞭子,用力一抽,那陀螺转得也很快。转起来的陀螺,分别变成了红色,绿色,紫色,旋转的陀螺犹如大海中的漩涡,一旋一旋的。最后弟弟热得棉袄脱下来,我帮着他拿。游戏就是个过程,生命也是一场过程,我们享受的是这个过程,何必在乎输赢。

还是倒是华哥说得在理儿:“跟你们玩就是开心,不是为了赢你们。”他们玩得大汗淋漓,玩得脸红扑扑的,这也是一种快乐!

晚上家里有大姑奶奶,我大姑姑,华哥和民哥,姑姑炒的白菜,辣椒白萝卜条,所以我吃饭的时候,总是多加了几下白菜,姑姑翻白眼,瞥了我一下,我朝她看过去,莫名奇妙,后来她告诉我:“有长辈在一起吃饭你要有礼貌,少夹离你远的菜。”“天哪,姑姑,那我岂不是不要吃菜?菜盘离我很远。”

“也不是不让你吃菜,你夹一下,多夹一些。少经常站起来夹菜。”

“哦”,我明白了。

晚上,安安妈妈来找姑姑,她们一起说话,我和安安在灯下学剪纸花。安安妈妈说,“听说了吧,四大爷的二妮,出了正月就要结婚了,今天商议可能是二月初六。”

“出了这个事,就要快刀斩乱麻了。”

“二妮把他爹气得要死要活的,华子家一份彩礼也没给。”

“两个孩子愿意,由不得大人了”。

我剪不好,安安也剪不好,很久我才剪出一行小人手拉手,安安的小手也剪短了,不过安安剪的小人都有鼻子有眼。我学着奶奶的样子拨了拨灯芯儿,剪掉了黑的头儿。灯更亮了。安安妈妈和我姑姑在纳鞋底儿,一个晚上纳了一只。安安那一夜就睡在我们家里了,西厢房的炕上,睡了六个人,奶奶,姑奶奶,姑姑,铃姑姑,安安和我,我们都头朝外睡得。炕是热炕,黄昏奶奶还用麦糠温了炕。她把麦糠放进炕洞里,点燃麦糠,堵上口。炕就慢慢热起来了。我们坐在炕上都是热的。表哥们和弟弟与爷爷睡在北屋了。奶奶应该也给她们温好了炕。奶奶和姑奶奶聊她们的天。

奶奶在一九四七年,十七岁时入了党,十八岁嫁给我爷爷,因为奶奶家里只有她一个,所以奶奶结婚后,奶奶的母亲,也就是我太姥姥,是跟随我爷爷家里住的。后来离世后,爷爷奶奶把她送回老家与太姥爷合葬。

奶奶最近几年才好起来。前些年,因为奶奶是解放前的老党员,小时候读过书,嫁过来后,一直为党作事情,家里养过伤员,奶奶给解放军送过信儿。后来解放后一直担任村里副支书。在文化大革命时,我们村的造反派很厉害的,我们村里老村支书被活活打死,奶奶也是经常被写大字报,胸前挂牌子,拉出去批斗!经常围巾被扯下,脖子上挂着大牌子,在风中站着,一站就是一天。

姑姑说,小时候很害怕村里锣鼓响,因为一响就意味着要开批斗大会,奶奶就会被从家里揪到街上批斗,专门有造反派喊我奶奶名字:“打倒青云!”然后一伙人不停的跟着喊。有时候被拉出去游街,从这村的大街上走一遭,又从那个村的街上走一遭,折腾一整天。奶奶的长辫子被剪断,寒风中奶奶的头发被风吹得如浮萍,东一下,西一下。但是奶奶从来没有屈服,始终紧闭着嘴巴,不说任何一个字。在那几年批斗中,奶奶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不论问什么也是一问三不知。

有一次寒风凛冽,早饭刚吃过,街上的锣鼓又响起来了,爸爸的心紧的一缩,这时候有造反派来家里催奶奶上街,爸爸说:生病了,今天去不了。”

“那也要去,我们抬着她!”然后走进屋里把奶奶抬走了,走的时候,爷爷拿一件他的棉袄盖在奶奶身上。爸爸气得两手握拳,爷爷一直示意爸爸,不让他动手。他们把奶奶放在台子上,把批斗的牌子放在奶奶身上。在风中,奶奶不断地咳。有个宗亲近门的伯伯说,“生病了,还抬来干什么,她又没有伤害过我们任何人。我们为啥要置她于死地”。

也许是良心发现吧。这一次他们押着一伙儿“当权派”游街的时候,通知爷爷把奶奶带了回来。

爷爷一直为村里养马,赶马车,无论多烈性的马,都能被爷爷降伏。爸爸和姑姑们放学回家,家里经常没人,她们轮流坐在门墩上,等爷爷奶奶回家,做一口饭,哪怕只是喝一碗高粱糊涂,她们就去读书。也正是艰苦的岁月,爸爸和姑姑们都养成了坚强的性格。无论人生是风是雨,无论发生了什么,她们永不屈服。那伙造反的人最终放过了我奶奶。

奶奶的奖状挂满了一屋子,但是奶奶也通透了很多。她依然在家里是姑姑爸爸的母亲,是我们的奶奶,是爷爷的妻子。

一夜就这样在奶奶和姑奶奶的交流中迷迷糊糊睡去。鸡叫了两遍了我才睡熟。一大早,爷爷开门,爷爷出门去扫树叶,喂羊喂牛。

有一次,我起得早,一定要跟爷爷扫树叶去。冬季的凌晨,寒气逼人,天才微亮。爷爷带着我走到村北的小河床,河水已经干了,风刮得树叶落了一地,爷爷用耙子先把叶子耧起来,耧成一堆一堆的,然后装到大花包里。有时装四包,有时装五包,拉车回家,树叶喂羊,喂牛。来的时候很冷,走的时候,爷爷额头上都是汗水。

不出门扫树叶的早晨,睁开眼睛,听到的是压杆井压水的声音,我们裹了裹被子,还想迷糊一会儿,弟弟敲门,“起床,起床!”

然后又在院子里叫:“傻美莲子,编铺昙子,一编编到戏园子,戏园子没人,来我家敲门。”

然后就是美莲的告状声:“管你家悦悦,在我桶里放石子。”

这一闹,我彻底睡不着了,穿上棉袄棉裤,跑出去,只见爷爷正好拎起弟弟,把他放到北屋墙根,生气地说:“压一桶水容易吗?那水你放进去石头还能喝吗?你别动!什么时候改好,知道错了再动!”“你小子记住了,什么时候办坏事,爷爷决不饶你!”

弟弟吓得一动不动,我看着她,逗他笑,拿着核桃冲他晃了晃,他也不敢吱声了。我把核桃放在厢房的门框上,一拉门,把核桃压扁了,于是核桃仁拿出来了。弟弟要吃,我说:“你先好认错,我给你留着。”

安安和她妈妈回大奶奶家了,我把压好的核桃,分给两个表哥,民哥说:“我来压核桃。只见他猛的一用力,核桃被他压的稀巴烂,核桃仁和壳儿混在一起了。我们笑了,哈哈,哈哈哈!“看你厉害啊,力气真大!门要被你压坏了”。

华哥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用力太大不行。”华哥轻轻的压,核桃不坏,华哥加大力气,咳啪!裂了一个纹,华哥继续用力,咳啪!咳啪的响,核桃压好了,皮全部拿下,核桃仁全部完整。

“华哥,你厉害,你厉害!”

“是我技术高。”华哥自豪的说。

“好啊!好啊!华哥,你压的好,你来给我们压核桃。”我说。

弟弟在墙根前抿嘴,“没事,知错了吗?一会儿给你吃!”华哥说。弟弟看一眼美莲不说话。

美莲呵呵的点头。

美莲的水压好了,这次她一口气压了四桶水,我送给她一个核桃,美莲很开心,她冲我笑了笑,“安妮,你今天有空吗?找我来玩。”

“好的啊!”美莲回去了。

爷爷开始教育弟弟,“什么时候也不能看到别人欺负一个人,你也跟着欺负。别人喊‘傻美莲子’你不要喊。无论谁到我们家挑水,你不能仗势欺人,往水桶里放东西。”

弟弟说:“记住了”。

爷爷让悦悦自由,可以离开墙根了,华哥给弟弟吃核桃。

爷爷就是这样的人啊!村里有个孩子叫憨宝,住在另外一个胡同,只要他在门口站着,小孩子如果在门口路过,他就会追上去打,小孩子都很害怕他。他家里人也拿憨宝没有办法,因为憨宝话也说不清楚,但是憨宝最喜欢一个人,那就是我爷爷,他也最喜欢听我爷爷的话。

爷爷赶大车的时候,很多小孩子要跟着,想乘坐一段马车,等我爷爷装满东西,他们宁愿走着回来。憨宝也要乘车,但是其他孩子就合伙推他,不让他乘车。爷爷看到后,告诉憨宝,你可以上车,但是不能打人。憨宝听懂了,他安静的坐在车上,看着车外的风景,与其他孩子保持距离。从此后,憨宝天天跟着爷爷,老早去马棚等着爷爷,只要爷爷套好马车,他就坐上去。天长日久,其他孩子玩一段就就不跟着马车了。但是憨宝一直跟着我爷爷,后来纵使拉满活儿,爷爷做车辕的左边,就让憨宝坐在右边,并让他抓牢车。

那个时候,爷爷迎着朝阳赶车,有时候去集市,帮队里买东西,憨宝坐在车上,马蹄得得的响,走在乡间的小路上,爷爷赶马,“得得驾驾!”憨宝坐在车上怡然自得。风儿吹动马鬃,树儿舒展枝条,什么也不用说,也许这就是爷爷和憨宝最好的时刻。

憨宝跟了爷爷很久,一直到大队部分家,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爷爷不在给大队部赶车。

后来分土地承包到户后,爷爷去地里干活,憨宝偶尔去找爷爷,坐在地头,他不会说话,有事儿只是“吱吱呀呀”的比划。但是他一坐就是一个上午。直到爷爷因意外去世。憨宝追到爷爷坟头,他远远的望着,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看到他,但是我分明看到了。

看到了憨宝。他站在圈外,犹如一个卫士来看他的朋友,还是一成不变的样子,双手踹在一起,放到棉袄袖里。风儿依旧吹着,田里的苗依旧绿着,爷爷的坟墓正好对着他经常走的马路,那条马路已经加宽好几次了,爷爷应该看得见。他走过的那条路越来越宽了。

“安妮,你又走神啦!”

“快点吃早饭,还去占座!”

安安和我那天继续去剧场占座,占好坐,来到和化妆室,演旦角的金香姑姑叫我,“你学唱戏啵,安妮。”

我笑着不做声,“你学我来教你。”

“姑姑,我没有您那么响亮的嗓子,不过编戏行不。”

金香姑笑了说:“快长大吧,长大做你想做的事儿。”

今天化妆的是些老生和老旦,我们不看化妆了。从化妆室走出来,在看台留几个座位呢?我家姑姑们不喜欢看戏,她们说看了很多年了,还是那样儿,但是姑奶奶喜欢看戏,姑奶奶说看多少遍也是喜欢看。爷爷有时候也去放松一下。这天上午就是爷爷和他的姐姐,也就是我的姑奶奶来看戏了,还有爷爷的哥哥,也就是安安的外公,她们姐弟三人来看。

安安和我这次每人买了五分钱的糖稀,好大一坨,我们用力的袅糖稀,一会儿糖稀都变白了,变稠了,在手心上拍打也不粘手,“安安,我分给爷爷吃,你要不要分给你外公?”

安安说,“要!要分!”

我们来到看台下面的第三排,侧身走到中间,“爷爷,姑奶奶,给你们吃糖稀。”我把糖稀分成两份,一根棉花棒上缠了一份,一根先塞到爷爷嘴里,另一根塞到姑奶奶嘴里。“爷爷,姑奶奶,甜不甜?”

甜!姑奶奶把我和安安搂在怀里。姑奶奶说:“我从小喜欢看戏,那时候你们的老奶奶老爷爷是这一带有名的二掌柜,掌握着祖传秘方,每天炸果子和炸糖糕。我经常去戏院里看戏。”

“姑奶奶,你现在看戏儿,今晚上讲您看戏的故事。好不好?”

好!

我和安安跑回家,路过美莲家门口,我看到了美莲,美莲招呼我,“我想跟美莲说会话,安安,你来吗?”“我不去,美莲傻,你跟她说什么。”

“我听她说。”

“那你去吧,我回家了。”

“嗯嗯。”

我来到美莲家,美莲的和姐姐美香住在东侧,我进去找她,屋里除了一个大炕,一个破旧的桌子,一把破椅子,别无他物。美莲拉着我,坐到炕上,难过地说,“安妮,如果有人让你给哥哥换媳妇,你愿意啵?”

“什么换媳妇,美莲?”

“就是我要嫁到别人家,别人家的妹妹嫁给我哥哥?”哦,我明白了,美莲的哥哥三十多岁了,还没有媳妇。

“美莲,让你去换吗?”

“嗯。”

“你姐姐呢?”

“我姐姐太漂亮,太聪明,我妈说用姐姐换,很亏。”

“那你喜欢吗?”

“这件事由不得我,喜欢不喜欢的。”

“哦。你想怎样呢?”

“我不知道。”我突然想起,安安妈妈对姑姑说的话,

“你知道吗?四爷爷家的二姑,前天晚上看完戏,没有回家,去大胡同的华子家去住了,据说下个月二姑要和华子结婚了。”

“哦,听说了,但是我不敢。”

“既然不敢,那就等着换吧。”听到我说的话,美莲哭了。

“哭什么,无非就是岁数大点,也不一定傻,是不是?到时候来的时候,总要跟你见面的,如果傻,你就别换,如果只是岁数大点,那你就不用哭了啊!”

“说不定岁数大点的还疼你呢。”我这么一说,美莲不哭了。

“可能明天就要来了。”

“这么快?”

“不快,这事儿已经谈了一年了,我还没有同意见面。”

“噢,那你今天同意啦?”

“嗯,我现在想通了。”

“那就期待明天吧,明天我来看你。”

美莲给我看了看她绣的书包。

“你喜欢不喜欢?”

“我当然喜欢。”

“送给你吧”。

“我不能要,妈妈说我不能要别人的东西。”

“安妮,你妈妈过年回来了吗?”

“回来了啊。呆了三天就走了,爸爸他们要加班。”我突然不想说话了。美莲还要说什么,这时候安安在门口喊我,“安妮,安妮,回家,你奶奶叫你。”

“哦哦,我走了,明天见。”

“安安,我来了,知道奶奶找我什么事吗?”

安安笑了,“哪里是你奶奶找你,是我找你。”

“哈哈,哈哈哈,去哪里?”

“陪我去村外柴草垛上抱柴。”

“好的啊,我顺便帮奶奶抱一些。”

我们一起来到村外,四下是空旷的原野,有的地方是小麦,绿绿的。场边是一垛一垛的柴草,我找到我家的柴垛,挑选玉米秸,抱了一些,到家里,奶奶夸我懂事。我很开心。

晚饭后,我缠着姑奶奶讲她小时候看戏。她坐在炕沿上,我伏在她的腿上,“那个时候,家里在城里开个果子铺,爹很有本事,我爹就是你老爷爷,爹和伙计在集上炸果子和糖糕卖,是这一带有名的二掌柜,来吃果子的大都是有钱人,糖糕也顺便卖一些,喜欢吃糖糕的大都是小姐和太太们。

咱们村里的李九他爹,那时经常去吃,他最早是义军,后来被收编了。我记得有一次李九他爹带着一伙人,还有一个很漂亮年轻的女的来,李九他爹骑马的,那个女的是乘马车来的,那女的瘦高挑儿,一身旗袍,梳着发髻,叫四红。李九他爹在铺子里点了一桌菜,吃了果子,喝了豆浆,走的时候嘱咐我爹:‘二掌柜,你千万不要告诉李九他娘,这是我的二老婆,我怕他知道了跟我闹,这几天我去山西接货,先让四红在你这里住一段,在别处也不放心。不会亏待你。’四红喜欢看戏,然后我爹让我陪她去戏园子里看戏。

姑奶奶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那时候城里最好的的戏园子,我天天陪四红去。看戏时,乘人力车过去,买好票,进去包厢看。那时候的戏园子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去看,我们看遍了《穆桂英挂帅》《梁山伯与祝英台》《西厢记》《牡丹亭》等,看完乘人力车回来。四红是个贫苦农家的孩子,他爹重病把她卖了,九岁被卖到天津怡红院,李九他爹去天津办事,四红善解人意,李九他爹把他赎出来,带在身边。四红很讲究,每天我们住在我家,爹为他专门一间房,每天洗漱,喝茶都是上等的茶,她一套一套的旗袍,一双一双的皮鞋,首饰她说不敢戴,低调一些,还稳妥,安全。她除了看戏就再也不出门,这一待啊,在咱家住了两个月。”

“姑奶奶,李九他爹喜欢四红,才把她赎出来,那四红喜欢李九他爹吗?”

“当然喜欢”

“不喜欢怎么会跟他出来。”

“那他们相差多少岁?”

“三十多岁。”我好惊奇四红这个女人的婚姻,我以为世间的婚姻都如爸爸和妈妈的婚姻,那么美好,这一段突然发现安安父母被安安外婆勒索的婚姻,四爷家二姑这种疯狂随意的婚姻,突然发现美莲要交换的婚姻,突然发现四红这种被赎出的婚姻。

“她是幸运,还是不幸?”

姑奶奶说,“四红幸运啊!”

后来李九他爹把四红带到了台岛,把李九和他妈妈留在了我们村。”

“那,那,如果李九爸爸不娶四红,会不会把李九和他妈带到台岛?他们一家人会不会团聚?”

姑奶奶说:“世间没有如果啊!”

我们都不在说话,我也不再听姑奶奶讲看戏,心突然的感觉闷得慌,奶奶,“我跟你一个被窝。”

第二天,我很早起床,等美莲来我家挑水,美莲如期而至,我悄悄的问,“今天要来了吗?要来相你了吗?”

美莲说,“是的。”我点点头。

我出门来到村东那个胡同,来到李九家,看到那破落的树枝搭成的寨门,看到满脸皱纹的,自己独自生活生活了大半辈子的李九的母亲,正在喂鸡,那一刻,我感觉李九的母亲是那么的可怜。不知道那个在台岛的男人,是否会记起这个等了她半辈子的发妻。

我慢慢走回家,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想着,妈妈说的话“天上的星星是有固定的颗数的,有一颗升上天空,就有一颗落下。”世间的女人,是不是有一个人幸福,就有另一个人不幸。

我慢慢走,慢慢走,到了胡同口,不由得摸着墙走,路过美莲家门口,美莲招呼我,我已经没有了力气,没有去看来换她的人,来接她的人。我走回家,叫了一声,“奶奶,奶奶,我喝水。”

奶奶端来水,我顺势抱住奶奶的腿,“奶奶,我没劲儿”。然后就失去了知觉。等我醒来,发现周围一切都是白色的,奶奶在我身边,“啊,安妮,你终于醒来了。”

“奶奶,美莲子嫁人了吗?”

“什么美莲子,你说的傻美莲?他被老男人带走了。别打听事了,在休息一下吧,天黑着呢。”

我又昏昏的睡去,梦里想到美莲子最后一次招呼我去她家的情景。

后来知道美莲那天来相她的老男人,岁数是大了点,但是人还是品行端正的,就是家里穷没有娶到媳妇。老男人带着他的妹妹小成,来看美莲,老男人和美莲单独聊了一会儿。小成和美莲哥哥单独相处了一会儿。小成个子比美莲高,岁数和美莲相差不多,两个年轻女孩就这样为了家庭人烟的传承,牺牲了自己的选择,嫁给了不同的老男人。美莲哥哥是个个子不高心眼不少的三十多岁的老男人,样貌倒是端正,就是经常咳,在他身边经过,总是听到他穿粗气的声音,奶奶说,“他是气管炎。常年喘气“嘿喽”。

在医院,天亮了,没有鸡叫,没有压井水的声音。奶奶在我身边,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别动,还是有些烫的。我是动不了的,浑身无力啊!我又一次沉沉睡去。

我好想妈妈,想起妈妈在家的时候。

2、海凤,你轻轻的吹

妈妈在老家的时候,经常带着我到凤大娘屋里,凤大娘就是安安的大舅母。

安安大舅,就是我的大伯,是大队的会计,高高的个子,很老实。三十多少岁才娶到凤大娘,说是娶,其实就是骗来的。

妈妈告诉我,凤大娘不容易,她不仅长得漂亮,还有文化,本应该是凤命的人,却嫁给了我这老实木讷的大伯。

凤大娘的父亲宋会计是傅将军的拜把兄弟,傅将军是老大,宋会计是老七。凤大娘母亲是河南人,当时凤大娘父亲是傅将军后勤食堂会计,带领军队军在河南驻扎,在那里邂逅了美丽的大脚姑娘——英英,也就是凤大娘的母亲。

记忆中那个冬天很冷凤大娘讲了她的传奇的经历。北方冬季的冷,特别是下雪的天气更冷,北方的雪,一下就是整整一夜,第二天院子里,房顶上,树枝上,胡同里到处是雪。犹如这病房,到处一片雪白。那时候爷爷早起扫雪。早饭后,妈妈带着弟弟和我,去凤大娘家。凤大娘看到我们很开心。凤大娘结婚几年了,没有小孩。

凤大娘抱着我弟弟,然后把火炉烧的旺旺的。关好门,凤大娘家的墙壁满是报纸,从墙上到屋顶都是,这时候弟弟两周,我们在在屋子里玩石子,弟弟骑爸爸给他买的小三轮车。大娘和母亲一边聊天一边纳鞋底。大娘说,“憨熊(大娘对大爷的一贯称呼),昨天晚上还想进我被窝,我把他一把推开了。”母亲说,“你别这样,论力气还不是翔哥大,人家啊是让着你。什么时候等你想通了,在接受翔哥。”

“我看到他那黑样子脏样子,我就恶心。”

“嫂子,你啊,我知道你出身好,但也要接受现实。”我抬头看了一眼母亲,母亲说,“安妮,玩你的,别听事儿。”我再也不敢抬头了。

“是啊!如果我爸爸还活着多好。小时候我爸爸他是傅将军的拜把兄弟,傅将军是老大,我爹是老七,我爹是傅将军食堂的会计,负责整个食堂的采购。有一段时间,大概是一九四三年父亲这一班人在河南居住,我母亲家有一个桃园,母亲看桃园,夏季的桃园风景很美,那时母亲也没有裹脚,是个大脚,父亲为后勤会计,经常去桃园里买桃。每次买很多。一来二去,父亲母亲熟悉了,父亲说,‘这次我来买桃,还要买个人,跟我走好吗?’母亲很羞涩,说卖完桃子吧。等卖完一季的桃子,母亲就跟父亲住进了部队大院。后来父亲带着母亲跟随大部队去了上海,在那里呆了一年,父亲奉命回北京,那时候母亲有孕在身,已经快要生了。但是军令如山,母亲跟随父亲上了从上海到北京的轮船。轮船的颠簸,母亲一直吐,不久在船上生了哥哥,为了纪念这段经历,父亲给哥哥取名海生。在北京呆了几年,生下来我,父亲取名“海凤”希望我以后嫁个军官,有个凤命。后来母亲过不惯北京的生活,一定要回家,父亲把母亲送回了老家,母亲带着我和哥哥在家里生活,爸爸在部队。解放后,父亲不顾傅将军的挽留,回到了老家,来到家,又生了我弟弟。后来安排父亲到F矿区。父亲工作没有几年就生病回家了,在家里没几年就去世了,父亲死的时候,我才12岁。”母亲不会种地,哥哥和我也不太会,我们就这样在家里勉强度日,母亲一定让我嫁个好人家。有人给提亲,提到了翔这里。我妈来翔家看,一缸一缸的都是粮食,我妈说,有吃的就行,于是这样我就嫁给了翔。我哪里知道,那一缸一缸的粮食,哪里是粮食啊,缸里面都是棉衣,只是在棉衣上面盖了一层粮食。”

“那个时候,家里都穷。”

“是啊,现在还好一些了,这不,书记让他当会计,自从他当了会计,家里生活才好一些。”

“嫂子,好好过吧,希望家里早点填丁。”

“嫂子,您看看您认识那么多字,能读报纸,能写信儿,素质那么好,生几个小孩一定很聪明。”

“哎,翔倒是对我也好。”

“是啊,你看看我们女人又能怎样呢,还不是嫁给谁,就要跟谁一起过日子。”

“春儿,如你这般幸福的人,真不多。”

“嫂子,你知道什么,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挺过来就好了。我还不是结婚三个月,达贞就去了海南,他一去,一年半,我这边女儿生出来,他还没有回来。嫂子你不知吗!我生女儿的时候,差点没命了。当时难产,也没有去医院,我昏迷一天一夜,医生换了两个,输液输了两天两夜,我老母亲陪着我,以为我没命了,还好又醒过来了。”

“哎,女人的命啊!”

“春儿,你和贞,是别人介绍的,还是你们自己谈的恋爱。”

“嫂子,我们是一个村里的,都当民兵的时候,就认识,但是我从来没有和贞说过话。后来我就一直在村里干活儿,贞高中毕业去了公社上班。后来就有人介绍,开始我们都很惊讶,因为从来没有过这种成为一家人的想法。当时两家家长都同意,贞到我家来,每次都很大方,对我父母兄弟姐妹都很好。”

“哎,嫂子,我告诉你,第一次贞到我家的事儿,那一天是夏天农历五月初六,端午节刚过,枣花开的正盛,我家院里,都是枣花香,贞拎着一个包袱。妹妹兰子跑来给我送信儿,‘姐姐,那个人,来了’。‘哪个人?’‘你看啊!’我放下手中的剪子,朝窗外一看,看到贞穿过一树一树的花香正在走来,顿时感觉有个兔子要从心里跳出来了,我拍了拍身上的布丝儿,赶紧躲到里屋。妹妹兰子跑出去,贞递给妹妹一包糖,妹妹开心的出去,然后我妈妈进屋了。贞说,‘大娘,这是给春儿的一身衣裳。’我后来才知道一块儿是兰卡及的,一块是粉红花花的。我妈叫我出来,我出来了,贞看着我笑,我低头抿嘴笑。一句话也没说。这就是第一面。贞怎么走的我都不知道。我只记得那天枣树花儿开的很美。”

“你还幸福啊,你们婚前了解过,见过面。”“那倒是。但是我们也是媒人说的,才有结婚的想法。”

门突然开了,翔大伯回来了,两只手搓着:外面真冷!他双手都伸成“C”靠近炉火,“安妮妈,你在这里啦!今天上午别回去了,我做饭。”

我妈说:“我们家三口人呢,比你们人还多,还是过你们的二人世界吧,我们回去啦!”院子外面的雪已经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冬日的阳光明媚,屋顶上的雪也被爷爷扫干净了,妈妈推着弟弟,我跟在后面,端着妈妈的针线筐。

姥姥家的趣事

“安妮,怎么样了?好点了吗?”奶奶看我睁开眼睛,急切的问。“嗯。”

医生量了一下体温,38.6.还是发热的,“好好躺着吧。”

“奶奶,我口渴。”奶奶喂给我一杯水。

“饿吗?”

“不饿。”

突然,房门开了,来的人摘下来帽子,我看到是舅舅,后面是小脚的外婆。

外婆拎着一篮红鸡蛋,还有挂面。

“他姥姥,大冷天,你咋来了?快坐下。”

“他奶奶,这几天,你受累了。”

“不累,自家的孩子我是应该的。”

“这孩子,怎么了,这是?年还没过完。”

“安妮前几天跟她姑奶奶说着话,夜里应该就发烧了,我没有发现,第二天烧迷糊了,我才知道。医生赶紧让送医院了,他爷爷赶着马车送来的,家里还有悦悦,爷爷回去了。”

姥姥坐在我身边,听着姥姥和奶奶一言一语,想到姥姥家,我又一次昏昏然睡去。

梦里姥姥家的枣树花开了,那浅黄色的小花,洋洋洒洒的开,从五月份开到七月份,那长长的枝条,卵形的绿绿的,在枝条边错生的叶子,枣花最初的时候是一个花蕾包,正五边形的,然后展开,中间是米字的花蕊,周围有五个花瓣。

完全展开的枣花有小指甲盖儿那么大,米黄色的,中间花蕊是绿色的。花落后中间的蕊受过粉,变成了小枣儿。每年秋季,我们必来姥姥家分享这枣儿。姥姥家的枣儿,分不同时间成熟的,一进门的这一棵,它是酸枣,八月份就可以吃了,这时红枣红了一半儿,那酸枣放进嘴里,又酸又甜,真是好吃极了。

另一棵是紫枣,九月底熟,最后一棵的大紫枣,十月底才熟。每年十一月,姥姥把晒好的大紫枣送给我们,奶奶过年就蒸枣花膜。

姥姥家的酸枣树,因为好吃,舅舅家的表哥看守,一般人不让摘,但是我和弟弟去了,表哥都是摘好给我们吃。这个表哥可有意思了,他不回家跟他妈,他打小就跟姥姥在一起,从来不跟他妈,无论姥姥怎么赶他,他都不回去。妗子家还有一个儿子和女儿,就是我的二表哥和表妹。

妗子家的作息习惯和我们家是相反的,我们家都是早睡早起,妗子家是早晨不起,晚上不睡。有时晚饭后,妈妈带我去舅舅家,他们家都还在烧晚饭。姥姥很喜欢舅舅的,两个舅舅姥姥都给他们读书,大舅考上的是城里的大学,因为灾荒,班级的人,为了活命,都逃回家来,所以大舅没有读完他的大学。二舅是我们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姥姥是个很细心,很有主见的一个人。她经常讲细水长流,在穷苦的岁月里,她让一家人都吃七分饱,每个人饭量固定,谁也不能多吃,这样一家人,度过了艰苦的岁月,姥姥家六个孩子都健康成长。我总感觉姥姥的智慧说不完,有一次,玩小刀,不小心割破了手,然后姥姥找到一个化石猴,她把化石猴用刀刮出细粉末,她用细粉末抹在我的伤口上,这样伤口好的很快。有时候我做毽子,姥姥就会给我两个铜钱,让我缝在毽子上。

姥爷很喜欢养鸽子,家里有个鸽子棚,每每到外婆家,鸽子蛋是必备的食品。我很喜欢姥姥家的鸽子。很小的时候,为了看鸽子,我住在姥姥家,清晨,就听到鸽子在叫,“咕咕,咕咕,咕咕”然后姥爷起床,我也起床,打开鸽子的门,一个个鸽子飞出来,有的落在姥爷撒的米糠上去吃,有的飞到水池边喝水。真是有趣极了。我走上去想抓住一只鸽子,但是无论我是快速跑上去,还是悄悄跟上去,都抓不住。反而是姥爷,他轻声一叫,“咕咕,咕咕,咕咕。”听到他的声音,鸽子们聚拢在姥爷的身边,有的在他的肩膀上,有的落在他的脚跟前,有的落到他的手掌上,任姥爷粗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它们光滑的羽毛。这个时候,我看到了姥爷的幸福,他微笑着看着手上的鸽子,他的胡子因为喘息一动一动的。鸽子在他手中,左右转着身,小眼睛咕噜咕噜的转,好精神啊!

因为姥爷家养鸽子,经常会有黄鼠狼来光临。于是姥爷就做了一个捉黄鼠狼的箱子,箱子放在黄鼠狼经常通过的地方,打开前后两个口,箱里放进一块儿抹了麻油的食品,只要是黄鼠狼进去,前后两个口,一起关掉,黄鼠狼就出不来啦!抓到黄鼠狼,留下黄鼠狼皮,它的皮很保暖也很漂亮的,几只黄鼠狼皮就可以拼一件皮衣。

姥姥家里有无穷无尽的稀奇的事儿。

四岁那年冬季,刚下完雪,两个表哥来我家找我,说要带我捉鸟,三个人,走在路上,踏在雪上!路上留下了一串串脚印。到家里,把姥爷喂牛用的筛子,用棒支起来,筛子下面撒去下一些米糠,我们三个躲进北屋,看着鸟儿进去,大表哥突然一拉绳,啊!鸟全部扣进去了。“好玩吧,”大表哥让二哥拿着袋子,袋子口对准筛子,鸟儿都进了袋子。把袋子口一扎,任凭鸟儿在里面折腾,再也飞不出来了。看鸟儿折腾一会儿,我说,“给我一只,给我一只。”

表哥摸出来一只给我,可爱极了,我轻轻的抓着,一只手抓鸟儿的腿儿,那腿儿分出四个叉儿,大概就是脚吧。那脚黄黄的,嫩嫩的。我一只手抚摸小鸟儿的羽毛,鸟儿咕噜噜的小眼儿看着我,有些恐惧吧,那么可爱的鸟儿,不能就这样放袋子里吧。

我松开它的小脚,“哧棱”一下,飞跑了。哥说,怎么跑了,我说:“还它自由啊!你快看看袋子里的鸟是不是都活着。”哥哥解开袋子,还好都活着。

“玩一会儿,放了吧。”

“不,我看还是留几支今天晚上捉黄鼠狼。”

“嗯,黄鼠狼听到鸟叫一定会进箱子的。”

“你们啊。就是坏蛋!让黄鼠狼吃鸟。”

“我们不是,不是坏蛋,我们是在保护鸽子,你知道啥,晚上黄鼠狼偷钻进鸽子窝,一晚上吃掉两只鸽子。”

“你们好厉害啊!”

“姥姥呢?今天怎么没有见到?”

“告诉你,你姥姥因为我四姑,也就是你四姨的婚事,去找媒人了,媒人拿了男方家了100块钱,说是给我们家了,我们家其实没有收到。我们不愿意了,不让四姑和这一家成婚,一来媒人不好,二来这个男的有点傻,所以才出的钱。今天把四姑订婚的礼钱和布料都退回去了,我们不愿意这门亲事儿了。”

“你啥都懂?”

“不是,是我爸爸和我妈都跟去,他们商量的时候,我听到了。”

“如果是个傻子,谁嫁他!就要退!”突然感觉四姨有点幸运。

姥姥家的酸枣树,姥爷的鸽子,表哥的雪地捉鸟,这些稀奇事儿,奶奶家从来没有过的。真有意思。只是四姨~~~~

“鸽子,鸽子!”

“安妮,什么鸽子?你在说梦话。”奶奶说。

“没有说,她没有说梦话,是的,安妮,有鸽子,家里还有几十只鸽子,等你回家,给你炖鸽子补一补。”姥姥说。

看到奶奶,姥姥都在,我心里说你出的暖和。

童年的好朋友

“奶奶,我想吃饭了。”

“好的,我去食堂买。”

“终于要吃东西了,三天不吃,喂也不吃。”

住了七天,烧退了,我感觉有力气了。这天冬日的阳光明媚,爷爷赶着马车来接我了,马车上铺着被子,还有一条盖的,奶奶坐在车上,奶奶要我躺下,我躺不住了,趴在车上,奶奶把被子给我盖好,爷爷赶着车,雪后的路,有些湿润,路还是平坦的,因为没有现在的超重车辆,马蹄得得,两旁是光秃秃的杨树,偶尔鸟儿飞过,地里冬小麦远看有点绿,车儿随着马蹄一下一下,高一下低一下的,像个杠杆,看着看着,两眼打架,又睡着了。

“安妮,安妮,安妮回来了。”我睁开眼睛,到大街上了,还没进胡同,是倔民和青蛙峰,我朝他们笑了笑,大梅也在胡同口。他们三个人跟在马车后面。路过美莲家们口,她家门开的,没有看到美莲。

到家喽!我突然感觉一阵放松,

弟弟来了,叫我,“姐姐,给你吃,给你吃,是一个菱角。”

“谁给你剥的?”

“姑姑”

“哦”。

“安妮,这几天在家里好好躺着,别出去疯了。”姑姑说。我点点头。

“姑奶奶走啦?”

“走啦,走了2天了。”

“戏还在演吗?”

“不演了,昨天散的场。”

“华哥和民哥呢?”

“他们回家了。”

“几时走的?”

“昨天上午。”

姑姑给我铺好被子,让我躺在西厢房的炕上。

“医院的针,疼啵?”大梅趴在炕边问。

“一小点点疼,医院里针是打手上的,不是打屁股上。”

大梅看拉着我的手,看了看,“还有针眼。”

“医生说过几天就长好了。”

“安安还在吗?”

“安安昨天走的。”大梅说,“这几天,我们玩石子吧,你在家里也可以玩,明天我带紫希来好吧。”

“嗯嗯”。

“跟紫希玩?哪个紫希?克力家的吗?你要小心点。”姑姑说。

“她又不吃人,我们只是玩玩。”

第二天,一大早,黑奶奶来了,青蛙风妈妈和倔民妈妈一起来的,对门嫂子来了,她们和奶奶和姑姑说话。大梅和紫希来了,紫希神秘的走到我面前,“送给你一个东西。”

“什么?”

“一个鸡蛋?”

我大笑,“你妈妈知道吗?你奶知道吗?”

“不知道。”

“不知道,我不要。”

“给你的,你要收下。”

“我不要。”

“你不要,我拿回家,奶奶要骂我。”

“谁让你不告诉她。”

“你两个先玩,我找最好的玻璃仔来玩。”我穿上棉裤,棉袄,到北屋里去找玻璃仔,一出厢房门。

“你怎么出来啦,快回去!”我被姑姑赶回来。

“谁和你在屋里玩?”锋妈问。

“大梅和紫希。”

然后她们窃窃私语,“紫希六岁了,她缺心眼。两年前,她妈生一个弟弟,她玩回家,脱了棉袄,向床上一扔,正好罩住她弟弟,从那以后,他弟弟着风了,没活几天就丢了。”

还好啊,紫希和大梅嬉闹声淹没了门外的窃窃私语。不然让人家紫希听到,多难看啊!

我关上门,在炕上展开一个包袱,我们三人一起玩。七颗石头仔,我们先是手掌朝上抛,然后手翻过来,让石子落在手面上,手面再向上抛。手掌翻过来,只接一棵仔。这是第一个回合。第二个回合,第一次向上抛这颗仔,抓住包袱上的一颗,接住刚抛出去那颗。第二次向上抛一颗仔,抓住下面的两颗,接住刚抛出去的那颗。第三次向上抛出一颗仔,抓住下面的三颗仔,再接住抛出的那颗仔。我都玩透了,随怎么玩,都会赢。

以前我是要赢她们的,这次我懒得赢,我故意掉下来,让她们赢。然后,我还分糖给她们两个吃。

“紫希,你妈是不是又生了一个弟弟。”大梅问。

“是啊,才几天。”

“那你老实点,离你弟弟远一点,哈哈!”大梅也哈哈地笑。

“什么啊,上个弟弟的死跟我没有关系,你们都瞎猜。”紫希生气了。

她们可开心了。下午还要来。姑姑说:“你们都睡一会儿,在开始玩。”

“让安妮睡吧,我们两个不吵,安静地下七子棋。”大梅说。

“嗯嗯”姑姑同意了。下午,我们玩了一下午的七子棋。

第二天一大早,先是公鸡叫了一声,然后很多鸡叫的声音。天亮了,奶奶,姑姑和我在西厢房里。

弟弟和爷爷在北屋里。爷爷打开门,压杆井压水地声音,然后是爷爷的声音:“美莲,回来啦!出嫁啦,还给你妈妈挑水?让你哥哥来挑。”

姑姑在屋里听见了,说:“我爹就是好心,你看怕美莲结婚后有喜事,安排让他哥哥挑水。”

奶奶说:“你爹心眼好,就喜欢多管闲事。”

我要起床,姑姑说,“你别动,继续躺着,你起来又要东跑西跑的。”

“姑姑,我不疯跑。就在家里玩。”

“姑姑今天要回家。你听你奶奶的话。”

“姑姑,你在呆两天吧。”

“你哥哥们都在家,你也出院啦,我得走啦,过几天我来看你。”

“嗯嗯,行。”早饭后,大姑姑回婆家去了。

我只要他对我好

早饭后,奶奶给我洗脸,梳头。“奶奶,小姑姑今年过年没回来?”

“来啦,还去医院看你了呢,你睡着了,你吃的糖块,糖棍儿,都是你小姑买的。看完你,那天你姑父她们两个坐车回单位上班去了,知道你打听事儿,没告诉你。”

“奶奶,问你个事儿,行不?”

“啥事?”

“小姑父的眼一只眼瞎吗?”

“瞎不瞎,你看不出来吗。”

“我看不瞎,那他一只眼是不是狗眼珠?”

“谁说的?狗眼珠可以装到人眼上?”

“我随便问问。”

“小孩子净瞎想。”

我用头绳翻着花样,想起小姑姑。去年过年的时候,小姑带着对象,一起来奶奶家,我见到了那个人,个子不高,大眼睛,但是个络腮胡,显得比我爸爸还大。当时爸爸妈妈都在家,大家都说没意见,只要小姑同意就行。小姑姑带着对象去大奶奶家拜年,我跟着去了,当时凤大娘和二大娘都在,我听到二大娘跟凤大娘耳语“这人男的一只眼睛不好,你发现了吗?”

“嗯!”

“是不是一只狗眼啊!”

“狗眼?”

“是狗眼?”

“不清楚,好像是”。

我悄悄离开,没有敢跟姑姑说。

后来小姑姑出嫁了,夏天出嫁的,爸爸妈妈都回来送小姑姑。“二妮家好穷啊!”

“只有两间西厢房。”

“那是二妮愿意的,她选的,她说了只占人家是个厂里的正式工人。”送姑姑回来,大家议论纷纷。我也跟着去送姑姑了,是的确实很穷,但是姑姑说,没有全占的,只占他是个正式的工人,而且人好就行了。

那一天我们这一大家人,选了十二口人接送小姑,中午的时候,有个嫂子说,“别挤别挤,不要把房子挤塌了。”

满屋子的人在笑,我看了看小姑,她没有笑。姑父兄弟四个,姑父是老三,家里没有了爹,只有一个老母亲。送亲回来后,大家都愤愤不平,说太穷了,怎么找了这样的人家。爸爸耐心解释什么是不能只看一时。

后来小姑一家留在了市里,虽然没有大富大贵,也是一生平安顺遂。今年小姑父去世,应该是心机梗塞,一下就过去了,没有受痛苦折磨,活了71岁,姑姑还很健康,有退休金。

“安妮,把头绳递给我。”奶奶给我梳好了头,还戴上了两个蝴蝶稠,我照了照镜子,美美地笑了一下,姑姑们曾说我嘴角上的俊坑儿像妈妈。

“今天不能跑出去啊!”奶奶叮嘱。

“我保证不出去。”我坐在窗前描字。

“安妮,在家吗?”

“在,谁啊?”我向窗外看了一眼,“美莲,是你。”

“你自己在家,”

“嗯”。

“美莲,你以后不能挑水了,知道啵。?”

“谁告诉你的?”

“别管是谁,反正我知道,你以后会有喜,你就不能挑水。”美莲听到我的话脸红了。

“老男人是不是只是岁数大,不傻?”

“反正我姐姐说不傻。”

“你姐姐喜欢他家里人吗?”

“我不知道。”

“老男人妹妹跟你哥哥过了吗?”

“来了。”

“没见过啊”。

“人家不出门,她叫小成。”

“你们两个,你叫她嫂子,她也叫你嫂子吗?”

“我不知道,我叫她小成,她叫我美莲。”

“你这次在娘家住多久?”

“我不愿意走,只要不来接就不走。”

“为什么?”

“不愿意不高兴吧,也说不出来为什么。”

“你哥有没有谢谢你,没有你,他一辈子没媳妇。”

“没有,倒是我娘很高兴。”

“你就是为了让你娘高兴,才去换的吧!你是王昭君啊!”那次听说书的我记住了王昭君,感觉美莲就是王昭君。

“什么王昭君,我不懂。”

“安妮,告诉你个事儿,啥事啊,你五奶奶家的香梅疯了,你知道啵?”

“什么?真的吗?怎么疯的?”

“不知道。”

“我们一会儿去看看?”

“你奶奶让去吗?”

“一会儿我们俩偷溜出去,你去看院子里有没有人?”美莲向外看看,没有人,我们悄悄的溜出去,走到胡同外,在向后头走,香梅真的就在门口唱,见到我,两眼看着我笑,突然抓住我,往怀里拉,“小安妮,你个小安妮,你来干啥?”

“我来看你啊,梅姑?”我又不怕,这么多人呢。我回头一看,美莲早吓跑了,跑了很远。香梅姑亲了我一口,把我放下。继续唱,我听不懂唱的什么,这就是疯了吗?我不懂。

我自己走回家,奶奶在家门口,“祖宗,你怎么出去了,你还没好啊。大家嘱咐你少跟美莲去玩,你不听。人家十八,你七岁。”

“年龄不是问题啊,她跟我说她的事儿,我有点懂,她才找我的啊。”

“你看有人跟她玩吗?她有朋友吗?”

“我怎么知道。”

“回家躺着。”

“好!”

这是咋的啦,今年胡同里总是有事。香梅姑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疯呢?她多漂亮啊!简直不化妆就是花旦。

我不敢问奶奶,就这样糊里糊涂的一天。

吃饭时,奶奶对爷爷说,天气暖喝点,送安妮育红班吧,这东跑西跑的,家里拢不住了。爷爷说是到年龄了。天气一天一天的暖和了,奶奶把我送进了育红班。

黑奶奶这天来了,黑奶奶是个小脚老太太,称呼她黑奶奶,并不是他黑,二十因为她的老头黑。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黑爷爷。黑奶奶请爷爷去集市的时候,带她买点东西。奶奶说好的。黑奶奶走后,倔民妈妈刚压完水。倔民妈妈说,“我嫁到这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黑爷爷。”

“听说黑爷爷在暨南上班,在那里又娶了一个媳妇。”

“嗯。都这样说。”

育红班在村西,外婆家西面那个胡同,是一家民房,一个女老师教我们,这个女老师是李三的姐姐。教我们唱“大红花,真美丽,我爱我的好阿姨,阿姨教我们,唱歌做游戏。”

真有意思,我很喜欢。回到家,我教给弟弟,弟弟也学会唱了。过了几周,李老师说,儿歌已经教完了,要到地里去劳动。到哪里去劳动呢?这天上午,李老师带我们去村北的棉田,让我们捉虫。

“天哪,我顿时蔫了,我不怕写字,不怕游戏,不怕唱歌,但是我害怕虫子。”

看到那蠕动的虫子,碰上去软软的,让人心惊肉跳。我不敢进棉田。老师带我进去,我看到了叶子爬得虫子,吓得的魂飞胆破,“老师,我怕,我怕!”

我瑟瑟发抖从棉田里冲出来,一口气跑回家,“奶奶,奶奶,我怕!我怕!”

我吓得哇哇的大哭起来!“我再也不读育红班了”。

弟弟看着我笑,奶奶说,“有那么怕吗,虫子那么小,一动指头就把它捏死了。”

“您,您说的简单,那软软的,我不敢捏。”

“我要是敢,还怕啥呀~~~~。呜呜!呜呜!”

“我不去育红班了,儿歌老师都教完了,以后都是去地里捉虫。”

奶奶回来跟爷爷商量,直接进一年级吧。

开学第一天,上午放学后,我很心急,吃完午饭就去学校了,五月的枣花开的正盛,校园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坐在教室的一个门礅上,我一直等到太阳偏西,太阳落到树顶,老师才来,下午老师让我读“a”,我“a”的四声都读完了。因为中午没有休息。晚上困得坐在那里就打盹儿,作业写完,没吃晚饭就睡了。这样读了一段。有一次周六中午放学,我路过金梅姑家门口,金梅姑在唱,她示意我进去,我进去了,来到她屋里,她不唱了,问我,“安妮,你住过院,见过医院里生小孩的吗?”

“没有啊!”“我自己病的一塌糊涂,哪有心思去看别人啊!”

“那你看,我这里是小衣服,做好的。”我看到了,是一套小衣服。

“你给谁做的?”

“我的小孩啊!”

“你哪有小孩啊!”香梅姑开始大哭,我莫名奇妙。呆呆的站着。

“过来,告诉你。我有。”

奶奶满胡同里喊我,吃饭了,“我回去吃饭,先回去了。”

“去吧,我的事儿别告诉别人。”

我回家,奶奶说,“今天又去疯子家玩?”

“我没有,只是去看看。”

“别人都告诉我了,说你放学被疯子带走了。”

“不是带走,奶奶,我只是跟她说说话。”

“你这孩子疯了吧,前一段跟傻美莲玩,现在又去找个疯子说话。你如果在跟疯子在一起,就让你妈妈把你带走。”

“带走就带走。”

“你还倔。”奶奶真生气了。

“我听奶奶的,我不去了,我不去疯子家玩了,奶奶别生气。”

吃完午饭,我辗转反侧,香梅姑做小孩衣服,她哪有小孩啊!她还没有结婚。

晚上,我伏在奶奶腿上,“奶奶,没结婚,会生小孩吗?”

“没结婚,生什么小孩啊!净问些稀奇的事情”。

我慢慢的想着白天疯姑姑说的话,慢慢的想着,就睡着了。

这段时间,每次放学走过香梅姑家门口,我都是一跑而过,不敢多说一句话。

这次周六放学,我背着书包,拿着一支带着小枣儿的枣花,回想着老师教的zhi,织布的织,奶奶下半年要不要织布,外婆家的布已经上机了,就要开始织了。

“安妮,你来”。

“金梅姑,什么事儿?”我走进去。

“你认识村西的勇哥吗?”

“哪个勇哥?”

“他当兵走了。”金梅姑眼泪开始流下来。她不停的抽噎,我理不出头绪。

“安妮,吃饭了——。”

“奶奶叫我了,”我赶紧跑出去,“再见,姑!”

奶奶说,“怎么又去了?”

“只是看看。”

“你不听话吧!”

周末,写作业,吃饭,唱歌,和弟弟玩。充实的一个星期天。

周天下午,大梅来了,大梅不要读书的,这不,读了三个一年级,还不会写字。大梅说,我们去村南吧,水塘里来水了。弟弟开心极了。我们来到村南,哦,水塘里是很多水。我们在水边,冲着脚丫,不敢下去。弟弟拿着一根棍儿,用力地拍着水。水花四射,他开心地笑着。

“找个浅的地方,下去洗个澡?”大梅说。

“好呀,”我们带着短裤就下水了。这一段很浅,只到我们腰,趟着趟着,衣服都湿了,反正湿了,那就学学游泳吧。在水里,大梅抱着我,好轻啊!我抱住弟弟,是啊,好轻啊!在水里,我们都变轻了。放眼整个大水塘,波光粼粼,水质清澈,水里和水塘边很多柳树,柳树的影子倒映在水里,很有一番意境。很多人在里面玩水,有的会游泳,有的不会,我们玩得这个水塘浅一些,村东的水塘,水很深很深。

正当我们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奶奶来了,叫我们快点上去,我们上岸了,奶奶看到我们全身湿漉漉的,赶着我们回家去。回到家,奶奶让我们换衣服,她开始洗衣服,洗好,放在青石头上,用棒槌用力捶,锤好了,又洗一次,才晒起来。

奶奶一边洗一边说,“今儿下午,东边胡同里的二憨淹死了。知道啵。”

“真的吗?”

“真的,所以我才到处找你们。”

从此之后,我们再也不敢独自下水了。

新的一周开始了,这一周要放暑假了。放假那天,我背着书包,拿着板凳,在胡同口,遇到了金梅姑。

“安妮,来!”

“什么事?”

“帮我个忙,帮我念个信儿。”

“谁的信儿”。

“勇的”。

“谁给你的,是油村的阿宝捎给我的,他说勇让我等他,是勇让他带的信。”

“金梅姑,你的病好啦!”

“好啦!”

“但是我不会读信,金梅姑,我不认字呢,拼音还没学完,不过,不过,我姑姑可以给你读,你等一等,等我姑姑来可以吗?”金梅姑听话的点了点头。

放假了,奶奶要带我和弟弟去找我妈妈啦!

3.城里的酸枣

马蹄得得,这次还是爷爷最喜欢得红棕马。要出远门,爷爷喂了马一些高粱米,马儿更精神了,爷爷用手梳了梳马的鬃毛,用刷子刷了刷它两侧的肚子,背部,脖子,这是给马儿瘙痒,红鬃马一阵嘶鸣,摆了摆头,犹如抖落身上的灰尘,那样子得意极了。我们走出家门,坐在铺上了大花包的车箱,马儿带我们走出胡同,走出村庄,那刚收割的麦田里,长出一行行玉米的小苗,苗儿绿绿,两旁的杨柳,绿意葱茏,走上大马路,爷爷坐好,甩起马鞭,爷爷的马迈开大步,开始奔驰,“得儿!得儿!驾驾!”马路上的得得声更加有节奏了。树木在朝后退去。

一个多小时,到了车站,爷爷拴好马车,让我们不要下车,他去车站上问,车站上的制服叔叔说,要等一个半小时,才有去H城的汽车。爷爷让我们在马车上等待,但是弟弟坐不住的,弟弟要走下车来,爷爷说,那找个饭铺吧,于是我们走到饭铺,爷爷让我们都下来,他拴好马车,我们一起走进来,爷爷点了“丸子汤和膜”,我和弟弟每人一碗,爷爷知道弟弟小时候不吃香菜,专门对掌柜叮嘱,一碗不要放香菜。“牛肉丸子,加上牛肉汤,洒上麻油,洒上香菜。哇!那味道,一下就钻到鼻子里了。弟弟一边吃一边抹着嘴巴说,“爷爷,真好吃!”

“好吃过,是吧。”

弟弟说,“嗯”

“告诉你们啊,好好读书,以后可以天天吃牛肉丸子。”

“真的?”

“那还有假,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你。”

爷爷最先吃完,他摸了一下嘴巴,说“我去看车,你们等着。”

不一会儿回来了,说:“吃完,去车站等吧,车快来了。”

弟弟吃完了丸子,没有吃完膜,我吃完了手中的膜,没有吃完丸子。爷爷“扫战场”,把我们剩的都吃光了,这动作如此熟悉,因为他经常吃我和弟弟吃剩的东西。

来到车站,车站是三间砖房,那房子正中间有颗用红漆刷的大五角星,五角星下写着“香屯车站”,车站上稀稀疏疏人不多,有穿着无袖白粗布衫的中年大伯,一支手上夹着卷的烟,一手扶着肩背上的口袋;有穿着粗条纹格子圆领衫的妇女,拎着一个篮子;有穿着一身藏蓝,背着青绿色帆布挎包的学生,,,,,,都站在外面,张望着汽车驶来的方向。爷爷去站里买了票,递给奶奶。正好车慢慢驶来了,到站停下了,车上下来一个穿黑粗布衫的中年人,他背着一个大口袋,口袋鼓鼓满满的,不知道是什么。接着下来一个花色穿短袖大襟褂的妇女,背着一个花包袱。然后我们几个人陆续上车,车上人不多,爷爷把我们送上车,待我们都坐下。爷爷叮嘱奶奶,“一定看好孩子,拿好东西。”就下车了。

我看着爷爷的背影渐渐远去,我眼睛突然湿润了,“爷爷再见!”

“爷爷,您路上慢点。”

马车“得得”的声音渐渐远去。

汽车慢慢驶出站,窗外,那排排柳树像整齐的士兵,渐渐向后退。故乡渐渐远去。

弟弟在车上一会儿就睡着了,奶奶扶着他。怕他不安稳。

我看着汽车驶过一个个村庄,一个个小镇,一座座小城,驶过一座高楼,来到了H城的车站。奶奶叫醒弟弟,我们下车步行,走了一段公路,转弯又走了一段公路,中途弟弟说“累了,休息一下吧。”就要坐到路边,奶奶告诉他,快到了,再转个弯就到了,坚持一会儿。我拉住弟弟的手,“我们一起走,一会儿就见到妈妈了。”

天气真热啊,虽然是下午,但是我们还是走的流了汗。奶奶背着包袱。这时我们从公路走下来,走上一条长长的小路,路边的枣树,好奇怪啊!特别的低矮,叶子也比姥姥家的大枣树小。但是长着很多的枣儿。我忍不住摘了几颗枣,放进嘴了,酸酸的,甜甜的,真有味。

小路逐渐并入一条宽大的路,路的尽头是企业局农场。我们走进大门,左边是一排一排的红砖房,有五排的样子,右边除了一个水塔,最后面有一排房子,其余都是空空的场地。场地上有健身的单双杠等。

远远看到第二排第二个门口,我看到了,那是我妈的帘子,因为上面有一块布,我特别熟悉,和我妈的棉袄布,是一个花色。

“妈妈!”我大声喊,妈妈从里面伸出头来,一阵惊喜,马上跑过来“安妮,悦悦!”。

妈妈接过奶奶的包袱。一起进屋去,爸爸当时还没有回来。妈妈给奶奶和我们喝水,让奶奶坐下。就带领我和悦悦出来了。妈妈说去三局,铁路三局去买果子,这里的人叫“油条”。

妈妈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弟弟,我们一起出门,弟弟说:“妈妈抱抱!”妈妈抱起弟弟亲了他一下,看着满头大汗的弟弟,说“悦悦累了,是不,在家等着妈妈,一会儿回来,给你吃果子,好不好。”

然后妈妈把弟弟抱回屋来,给弟弟洗了洗脸,让弟弟和奶奶在家里休息。于是妈妈牵着我的手,走出大门,走上宽宽的马路,二十多米,就到了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我们刚上马路,一辆卡车呼啸而来,等车过去,我们穿过柏油马路,走上一条宽宽的马路,前面很多铁皮的房子,墙是白色的铁皮,顶是蓝色的铁皮,我们来到一个靠边的铁皮房子前,上面写着食堂,这里有个窗口大大的开着,里面摆满了食品,妈妈在这里买了很多的油条。穿着白褂,头戴厨师帽的阿姨用台秤称好,用棕色纸包住,又用麻绳系住,递到妈妈手中。

妈妈和我原路返回,妈妈说周六晚上,铁路三局这里放露天电影,每个周六晚上都有,我们可以一起去看。

我突然想起农村看戏的情景,“妈妈,我会占座,要不要占座”。“不用,银幕特别高,特别大,无论坐那里,别人都挡不住。”

这里陌生的一切,吸引着我,路过大门口的东岔路口,我跑过去又摘了几个小枣儿,指着低矮的枣树说,“妈妈,这是什么枣树,怎么这么矮,她结的果实还酸酸甜甜的呢。”

“这是酸枣,这一片地里都是酸枣树,应该是野生的吧。”

回到家,我们开始吃油条,妈妈煮了一些粥,爸爸回来了,弟弟冲上去,抱住爸爸的腿,向上爬。爸爸说:“四岁了吧,还要抱抱!”说完还是抱起来,亲了一口弟弟。我们油条都吃饱了,碗里的粥最终没有喝完。晚饭后,弟弟一上床,躺下就睡着了。弟弟和爸爸妈妈住了。我和奶奶住了隔壁屋。

周末,爸爸妈妈带我们和奶奶,还有爸爸同事明叔叔一家一起乘车去市里。我们先拍了一些照片,五人合影,我们一家四口人合影,妈妈和弟弟合影,弟弟摆酷照片。在车上郭叔叔说:“这小子长的真帅,像妈妈。这闺女像他爸爸,清秀。”我心里想,我知道弟弟帅,那又何妨,爸爸妈妈一样喜欢我。

在市里,妈妈给我买了一双黑色的系鞋带的皮鞋,在那时候,我才学会系鞋带。还买了一条带着苹果图案的蓝色裤子,松紧带的,还有一个紫罗兰色的格子的上衣。弟弟买了一套海军服。妈妈给奶奶买了一件上衣。明叔叔一家也买了很多东西。我们又乘车回来了。下车 总有一段土路要走,就是那条两旁长满酸枣树的地方。

看到这酸枣树,就想起姥姥家的红枣树。不知道姥姥是否还好,四姨是否找到称心如意的家。

早晨爸爸很喜欢听新闻,家里有个收音机。弟弟很好奇收音机。“爸爸,这收音机里面有人吗?”

“你看看就这么大,里面能钻进去人吗?”这收音机正面有16开的书本大,两个侧面是个正方形。

“那怎么有人说话啊!”

“那是先录好了音,然后又放出来的。”

“怎么那么奇怪!里面应该有小人儿吧。”我们似懂非懂。

爸爸妈妈上班去了,奶奶在外面洗衣服,弟弟悄悄地爬上五斗橱,搬过来收音机,东看看西瞧瞧,看不到有小人儿,最后把收音机后面的挡板抠开,还是看不到有小人儿。他打开收音机,里面传出来声音,但是就是找不到人儿。

“这人儿呢,跑到哪里去了,真奇怪!”我也解释不清。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有一天周末,阳光热烈,弟弟在门前玩,我在给爸爸的美人蕉浇水,爸妈和奶奶在屋里说话,奶奶说:“我得回去了,这来了十几天了,你爹一个人在家,吃不好,也不会收拾自己,我把她们两个都带走,还是过一段时间再来接。”

爸爸说:“安妮留下吧,读书重要,还是这里教的好,我已经联系好了,开学在石油化工子弟小学读书。”

奶奶迟疑了:“那如果我让悦悦一个人跟我回去,悦悦不闹吗?”

“好好跟悦悦说,他有点懂事了,我和春儿上班,带安妮还行,安妮大了,她自己能去学校。悦悦太小,我们两个顾不上他,等到读书年龄,让他也来这里读书。好好跟悦悦讲一讲。”

“那怎么跟悦悦说这件事?”

“我来说吧,我说不通,再让贞说。”

“你让我说吧,你说着你先自己流泪了,孩子在被你惹哭了。”

晚饭后,我们要出去散步了,爸爸叫悦悦留下:“悦悦,悦悦,来,跟爸爸说说话。”

爸爸拉着悦悦的手说,“悦悦,爸爸这里好不好。”

“好呀!”

“还回去吗?”

“要回就跟奶奶和姐姐一起回去”。

“姐姐七岁了,你几岁?”

“我四岁。”

“姐姐要读书了,你呢?”

“我过几年再读。”

“哦,悦悦说的对!”

“姐姐要在这里读书,姐姐不能回去了,你自己和奶奶回去,等你读书了,我把你接来,你看看行吗?”悦悦看着爸爸,停了一下,点了点头。

爸爸一把搂住悦悦,“好儿子!”

“你还想要什么吗?”

“不要了,以后来这里读书。”

“好的!悦悦聪明!”

奶奶把悦悦带走了,我心里空落落的。还好,这个院里有个和我一样大的程文丽,程文丽有个姐姐,叫梅子,十六七岁了,还有个弟弟,好像只有两三岁样子,经常看着程文丽妈妈抱他。最初程文丽,我们两个见第一面,很有意思。我去摘酸枣,她也去摘酸枣,我不摘了,她也不摘了,我回头看她笑了,她抬头看我也笑了。我们走进第二排第二个门口,她从我家门前路过,双手捧成心形,托着笑脸。我看了看她走进第二排最里面一个门口。第二天,我开门,看到她在我家门前。

“走,一起玩。”我说,

“我叫程文丽。你呢”。

“我是安妮。”我们两个牵手来到了健身器械旁边。

一起上双杠,她先做,我来学,她翻身跳下,我也翻身跳下。又锻炼了一些其他动作。中午,她教我在炉子上焖米饭,炒菜。我第一次知道,烧蜂窝煤炉子,需要先打开下面的阀门,然后把淘好米的锅放上,开锅后,十五分钟米饭闷好。然后,放炒锅,炒菜。先放油,油冒烟了,放葱花蒜瓣,然后放肉末,放酱油,肉末炒熟了,放青菜。中午爸爸妈妈回来,好一顿夸奖我。七岁啊,会做饭炒菜了。我更敬佩程文丽了,这小姑娘蛮厉害。

下午我们一起摘酸枣。专门挑大点的摘,摘一会儿酸枣。我们两个去柏油马路上看车流。这一段柏油马路两旁都是梧桐树,梧桐树叶子葱绿,梧桐树干褐色的,粗壮。一辆公共汽车过来了,开到了铁路三局,又一辆车小汽车过来了,又飞快地远离,路上车不多,大约三到五分钟一辆,军绿色的卡车居多。

有一天天气阴沉,妈妈说,你们两个在家了描字吧,可能下雨。妈妈的话真准啊!一会儿,几阵隆隆地雷声,就是大雨点啪啪地下来了,一会儿成了雨帘。我们两个,跪在凳子上向窗外看,那一片美人蕉被雨水冲刷得更美了。叶子绿得发亮,红花更娇俏了,金黄色得花更华贵了。雨声渐渐小了,我们两个打开门,房顶上的雨滴,滴滴哒哒,彻底断了线,如一颗珠子一棵珠子的,慢慢落下,瞬间摔碎在水泥台阶上,碎珠四溅。

这里的雨,跟老家里的雨,不一样,老家一下雨不能出门,出门就是一脚泥,在这个大院里出门没有泥。

不一会儿,雨过天晴,我和文丽出来,向东望去,啊!彩虹!彩虹!一道彩虹架在我们玩双杠的地方。红橙黄绿青蓝紫,美丽极了!

大门外有个小水坑,这时坑里水满了,竟然有青蛙的叫声!晚上蛙声更响了,蛙声齐鸣!“哏呱!哏呱!”家里有鸡叫,这里有蛙鸣,到哪里,我们也是和动物一起生存啊!

最近几天,院里好像又多了两个小孩,是在我们这一排中间位置的房子里住,好像是一对兄妹。女孩儿大一点,个子高一点,男孩个子低一点。我们还没有来得及认识,这天晚上出了意外。好像是这对孩子的父亲喝醉了酒,摔了一身泥,掉了一只鞋,回家后,孩子母亲看到这样子,很生气,赶紧去找鞋,最后找到了,回家就骂了几句,喝醉的人呢,开始发疯,动手打了孩子母亲,把两个孩子吓得哇哇大哭,在门外面哭得很响,我爸爸赶紧出去,把孩子拉到我们家,和妈妈一起劝说,文丽爸爸妈妈听到哭声也来了,我爸爸和文丽爸爸一起把这两个孩子爸爸弄到了另外一间屋,让他自己睡。后来我知道这对孩子一个叫马辉,一个叫马红。

第三天,辉爸爸向辉妈妈道歉。辉妈妈不理。

大人之间的事儿我们不管,我们的队伍强大了,四个人啦!

一起为家人做饭,一起去锻炼,一起摘酸枣。这次我们有个大胆的行动,我们去爬水塔。

沿着梯子,我们都爬上去了,看到了水塔里的水那么深,原来是旁边有个水泵,把地下水抽去,水塔里的水的高度一定高过我们用的水管的高度,我们的接水的管才能出水。

到开学的日子了,突然发现,挨着程文丽家住的就是我们的班主任刘老师家。开学第一天,我们分班,我和程文丽分在了甲班,班主任是刘老师,马辉分在了乙班。

马红是二年级插班生,刘老师的女儿招娣是三年级,刘老师儿子六岁,上育红班。

刘老师老公就是我们这个大院的领导,企业局局长。刘老师是天津的知青,留在这里了。

读书的日子真好,我和程文丽每天一起去学校,我们是步行到学校,那个时候都是步行,刘老师也是步行上班。

去学校的路先经过酸枣林,再走一段公路,过了桥,转弯经过一片小树林,树林尽头走上宽的柏油马路,这里就是学校门口了。当然也可以全部走公路,不走酸枣林,不走小树林,但是这样路就远了。走小树林最有趣,小树林不是树木小,而是树木面积小,我们从小树林西北角穿越到东南角,就到了学校门口。秋天的小树林,树木葱茏,鸟儿鸣叫。深秋树叶落了一地,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就像踩在软垫子上。雨后,树林里会冒出很多的蘑菇。这些蘑菇是白蘑菇,我们放学的后,采回家,洗干净,切片,很香很香。

树林西北角是个小桥,桥下流水淙淙,清澈的水流,清澈见底,周末的时候,爸爸和同事经常去河边钓鱼。爸爸钓出来的大都是鲤鱼,周末就是我们喝鱼汤的日子。

如果不穿过小树林,走大路,正好经过爸爸的工厂,石油化工机械厂。有个周六,爸爸加班,我跟他来到他的办公室——秘书处,他的办公室墙上挂了很多书法作品。爸爸应该是很能写的。每天清晨爸爸喜欢听新闻,有一次我在新闻里听到,就是在表扬我的爸爸。我很自豪。

爸爸的单位在柏油路的左边,再向前走一大段就是学校,学校在这条柏油路的右边。

学校生活,真是丰富多彩。早晨第一节语文课和数学课是互换的,语文周一、三、五,数学周二、四、六,接下来就是音乐,美术,体育。这些课上满,就是自习,一天六节课,上午四节,下午两节,上午有课间操。我很喜欢这些科目。

记得美术课低年级就是蜡笔画,老师教的可专业了,先教我们铅笔勾画大致轮廓,然后精细勾边,最后是涂色。有一幅画是爱学习的小女孩,有个一个戴红领巾的小女孩,双手拿书,在读书。红领巾是红色的,女孩的眼睛和头发都是黑色的,她扎着马尾辫,蝴蝶结是红色的,衣服是粉色的,手和脸是米黄色的。交上去后,美术课评完了。上课时老师来讲解,“班里谁是安妮?”我轻轻的举起左手,美术老师说:特别表扬你,你画的特别棒!甲等上。我高兴极了。只是美术课在我离开这个学校后,多年未上,美术就荒废了。

音乐也是我喜欢的,一年级,音乐老师教唱《小鸭子》,唱会后,老师教音符,让我们识读和抄写,四分音符和二分音符,简直就是写小蝌蚪,“抄完的举手”。我把我的给老师看,老师说你抄的那么准确,那你去到乙班去,让他们看看你的抄写。我来到乙班在台前展示,马辉朝我招手。

体育啦,体育课一般般,就是做体操的时候在前几排做的,说不上太好,也说不上差。

至于语文和数学,那对我来说,还是小ks。

甲班的考核是很完善的,学生每天几个甲,在评比台上就是几个红花,语文,数学,音乐 体育,美术分开。一周一总结,评比台很立体很直观,期中考试后开班会,邀请前十名学生家长参加,我妈妈在受邀之列,学校里能参与开班会的家长,那是一种荣耀,无尚的光荣,受邀家长在学校门口就被戴上大红花进门。我第三名,妈妈很开心,我也是很自豪。后来期末评比,年级末评比。妈妈都在受邀请之列,二年级,受邀来过学校的家长,只给一封学校的表扬信,就不让再来了。三年级和二年级一样。这样做是为了让更多家长参与进去吧。三年级加了一门英语课。

英语课都有专门的音响,可以重复播放单词,句型,课文。

那所学校虽然规模不大,只有十个班级,但是它的规范,它的教学理念,以及学校对学生对家长的包容与关爱,是我多年来的一种向往。我回到农村后,现又来到县城,四十年过去了,那所学校仍是县城学校所不及。我也曾经参观考察过省会、首都等地的学校,但是对我影响最大,仍让是这所学校。

至今我感怀这所学校的所有的老师和同学。并不是因为我得不到这所学校而珍惜,恰恰是因为我得到了,我享用了这所学校的关爱,这份关爱一直温暖了我整个童年,它对我整个人格的塑造起到了向上向善的积极作用。

学校大门右侧是个菜市场,一进去就是新鲜蔬菜的味道,妈妈有时候来这里买菜。

早晨很多时候,在家里喝一碗粥,妈妈在给我一毛钱,让我在路上买一根油条吃。有时候走到学校就吃完了,有时候不饿就吃不完。

刘老师二年级时搬走了,搬到了职工楼上去住,双职工的家庭,可以分一套楼房,一般是二室一厅一厨一卫。妈妈的师傅姓唐,爸爸的师傅姓李,唐师傅一家,李师傅一家都在职工楼上住。职工楼有四层,有五六排样子,一排三四栋,一栋两三个单元。学校和职工楼是相邻的。

有一次放学归来,在农场大门口,我遇到一个高高的个子,满脸络腮胡子的人,他亲切地说:“安妮,你放学啦?”

“是啊,您怎么要走啊!”

“我有事。”

我进屋问妈妈,“刚才这个人是谁啊?”

妈妈说“是你大姑父。”在我的记忆里,对大姑父印象最深的就是这一次了,虽然说在老家,他以前经常去,但是我没有印象。

“他怎么来了。”我知道大姑父要和我姑姑离婚呢的。

“是啊,我和你爸爸劝劝他。”

后来云阿姨来我家。跟我妈妈说了一个上午的话。

“还有两个儿子,多好的家庭。”

“他自己是个厂长,家里两个儿子,大姑也是识字。”

“怎么这样了呢?真是作的。”

原来是我姑姑自己在家里带着两个儿子,姑父在H城,多年打拼,熬成了厂长,可是姑姑没有要来得意思,反而是婆婆带着两个儿子来到了市里。婆婆和姑姑关系不是太好,再加上婆婆的强势。姑姑没有机会来市里。这个时候有个在唐城大地震时失去老公的妇女,趁虚而入,然后姑父就和这个妇女在一起了,她们是上下级,这个妇女是姑父厂里的一个领导。

据说这个妇女怀孕了,因为姑父没有和我姑姑离婚,所以就做了流产。现在我姑姑应该来这里。这样才好,只是我姑姑会不会来呢。我姑姑也很倔的。我小小的心,突然很疼,心疼我的姑姑。

周末时候,母亲的手工活儿特别好,唐师傅家的小孩,母亲经常为他们做鞋。妈妈还有几个好姐妹,是住在我们后排的云姨,还有王燕阿姨。云姨上次见过了,她很漂亮,大眼睛,白皮肤,就是个头矮了点,后来嫁在那里不清楚了,据说现在已经没有了。王燕姨的漂亮,是那种洋气大方的美,她梳着烫发的马尾,特别白,瓜子脸,个子又高又瘦。王燕阿姨是个下乡知青,不过王燕阿姨幸运,因为她老家是山东,但是爸爸妈妈的家就是H市里的,她在这个郊区农场当知青。王燕阿姨的爸爸是江京军校毕业,燕姨爸爸正在读书的时候,燕阿姨她姑姑很强势,怕这个弟弟不回来,就找了个和她自己不错的女的(就是王燕姨的妈)送到了学校,让两个人同居,算在部队结婚。然后生下了王燕阿姨和她弟弟。每每谈到这段婚事,燕姨的爸爸有很多感慨。燕阿姨给过我们一张她爸爸妈妈的合影,我看到了,他爸爸长得气宇轩昂,双眼皮炯炯有神,高高的鼻梁,上翘的嘴巴。燕姨的妈妈就很普通啦,扁平的鼻子,一双不大不小的眼睛,而且不识字。每每听到燕子阿姨讲她的父母的故事,我都能听得出,燕子阿姨对爸爸的心疼与惋惜。后来王燕阿姨带我去过她市里的老家,我看到了燕姨的妈妈,人很和善的。燕阿姨弟弟早结婚了,燕阿姨的对象是个进步青年,大学毕业后正在学习日语,等燕阿姨当知青返城后才结婚。

农场分给燕子阿姨的锄地的活儿,她不会锄,我妈妈看看她平时那么瘦弱,就帮燕阿姨锄草,这事儿对我妈来说很容易,周末我也跟着到地里,知青的地就在农场大门的右侧,我记得那时种了一片黄豆,长了三四寸高,妈妈在那里锄着草,我和燕姨在树下等待。

燕阿姨和妈妈无话不谈,她们两个人很亲密。后来要分别了,我们要回农村了,燕子阿姨一百个不舍,她到我家,伏在妈妈肩头,“春儿姐,咱不走不行吗?”

“我们也做不了主啊,有三百人要回老家。”燕阿姨知道一切在所难免时,给我买了很多的笔记本、算术本,还有笔,说:“你一定要好好学习,再考回来。我在城里等你。”

也是燕子阿姨的激励,让我在最困难的时候,不忘读书的初心。有时候想说声“感谢”,可是我们都淹没在人流里。

不知道这善良的燕子阿姨有没有和她的日语对象结婚,不知道她是不是也生了几个小孩,不知道燕子阿姨的军官父亲和母亲还在不在,身体是否健康。

人啊,有时候遇到一些情投意合的人,就是要好好珍惜,因为缘分有时候真是不等人。当我们想起当初,四十多年的岁月已过。我的燕姨,你在哪里?

有时候境遇真是半点不由人。

我们担得起幸福,也承担得起命运的的无常。一九七九年秋季,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一声令下,父亲正在办理中合同制的转正手续,全部泡汤了,H城石油化工机械厂只留市民户籍人员,所有合同制的人员,哪怕正在办理转正人员一刀切,必须返乡,妈妈和我,我们先走。丁厂长让父亲先留下。

听到我们要走的消息,程文丽和马辉马红来给我道别。程文丽说,我们都好好学习啊!她送给我一支笔当做留念。妈妈的唐师傅,爸爸的李师傅送来心意到家里道别。同县的老乡们也很多来家里道别。

爸爸妈妈带我去跟班主任刘老师道别,那是一个月光皎洁的夜晚。

走进刘老师家里,皎洁的月光洒满窗前,刘老师说:“留下吧,回家读不好,留下和我女儿招娣一起住,可以吗?”

妈妈说,非常感谢您的培养,还有这么多年的书要读,让她回去吧。

终于妈妈带着我启程了,我们坐着汽车,坐到香城,然后妈妈带我步行回家。

我开启了继续农村读书之门。母亲告诉我,这辈子,你只有读书一条路了。

感谢父亲带我,见识曾经的城里学校,感谢母亲带我见识不一样的阿姨们,感谢父母给给予我美的启迪,善的智慧,以及真诚的品质。我知道只有读书一条路了,我们就是这样的境遇。这件事对我的成长影响很大,它激励着我,一定要努力,才能改变命运。

我的童年在此结束,整个人瞬间长大。

3、一夜长大,告别童年

回到家第二天,我回到了村小学。这时候村小学已经搬到了村西,新建的五间房,这是复试班,一、三年级在一个教室,二、四、六年级在一个教室,我继续读三年级。

家里分了二十多亩地,爷爷,奶奶,妈妈,弟弟和我。爸爸还没有回来,从此读完书,就去地里干活儿。我学会了打花杈,学会了拾棉花。二十多亩地啊,那个时候没有机器,全靠人工,母亲没日没夜的干。还是干不完。爸爸那边也不是太顺利。于是爸爸就先回来了后来手续转到镇上。家里种了十多亩棉花,每到秋天来不及拾棉花。于是整块地都是白茫茫的一片。爷爷住在村西地里,爸爸住在村东的地里。

等种完小麦后,开始拾棉花。累是累了些,但是赚钱还是赚的,每一年几千块的收入。

回到农村的父亲母亲,完全变成了农村人,她们来不及和东邻西舍说话,整日在地里奔波。炎热的夏季,父亲背着药筒给棉花打药,汗水滴答,滴在了脚上,也洒进了泥土了。药水喷洒在棉花上,也粘在父亲满是汗水的身上,汗水药水混合在一起,父亲中毒了,他回到家,放下药箱,整个人虚脱了,他大口的呕吐,把母亲吓坏了,母亲赶紧去找医生,医生给父亲开药,吊瓶。我放学时,看到母亲正在垂泪。爸爸就是这样拼命地干活,每年收入给我们读书用,后来家里又生了两个妹妹。爸爸妈妈肩上的单子更重了,从此的我,再也没有了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每天上午放学后,要回家带妹妹,让奶奶做饭,还有一次,家里人忙得把妹妹送到了我的学校,我让妹妹坐在我的凳子上,哄她不要出声,我站着听课。

原来老院子收获了粮食,棉花,都不方便拉进家里,爸爸妈妈给村子要一个宅基地,村里给了一个大坑,没办法整个冬季,妈妈爸爸爷爷拉土垫新宅基地。她们垫了整整两个冬季,才把这块宅基地垫平。第三年,爸爸买了砖瓦,春季开始盖新房子。盖好以后,那是我们村第一座房沿突出来,有前廊的房子,后来因为周围人的陆续建房,别人的宅基地逐渐加高,我们家成了“盆地”。原计划的要完善的厢房和门口不能继续了。只能将就着住,期待弟弟结婚的时候加高宅基地,再建一次房子。

日子就这样在一家人的辛苦劳作中度过,初二的时候,爷爷突然去世,回想爷爷操劳的一生,我不禁悲从中来。那时候哭的天昏地暗。他还没有等到我的自立,还没等到我回报他,他就走了。回想小时候爷爷善良的教诲,回想小时候爷爷对我和弟弟的养育,那“得得”的马蹄声,那“得得驾驾”的吆喝声,回想他送我去医院,又接我回来,他送我们去公共汽车站,他不舍得吃饱,留给我和弟弟吃的丸子。往事历历在目,人已阴阳两隔。奶奶的“他九哥走了”。奶奶人也不精神了。很长时间我不能从失去爷爷的痛苦中恢复过来,只能告诉自己,好好读书!

后来我终于考进师范学校,爸爸松了一口气,终于完成了一个任务。

那一年过年时,妈妈嘱咐爸爸买一个猪头,大年卅十,我们家上了猪头大供,母亲带着我给祖宗和神灵磕头,“感谢祖宗,感谢上天保佑,大女儿考中!”母亲虔诚的举起点燃的三根香,插进了香炉里。接着母亲许下愿望,希望儿子悦悦考中,考中后也上猪头大供。

多年的劳碌,父亲苍老了许多,皱纹爬上了他的额头。他来不及享受生活,夏天种地,冬天开始给砖窑上送煤。后来煤窑倒闭,还欠父亲几万块钱。没办法,父亲生意做不下去了,开始讨债。每天清晨父亲五点钟起床,跑到债主家里讨账,跑了很多次,几乎天天凌晨去债主家敲门,最后债主把镇上的门面房抵给父亲。父亲怕沾惹法院纠纷,卖掉房子,拿回了现金。

弟弟也很争气,他也考中了师范,母亲又一次上了猪头大供!

父亲一下感觉肩上的担子轻了,他回到了镇上上班。那一年父亲42岁。接下来两个妹妹也还争气,纷纷考出来,凭本事各自找到了工作。

这样爸爸妈妈才感觉完成任务,专门供养弟弟,让他进一步读了大学。弟弟找工作,母亲重新建房,后来弟弟进城里工作,父母帮弟弟在城里买房,然后父亲退休后搬到城里居住。

有时候我们一点一点的做工,很多时候不见成果,那就需要持续努力,家里的每一个十年,出现大变化,这才是坚持不懈的结果。

感谢淳朴的家风,感谢实干的父母,才有了我们的今天。

风儿吹遍原野,柳树春天发芽,花儿绽放,夏天的葱郁,秋天的收获,冬季的雪藏。所有的孕育都需要隐忍。

有时候有些事不一定是坏事,比如父亲从H城归来,当时对我和弟弟读书有影响,但是因为父母的好心态,持续拼搏,结果也都还好的。后来留在石油化工机械厂的父亲的同事,她们的家庭,又经历了什么呢?下岗,裁员,改制。她们的下一代又如何呢?我未曾知道。我只知道人生大的际遇是不由人的,但是拼搏是能改命的。

如今的我早已嫁人,童年的我是看尽了别人各种不如意的婚姻,有被抛弃的李九他妈,有换亲的美莲,有为了口吃的嫁给翔大伯的凤大娘,有勇敢的四爷家的二妮,有为了情而疯的香梅,还有我离婚的姑姑,还有一辈子等待丈夫归来的黑奶奶。幸福的婚姻都是相似的,都是风雨与共,同甘共苦过,如自由恋爱的王燕阿姨,还有我的父亲母亲。

我如何评价我的婚姻呢,不是一句幸与不幸可以评价,关键是一个人的心态,你遇到了什么人,如果感觉满意就深交,如果不满意,把丈夫当成一个普通朋友,又何妨。不要期待太高,期待太高的话,失望越多。

听说黑爷爷回来了,带着那个后来娶得老婆,和黑奶奶一起住!但是终是多年的隔阂。过不到一起了。最后还是分开了。

风儿在原野上吹,柳枝在风中摆动,花儿在开,鸟儿在叫,故乡的女人们是不是改变了呢?我想她们更自由更幸福了吧。

姥姥家的红枣树还在,姥姥不在了,舅舅还在;爷爷奶奶不在了,我们都还在。不管人在哪里,故乡的风景在,安安成了家庭主妇,青蛙峰成了超市老板,倔民成了包工头。最要说的是怎么也读不好书的大梅,成了老板娘!还是那么的风风火火!

大家都在变好,只是我的凤大娘成了我的意难平。她年轻时娇美的容颜,丹凤眼,瓜子脸,皮肤光洁亮丽,身材瘦高,后来生了两个儿子,都成家了,只是老二一次抢盗,任凭谁也帮不了,被判刑。生来没有幸福的婚姻,完全指望儿子争气的凤大娘怎么会接受呢,她喝农药自尽了。只是出狱后的儿子现在很争气了,有车有房,但是凤大娘已经看不到了。

只是村子依然在,奶奶走了,奶奶家的椿树更粗了吧;姥姥去了,她的紫枣树还在。无论什么时候,这个村子它都是我的老家,它滋养了我。将来的有一天我也会离开人世,我只希望,我来世间一遭,我尽了自己该尽的责任,有品有德,有仁有义,成为最好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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