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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翊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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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8/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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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失的画卷

听闻八王爷将来渝州视察,渝州知府徐敬正为此忙得不可开交。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城里出了一桩大劫案。

前些日子,渝州城里的著名画师叶韵病逝了。一时间,她生前最后一幅画作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只道画中女子正是叶韵年轻时候的模样,眉似春柳,眸若星辰,目光流转,栩栩如生。据闻此画如今就在渝州富商罗贵府中,于是便有一众达官贵人纷纷前去拜访。眼看价格越抬越高,可罗贵却说什么也不肯出让。据说罗贵是出了名的铁公鸡,对待妻儿尚且吝啬,于是便有传言罗贵是一心等待有人出更高的价格也未可知。

然而就在当夜夜半,罗府竟遭了贼。画卷丢失了不说,就连罗贵唯一的儿子罗宇也被劫走了。劫走罗宇的匪徒只留下了寥寥四字:“以画易人。”罗贵慌乱之际,只好请来画师绘制罗宇的肖像,又差人拿着肖像四处搜寻罗宇的踪迹,还亲自去官府报了案。

当徐敬与捕头薛超抵达罗府时,正好撞见奴仆们每人手里捧着一沓厚厚的纸张匆匆而行。徐敬朝他们手中的纸张瞟了一眼,只见画像中的男子脸型棱角分明,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眉宇之间透着英气。

这时,罗贵携同妻女朝徐敬走来。

罗贵生得肥头大耳,两眼细得跟一条缝似的,一副中年发福的模样。站在罗贵左右两旁的分别是元配黄芳和侍妾许霜霜。衣着华丽、妆容精致的许霜霜生了一张大圆脸,柳叶眉下,一双丹凤眼显得格外妩媚。而那位着装质朴、膀大腰圆、正哭得梨花带雨的中年妇女,想来便是罗宇的生母黄芳了。黄芳是罗贵的糟糠之妻,可惜穷苦日子熬出头了,罗贵却随即有了新欢。自此她对罗贵的感情也淡了,只将罗宇当成她唯一的寄托。

徐敬安慰了她几句,却仿佛并不奏效,豆大的泪珠依旧源源不断地从黄芳那狭小的眼眶内一涌而出。徐敬听着不时传来的抽泣声,叹了一口气,抬眼朝罗贵看去,问道:“罗老爷,那幅画对你究竟有何意义?本官听闻昨日有不少人开了高价,可你却怎么也不肯卖。”

起初罗贵吞吞吐吐,但被徐敬的官威一吓,只好如实相诉:“八王爷不是要来渝州了吗?小人原想把这幅画献给王爷,看能不能给犬子求得一官半职……”

“简直胡闹!”徐敬板起面孔,呵斥道,“既然画卷如此贵重,想来原先必定放在了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吧!”

“回大人,画卷一直放在小人房间的暗格里,而那个地方只有我还有我的两位夫人知道。”

“你最后一次见到那幅画是什么时候?”

“昨日酉时。”罗贵答道,“送走那些要买画的人后,我忍不住去把画拿出来欣赏一番,随后又放回暗格里了。”

“你确定藏画之处除了你和尊夫人,就没有第四个人知道了?”

“是的,草民连犬子都不曾相告。”罗贵说,“因为犬子对画作很是沉迷,若他知道美人图被我买了,定会向我索取。”

“那也就是说,画卷是在昨日酉时至今日辰时这个时间段里丢失的。那么,在此期间,你们都在哪里,在做什么?”

“酉时过后,我便一直呆在厢房里,许霜霜可以为我作证。”罗贵说。

“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呆在藏有画卷的房间里?”徐敬再次确认道。

罗贵点头称是。

徐敬追问:“那在你入睡前,可还有其他人进入过你的房间?”

“戌时时分,丫鬟给我和霜霜送来了莲子羹——我们这家人都有吃宵夜的习惯。除了她,便没有其他人进来过了。”

“那丫鬟逗留了多长时间?”

“进来放下莲子羹便离开了。”罗贵笃定地说道,“全程都在我视线范围内,盗画者应该不会是她。”

徐敬低头沉思片刻,便抬起头来看向黄芳,问道:“夫人,你呢?”

“大人,昨夜用过晚膳后,民妇便如往常那样回了自个儿房间。约莫戌时,宇儿来找我聊天。”

徐敬追问道:“方便把谈话内容告诉本官么?”

黄芳答道:“宇儿对于他爹隐瞒叶韵的自画像在我们府中一事感到震惊和不解,还问我他爹不肯卖画的理由。宇儿自小胸怀大志,又才华横溢,精于诗画,自然不会同意父亲的这种做法。”

没想到罗贵一介粗人,黄芳目不识丁,生出的儿子却对绘画如此热衷。徐敬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们,继续问:“后来呢?”

“刚巧厨房送来了一碗莲子羹,民妇吃完也觉乏了,便让犬子先行回去。”黄芳答道。

罗贵忽然惊呼一声:“昨夜小人也是吃完莲子羹后觉得特别疲倦!平常我睡眠特别浅,可不知怎地昨夜我们都睡得特别沉,直到今晨家仆慌慌张张叫嚷犬子失踪了,我和二夫人才猛然惊醒。”

徐敬忽然想起了什么,扬眉道:“快带本官去令郎的房间瞧瞧!”

罗贵连连点头,急忙领着众人前去罗宇的厢房。

徐敬打量着满墙的画卷,终于相信他们所说的罗宇精于书画。只见墙上挂了山水画、花鸟图、自画像,有的是罗宇的亲笔习作,有的则是出自名师之手。

徐敬盯着罗宇的自画像入了神,这时,罗贵毕恭毕敬地把桌上的一张字条递到徐敬眼前,道:“大人,这是那匪徒留下的条子。今早我们发现时,不敢擅自乱动,怕破坏了现场。”

徐敬将视线从画像中转移到字条上,只见上面四字歪歪扭扭,看上去每一横都是从右边起笔的。

“匪徒是用左手写的?为何要这般故弄玄虚呢?”徐敬喃喃自语,“况且,匪徒也没有写下交付的时间与地点……”

徐敬环视一周,只见厢房里除了凌乱的床铺,其余地方干干净净整整齐齐。不过转念一想,如果罗宇是被迷晕后再劫走的,自然也就不会闹出多大的动静了。如此想来,不由开口问道:“罗宇是否也吃了莲子羹?”

服侍罗宇的丫鬟上前答道:“昨夜奴婢也端了一碗莲子羹给少爷……”

“看来那碗莲子羹确实有问题!”徐敬正色道,“不过,像贵府这般大户人家,家仆护院定然不少,何以匪徒却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盗画劫人?”

徐敬一边说着,一边去将窗户打开,观察窗外的景物。秋风拂面,捎来了一阵淡淡的花香,徐敬侧头望去,窗边那盆康乃馨开得正艳,竟有巴掌那般大,可花瓣却开始枯萎了。

“这是什么花?”徐敬随口一问。

黄芳答道:“这是宇儿为我种植的康乃馨。他不仅精于书画,对种花也颇有研究。说起来,民妇还是第一次看见开得这么好的康乃馨呢!”

徐敬闻言,微笑不语,心里却有了主意。

徐敬来到膳房,结果发现灶台上竟残留了些白色粉末。徐敬用手指挑了些粉末,细细观察一番后,又凑到鼻前嗅了嗅,笃定道:“昨夜那场秋风刮得好呀!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话刚说完,便有人脸色刷地白了。徐敬看在眼里,不由窃喜,继续一本正经地说道:“本官对药理也略有研究。这药究竟是谁下的,一试便知。”

说罢,他向管家要来食醋,又走到众人面前,胸有成竹地说道:“因蒙汗药呈碱性,而食醋属酸,二者接触便会发生反应。倘若有人在十二个时辰之内接触过蒙汗药,那么只要以食醋洗手,手上便会出现印记。”

罗贵与黄芳都大大方方地尝试了,可轮到许霜霜时,她却有些扭扭捏捏。

“罗二夫人,您倒是把手伸出来呀!”徐敬讪笑道。

一时间,许霜霜进退维谷。纠结许久,终于跪在了徐敬跟前,一连磕了好几个响头,承认了蒙汗药是她所下。

“你身为罗府二夫人,又深得罗老爷宠爱,还偷画作甚!”徐敬厉色道。

“大人开恩啊!这一切都得怪我那个不长进的弟弟好吃懒做还嗜赌成性!妾身实在没有钱替他还债了,才会动了心思……”许霜霜哽咽道。

“贱人!”哪想罗贵竟抬手甩了许霜霜一巴掌,怒道,“还不赶紧把画交出来!”

“画……”许霜霜面露难色,片刻,终于和盘托出,“妾身昨夜已经送回娘家了……”

然而,当徐敬等人赶到许霜霜的娘家时,却并没有发现叶韵那幅画作。

“姐,昨夜你走后,我就把它放在书房里了……怎知今早一起床,画卷却消失了!”

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徐敬虽然想笑,但还是故意板起了脸孔。徐敬快步走向薛超,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薛超立刻会意,转身疾步而去。

徐敬一边沉思一边踱步,大概走了十步有余,忽然收住,对许霜霜说道:“许霜霜,你偷画一事,除了你们姐弟俩,还有谁知道这个计划?”

许霜霜摇了摇头,低叹一声:“妾身哪敢告诉旁人,难道不怕会传到老爷耳中么?”

徐敬追问:“那么,昨晚你可曾发现有人跟踪你?”

许霜霜想了想,无力地说:“此处距罗府不过几里路程,况且在那个时候,就算真的有人跟踪我,我也根本不会注意到啊。”

这时,徐敬忽然看向黄芳,狡黠一笑:“本官听闻叶韵有个相貌平平的闺女,难不成是她偷的?”

黄芳惊愕地看着徐敬,道:“不可能!且不说她不好好奔丧,来我府中偷画作甚;且就凭她一个弱女子也能将我儿拐走?”

“夫人莫激动,本官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 徐敬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能够识破二夫人的阴谋,上演一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大戏,想必此人必定对二夫人十分熟悉。”

话音刚落,只见薛超押着一个七尺男儿走了进来——却道他身旁那位英俊少年不是罗宇又是何人!原来,薛超方才奉徐敬之命前往叶韵的坟头了。不出徐敬所料,罗宇果真在此!

罗贵和黄芳愣了一愣,便赶紧去检查罗宇的身体。确定罗宇毫发无伤后,两人扑通一声跪在徐敬面前,感谢徐敬一声不响地把罗宇救出。

望着一言不发的罗宇,徐敬呵呵一笑,却道:“罗夫人、罗宇,可否借一步说话?”

待三人到了后院,徐敬忽道:“罗宇少爷,你无缘无故玩失踪,可把大家害惨了。”

黄芳深感疑惑,完全听不懂徐敬话里的意思。

“当本官走进罗宇厢房的时候,房间里只有床铺是未整理的,却没有看见外衣。倘若罗宇是睡着后被劫走的,理应只穿着寝衣才是。后来,我无意中瞧见盆栽里的莲子羹残渣,再一看那开得正艳的康乃馨竟忽然枯萎,蓦地想起了康乃馨喜酸,而蒙汗药呈碱,于是便胡诌出摸过蒙汗药的人用食醋洗手会呈现印记的谎言引贼人上钩!果不其然,许霜霜做贼心虚,还没洗手便招了。

“再者,匪徒留下的那张字条很明显是用左手书写的。本官猜想兴许是因为熟人作案,才故意用左手写字以掩饰自己的字迹。”徐敬一边解释,一边将手中的字条展示给他们看。

“大人,这只能说明在下没有服食莲子羹和自行出走罢了。”罗宇耸了耸肩,“大人又是如何找到我的?”

徐敬打量着二人,想起方才命薛超前往叶韵坟前一事,不由对黄芳讪笑:“其实,本官起初在贵府无意中瞧见令郎的肖像,随即再看到你和罗老爷的样貌时,我心里已生疑惑。后来你们告诉我,罗宇在诗画方面天赋异禀,平时又爱藏画作画。恕本官直言,人家说耳濡目染,对令郎善于绘画一事起初我是怎也不信的,但后来到了他的厢房,看见墙上挂着的画作时,才渐渐打消了疑虑。”

“如果只是出于对画作的喜爱,我厢房内的名家之作岂在少数,又何苦为了叶韵的一幅画如此折腾呢?”罗宇微微一笑,对徐敬的推理颇感兴趣。

“重点就是叶韵。若本官没有猜错,叶韵就是你的生母吧——你现在的神情,真是像极了她!”

罗宇惊愕地望着徐敬,黄芳亦大惊失色,惊愕道:“大人,这话从何讲起啊?”

罗宇的目光却瞬间暗淡了下来,“娘,既然大人已经看出来了,您就别再欺瞒我们了,其实我也老早就知道了。”

黄芳愣了一愣,凄然地笑了出来。

“看来罗少爷一直将令堂蒙在鼓里。”这家人到底对彼此隐藏了多少秘密呢?徐敬无奈地摇了摇头,“不如就趁此机会,大家一五一十地把话说清楚?”

“其实,两年前,是叶韵先找到了我。”罗宇目光深邃地望着远方,“因为闺女长相的原因,娘亲老早就怀疑当年被人偷龙转凤了,因而这些年她一直暗中调查,直到后来终于寻到了我。所以,两年前当我出门买画之时,娘亲悄悄尾随我,并在巷口里拦下了我,与我相认。初时我也将信将疑,可一看到自己与娘亲的相貌竟有七八分相似,加上那天娘亲定要与我滴血认亲,滴了血后,我便再也没有怀疑了!只是,娘亲考虑到罗家在渝州也是有头有脸的,便劝诫我莫要将事情闹大,只让我每月悄悄出来与她相聚。”

“对不起,孩子……当时娘实在太想要一个儿子了……”黄芳抽泣起来。

“你不希望叶韵的自画像被罗老爷卖出或是转赠他人,刚巧你识破了莲子羹被下了药,于是便冒险跟踪罗二夫人,将画偷出来。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何要留下那样一张字条?”

“大人猜得不错,我娘本来睡眠质量极差,可她在吃下莲子羹后居然哈欠连连,我便怀疑莲子羹有问题。”

“等一等,你是说,单凭这一点,你就猜到了有人要偷画,猜到了贼人在莲子羹里下了药?”徐敬质疑道。

罗宇摇了摇头,说:“当然不是。因为昨日午时,我偶然间听见了二娘与舅舅的对话,得知他们偷画的计划。于是入夜后我悄悄去了厨房,发现二娘往莲子羹里下药,便决定按兵不动,将计就计。”

“儿啊,为何你不告诉娘亲莲子羹有问题呢?”

“娘,儿也是希望您能睡得安稳一些,才没有将实情告诉您。”罗宇垂下头,“待莲子羹送来后,我便特意支开了丫鬟,悄悄把羹倒了。接着,我躺在床上装睡,没过多久,二娘便蹑手蹑脚地走进来确认我是否已经熟睡。等二娘离开后,我随即也起了身。可就在出门前,我转念一想,万一我盗画失败,将来还被二娘反将一军的话,那可如何是好?于是,我心生一计,留下了那张字条。我想,万一我失败了,爹娘看见了这张字条,也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把画给找回来的。

“只是没想到那个向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舅舅今日终于‘成事’了一回!看他如此大意地把画卷扔在书房里,我当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

“那幅画,如今在何处呢?”徐敬问道。

“大人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么?”罗宇回想起方才自己将画像埋在叶韵坟前时不幸被薛超捉拿的情景,无奈一笑,“只是,那是我生母的肖像,我绝不容许旁人亵渎了它。”

本文首发于《阅读独唱团》2019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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