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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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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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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梦

飞梦,这个名字在我脑海中是一只翩飞的蝴蝶,它在春深如海的怒放中恣意徜徉。我一直非常执拗,无法把它与那个叫飞梦的男孩联系起来。这些天来,他一直沉在我的思绪中,我不知该如何开启关于他的文字。

听到这个名字,自然会想到命名者的良苦用心。孙子坠地的第一声啼哭催开了爷爷的心花,家庭的美好期许全在这个初生的婴孩身上,“飞梦”是小有文化的爷爷给予孙子的最高礼遇。

然后,他顺理成章地在爷奶的千万倍呵护中与时光同步,上幼儿园,读小学。

所有的故事静止在他的小学。他经常上访的爷爷慢慢牵出了这个故事。

早知道机关里有一对上访的老两口,他们隔三差五来,偶尔一次情绪激动,在楼道里都能听到他的斥诉之声。听同事讲,他们是为孙子而来,说学校老师虐待他孙子,孙子得了抑郁症,发作时拿着刀要砍爷爷奶奶。

老人的控诉信是复印的满满几大张纸,信中详细陈说了孙子每个年级与老师发生的过节,事出缘起,细枝末节,无所不细。全是斥诉之语。不仅如此,他还留有与学校老师面谈的视频音频。看到他的信,会勾起每一个人的同情心。想到飞梦,心里总是隐隐地疼,一个好端端的孩子何以至此。

为了调查取证,我们来到飞梦所在的乡村小学,试图还原一下飞梦的学习图景,寻找他在校园的足迹。

物是人非。飞梦的同班同学已经上了初中,教他的老师有几位有了人事调动,有进城的,有的到了更偏远的学校。

厕所,是飞梦除了教室外活动地点的一个关键词。老师与他爷爷第一次冲突从厕所开始。二年级,飞梦上课想上厕所,老师没让去,结果尿了裤子。叫到家长,是他爷爷来的,在校园里大吵大闹,去校长室闹,去班上找老师吵。经了爷爷这一闹腾,老师再不敢阻挠,飞梦去厕所就有恃无恐了。他上厕所的时间越来越频繁,不分时段,常常刚上课就上厕所。每个年级都如此,后来,当老师发现他不在教室时,学生总能在厕所找到他。他越来越不想待在教室里,有时候借着去厕所,会隐在校园的角落里。

飞梦是一个怪孩子,多动,爱招惹同学,孩子们自然慢慢疏远了他。他爷爷知道后,归咎于老师的教唆。几年下来,爷爷成学校常客,学生及家长都避之不及,累及到飞梦,自然会少了些朋友。他越来越不合群,在教室里,偶尔会坐到地面听课。有一次考试,校外老师监场,他就躺在地上,不答卷,让监场老师无可奈何。老师们意识到飞梦心理出了问题,与他爷爷有过沟通,总是阻隔重重,最后把责任推给学校。孩子得了抑郁症,他认为是学校老师造成的,并以此理由一直上访。

新一届小学毕业生里,没有飞梦的身影。他已经无法追逐上同伴的脚步了。飞梦五年级因病休学在家,而后偌大的校园里,再也不见他的身影。学校和教室成了负累和限制,他越来越喜欢沉醉在游戏世界里,在自己的小屋里过着与世隔绝的游戏生活。

五年级班主任与我们谈到两次家访的经历。第一次,在自己的屋里,关着门窗,挂着窗帘,一团黑暗。那个瘦弱的身影一直背对着老师,静坐在黑暗中。他胸中有游戏里千万甲兵,唯独没有现实世界的人。拉开窗帘,任家人和老师呼唤,他始终盯着手机游戏,沦陷在里面。当班主任老师聊了几句游戏,他才肯抬起头,依然没有吱声。深埋着头,乱糟糟的头发,消瘦蜡黄的脸,低垂的眼皮,是关于他的速写。

第二次家访时,飞梦屋门紧闭,任他爷爷奶奶敲喊,就是一个字的回音也没有。没办法,老师只能在对屋等待。不多时一抬眼望见窗外,飞梦已经跃窗而出,大步奔跑,逃也似地躲在厕所里。他怕见老师,怕出家门,怕见光,沉迷在游戏的深渊里无法自拔。他爷爷向老师诉说了自己的无奈和无助,让他去外面散散心,不去;让他去小卖铺买点东西,不去。游戏把他禁足在那间屋子里。又不敢深说,态度太强硬了,他就耍,拿着刀,要砍自己,还要砍他们。唉,都是打打杀杀的游戏害了他。老人一脸的无奈和悲伤,与上访时和在学校时判若两人。

从学校返回之后,好些天,我脑子里一直是这祖孙二人。

那个一直在别人的叙述里未曾谋面的孩子,填满了我的忧怀。

飞梦是单亲,听说他父母离婚是爷爷一手造成的,孩子母亲念及孩子,有复婚的意愿,这意愿被爷爷给打碎了。孩子父亲长期在外打工,养育孩子的重任就在爷爷身上。丢失了母爱,爷爷给了飞梦更多的爱,爱得没有原则、没有边界。爱得泛滥成灾,一把无形的双刃剑几乎毁了这祖孙二人。

飞梦的游戏是从他小叔学来的。上了游戏的道儿,便玩个天昏地暗。饭可以不吃,学可以不上,游戏不能不玩,他摸准了爷爷的脉。

对于这祖孙二人,调查过程中,老师们不乏微辞,在对飞梦的教育管理中,爷爷是最大的隔阻。爷爷的态度最终也影响了他的爸爸,家人成了飞梦的护身符,他偏离轨道越来越远。从教育者角度,教师对飞梦的变化充满深深的惋惜,同情孩子,但在家长的阻挠下,只能却步。近近地望着,伸出手,想拉一把落入“浅水区”的孩子,犹疑之间,又缩回手,看着他渐渐滑入“深水区”。我试着让自己成为飞梦的班主任,无论是哪一个年级,都会与飞梦爷爷有过不止一次的正面交锋,我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局面。最终,我只能妥协,和老师们走上同一条道路,不情愿又不得不做一个逃兵。

从前的飞梦确实是丢失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回他,给他一双隐形的翅膀,重回花丛。

走访取证之后,单位给出了答复意见。听说飞梦的爷爷当时拍桌暴跳,情绪异常激动。他的上访路肯定不会就此止步。不知道飞梦的爷爷想过没有,孙子的健康远比上访更重要。

于2020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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