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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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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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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有春天

那个清晨,水仙花唤醒了我。那些香灵,如丝如缕,从阳台门隙,钻到卧室里,挑逗着我的嗅觉。它们牵引着我到花前,只有两三朵,含着羞,低眉清瘦。余下的大多数,还沉睡在苞蕾间,做着某一个清晨怒放的梦。

我不必像以前那样,匆匆瞥上几眼,或者匆匆按几下快门,然后上班而去。当下,我有大把的闲时挥霍给眼前的几朵花。凌水而居,满盆油绿之上托着几朵浅黄。微距模式,人像模式,拉近退远,从阳台到卧室,又从卧室到阳台,这三两朵算是过足了模特瘾。

花开在立春。花开有意哟,一定是昨夜攒足了劲儿,开得饶有仪式感。一年之计在于春,春之立于此始。许多美好的念想和誓言都在这一天绽放。这几朵还有日渐开满的一盆,用它们的花语传递出美好的期许:疫情早些过去,我们去拥抱窗外的春天。

从没想到,从江城到我所在的小城,疫情遥远又切近。

自从红随军离乡转业到孝感,我们就与武汉有了亲缘关系。初去那一年,爱人带着公婆在红的陪同下,去黄鹤楼,游三峡,感受江城的不凡风物。其后的几年,爱人和我有了小城到江城的自驾之游,从河北到河南到武汉,一程平川,一程山路,一路烟雨相伴。直到现在,那段旅程始终清晰又美丽。

妹夫所在小城是云梦县。“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中,“云梦”即是。在新城新建的“云梦博物馆”,我们感受到了楚汉文化的渊源和大成。“汉代陶楼”,是云梦留给我的抹不掉的记忆。

没有想到,在年关时节,它罹难了,瘟疫压城城已封。

红早在夏天就决定今春还要驾车回家,女汉子如她,是忘记了去年正月返程时遭遇的风雪迷途,清早从玉田出发,到云梦时已是凌晨。总是归家心切切。她不只一次地说开车回家这件事,一家人早已想象她一路风尘满载而归的情形,储存的黑猪肉,米面粮油,家居日用,一应俱全。从楼下往上倒腾了好几趟。而这终究是想象了。在防疫站工作的红,较早给家里透露了武汉的疫情,彼时已经很严重了,而我们这儿还只是丝丝微风。

公婆的愿望落空,每天担忧女儿成了头等大事。微信群里,千叮咛万嘱咐,细碎又繁复。她在单位,妹夫在家,外甥困在武汉。几乎不会下厨房的妹夫不得不在锅碗瓢盆间逡巡,做出来的饭菜难以下咽也生咽下去,更多时候煮方便面充饥;外甥在宿舍里,整日里也是方便面、速冻饺子,从没煮过饺子的他,给姥姥发视频问询方法。一家三口,三个地方,守着熬着,等疫情逃离的那一天。

千里之外的家人们,被那些骤增的数据揪着心,特别是那几天孝感的数据增多时,更担心红的安全。之前她在单位管后勤,接触的人少,相对安全些。不多久,工作需要,她上了“前线”,负责管理几个村里的隔离人群,这些人群都与确诊病例有过直接或间接的接触。他们来自四个村子,集中在一个宾馆里。不听说劝,死活要往外跑,红工作起来相当有难度。在家乡时,她干过基层计划生育工作,有过与群众接触的经验,软言硬语,总算把这群里难对付的给笼络住了。在远方,她处在危险之中,还总是惦记着父母的安全。微信群,换成她的千叮咛万嘱咐,要准备消毒液,室内外消毒,外出回来喷洒衣服鞋子。

从“前线”回来,她被安排到另一个地方隔离,14天过去了,重回单位,又被安排深入到各村各户排查,熟悉那些极为陌生的村庄。

小城疫情的风声鹤唳是从邻县的两名确疹病例开始的。年夜的主街道一辆奔驰的车都没有,寂静冷清,只有商场店面明亮的灯火传递着节日的信息。政府门口两侧停着不少车辆,大院里灯火明亮,关于疫情的紧急会议正在进行着。回家时路过的那些小区,有些出口已经被封住了。有的用铁板,有的是木板,都是高高树立,一道道屏障护卫辖区内的居民。第二天,各村也只留一个路口出入。各小区、各村庄入口都有专人轮流把守,测体温,查证件。严防死守,全民抗“疫”。在楼上,无论开窗与否,都能听到城中村的广播。村干部用乡俗俚语,宣传着疫情的严重,要求社员们安守在家,不外出。话是粗了些,甚至条理不清,可利害关系全在话里。这些喊话成了这个春节最特别的最温暖的警示语。

那天,我从单位值班回来,步行在昔日的小城绿道上,残雪未消,落日余晖折射出异彩。前方是我曾经无数次穿过的村庄,村口用三根大木材支成一个大大的“个”字,边上是粗铁丝网,与东西两侧的树连接着。“个”字上是醒目的红色横幅,写着漂亮的黑字行书“疫情期间禁行”,在夕阳中灼目。

当首个确诊病例在小城出现的时候,每一个人都比之前更切实感受到了疫情的威胁。心绷成了一条弦,随时会断裂。那个村庄被封闭了,与之接触的人被隔离了,连同那些小区都成了重点看护对象。空气中、微信群、朋友圈,扩散着此类信息。人们惶惶然,却又笃定地互相告之,安守在家,不出门。与此同时,城内也进行了管控,增设了卡口限制外来车辆进城。

护己,护他,守家,守村(小区),抗疫,如火如荼。

瑞紫是刚从另一所医院分流到所在医院的。那段时间,她一直低迷不振,告别工作了近三十年如同家一样的地方,奔五了还要重新开始一段经历。疫情到来时,她从低谷中走出来,迅速投入并恢复到以往冲刺的工作状态。忙碌一整天,只有晚上才有给自己感冒输液的时间。为了安全,她让爱人与婆婆同住,自己一人在家。常常在夜色里回到冷清的家。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心新婚不久的女儿。孩子在防疫站工作,具体负责血液采样,经常往返于县市间,这个岗位最危险。她不敢再多想,那样的话,又将是一个难眠的夜。

脑子里突然闯入了一张照片——五个光荣支援武汉的医护工作者的合影。那两个年轻的面庞一直在我心灵深处,他们告别舒适,自愿踏上险途。这或许是他们一生千枝万节中最值得铭记的一枝。是他们自己,又不仅仅是。无论什么时候想起来,脸上总会绽出花开的模样。

瑞紫的医院里女医护居多,她们照样承担了去高速口执勤的任务。凌晨、暗夜,郊野之外,瑟瑟发抖,来往车辆刺目的灯光照射着这些女儿身。子娅在群里叙说感人的故事,给我们提供写作素材,却忘了,在我们眼里,她们就是最好的素材。庚子之春,是多雪之春。一场又一场接踵而至。正月初八,一场罕见的暴风雪袭击了我们。风,撼天动地。风中的雪粒,抽得人脸疼。暴风雪中却有她们、他们,值守在小区村庄入口和各个卡口。那个小视频,白雪中的夜色,村口几个披雪移动的身影,熟悉的方言,无需听得太懂,也一度让我泪目。

当我接到值班表的时候,窃喜,非常时期能为单位、为国家尽上一己微薄小力。经常在县站坐火车踏上暂别家乡之旅,却不知道这里还深藏着一个小区。没有物业,无人管理,取暖还是炉灶,烧的是当下推广的煤球。它似乎被遗忘,被隔绝,尽管门外就是繁华和热闹。这样的小区城内不只一个。疫情当前,街道办逐个排查,它们被重新念起,分包给一些单位。我们单位负责这里的铁路公房和北侧的鞋厂工房。一张很有时代感的小木桌,摆在很有时代感的小区面前。桌上的本子上记录着小区的户数人数、原住人口和外来租户,已见前期工作的细密。小区的原住人口以老人居多,有的卧病在床,有的留一只狗把家护院。在出入登记表上每天固定出入的只有三两个,给老人送饭的,喂狗的。看看前几天的值守记录,加之半天的体验,我们的任务并不大,我们还是“三班倒”坚持值守。

七九河开,冰雪消融。天是阴的,雪依然化着,从屋外的房檐下,从墙头下,流成浅浅的水涡。我踏着雪水和泥泞,走在狭仄的小巷中。老树,檐上衰草,紧闭的大门,还有那个沉积很久的垃圾塘。疫情期间,更显冷寂。

随着首例患者的康复出院,人们的警惕性有所放松。城内关卡取消,有些单位复工。一只只囚鸟试图飞到窗外,去踏春。各小区的门禁依然严格,我们新一轮铁路公房的值守已然开始。我们的队伍,从暗夜到黎明,从黎明到黄昏,从一场场风雪站到晴日暖风。再过两天,我将再次走入那一条条窄窄的街巷,用脚步丈量,用目光抚摸。期待着,这将是疫情中的最后一次值守。

看微博,南方已经是花枝春满,武大的早樱开得热闹又寂寞。窗外的春天总是令人神往的。北方还是冬的灰暗,可无法抵挡土地的苏醒。雨水来了,旷野里可见,安静了一冬的土地在等待农人栽种土豆的热闹景象,还有三五成群的人们兴高采烈挖野菜的情形。

从立春到雨水,关注那些跳动的数字和数字背后的故事成为我们的日常,揪着心,等待着醒来的清晨一个又一个江城的佳讯,使我们心生喜悦。

阳台上的水仙花在雨水这一天落花成冢,完成了花与一个季节的一种告别。花开花谢,福祸相依,每一个经历灾难的人都会生出许多感慨。经历了,才会更深地觉知和珍惜寻常生活的不凡。

写于2020年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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