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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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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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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之约

站在除夕的门槛上,看着实实在在踩在脚下的除夕,产生了一种除去重物的感觉。除夕,我希望快点跨过去,而我又分明放缓了脚步,每踱一步都是细微的品咂,除夕因此被拉长。禁放烟花爆竹,小城的除夕夜寂静得有些空。寂静更适合送别岁月。庚子年,从春天到冬天,被疫情啮咬的一年。防疫抗疫成为庚子年的关键词,这一年的经历成为特殊的记忆,加固在生命年轮之上。

假期前两天,同事的老母亲和我婆婆的老姑,90岁高龄仙逝。病魔拽曳着衰微的病躯,把她们留在了庚子年轮之内。人到老年,几乎每一年都在与疾病争命。进入古稀之年,母亲的身体大不如原来,二十几年的糖尿病累着她,累及她的心脏,不得不做了支架。当我们看着她渐渐平稳,终于可以把悬空的心安放下来,她的腿又不行了。母亲节,一家人既高兴又担忧。检查的结果是,腿损伤,没有更有效的治疗方法,理疗、针灸配合药物。为此,吃药静养了一年光景。腊月里的一天,母亲欢喜地告诉我,不用再买药,腿终于不疼了。当我们为此而高兴时,父亲的腿脚又严重水肿,而且正逢疫情形势严峻,住院全面检查无果,听从医生建议后输了白蛋白,最终有了效果。看着将至的新年,心念菩萨,父母又迎来新一轮岁月,一个又一个鲜亮的清晨。

大年初一,是我们家年度首聚日。从我结婚到现在,二十多年恪守这一约定,从来没有一个家人缺席。时光若能开口,也会叙说我们相聚的欢欣和初心。我们就是要在新春第一天把自己送到父母面前,让快乐彼此映照。一年又一年,那些场面定格在时光轴上,距离均等记录着我们回不去的时光,我们永恒的亲情。

结婚那年大年三十,有生以来第一次没在家过年。相隔多年,我仍能清晰描述那天的感受:百爪挠心。午饭时,把目光望向几十里外的家中,看看父母的饭桌和他们的心情。除夕夜吃饺子,左思右品,就是少了母亲的味道。想家,脑子里是我出嫁时母亲在门口孤独的身影,是大年夜土炕上父母相对的落寞黯然。一夜愁怀。日后这种情绪成了一种“病”,每到过年就发作,大年初一不治而愈。

大年初一的微光驱走我除夕日的愁霾,晨起的爆竹声惊跑我除夕夜的倦容。归心如电呢。小杨骑着摩托车,我倚在他身后,呼呼风声敲打耳鼓。路上行人很少,只有杨柳树们裸露着骨头刷刷往后退。年轻的摩托车和我们撒着欢儿,奔家而去。到家时,正赶上拜年的人流,我们俩也加入到热闹的拜年队伍里。那时候大伯、二伯二妈、四叔四婶都健在。从东小街到南小街,每次走同一条路线。近几年,亲人们越拜越少。拜年的年货由曾经满满的一车,锐减为车箱一角,这种减少每隔几年就有一次。那些熟悉的亲人见着见着,就再也不见。

从南小街大伯家回到我家,父母正为中午招待小杨忙得不亦乐乎,眼角眉梢的喜悦驱走了昨夜的愁情。父母还年轻,手脚麻利,饭菜早在几天前就打好腹稿。鱼躺在盘中,上面洒着鲜绿的香菜,一片秀色;满灶旺火,大锅炖肉,肉香飘飞到院子里,飞出庭院跑到小街上。煎炒烹炸,一会儿功夫,饭菜腾着热气上了桌。绿菜红肉,红白酒水,一片红红火火。小杨是红脸汉,一两杯酒红到脖子根,岳父岳母让酒夹菜,他陶醉这初来的宠爱中,脸只有更红。席间酣畅时,不知怎么,聊到年夜,二妹突然冒出一句,“爸昨晚吃饺子,说你没在家过年,就哭了。”二妹哽咽了,还有我,父亲、母亲。短暂的安静,而后热闹如初。当时在饭桌上敲定,每年的大年初一,雷打不动成为我们家的法定团聚日。

依然在大年初一,父母像当年招待小杨一样,相继招待了二姑爷和老姑爷。后来,孩子们也都能上桌了,吵着闹着,家庭的热闹成为胜景。寡言安静的母亲每年此时是少有的兴奋,爱热闹的父亲更不必说了。姐妹三人都有了自己的小家,父母成为空巢老人,除夕夜孤单相对,饺子味道寡然。念及此,是我无法形容的黯然。

二妹夫常年在外地经营生意,早些年,母亲一直与二妹作伴。帮她带外甥,做些简单家务,二妹的生活因此不至于太紧张和忙碌。也只有放寒假,到年根上时,母亲才回村里。她习惯了楼房的温暖,一到家就感冒,连着好几年回家,总见她鼻子擦得结了痂。如此,还是为大年初一桌席而忙碌。那一年在饭桌上,父亲提议往后去城里过年,省得母亲感冒。

从村庄到城内,我们的家庭餐桌实现了战略转移。三妹夫说,他家先来安排,我这长姐就承让了。那年春节极为温暖,冬寒渐退,妹夫定下的饭店是小城最有格调的,院子里绿植流水,满目春意。妹夫的父亲也来了,表婶在美国给二儿带孩子,家里只剩表叔一人。表叔的快乐由心而外,不胜酒力的他,坚持多喝了一杯,酒醉人也醉,醉在这意想不到的快乐中。下一年,轮到我家安排时,也把公婆请到了饭店,表婶也已从美国回来。吃着饭,聊叙着家常,乐享这份悠闲。

新年之约,开年便别有一种仪式感。常常在岁末就期待新年首日,常常聚完这一个就期待下一个。孩子们都大了,我们是中年岁月,“小杨”摇身被我唤成“老杨”。父母老态一年不如一年。父亲的饭量远远不如从前,母亲的手更抖了,每一次聚会我们姐妹总有一人陪在她身边,给她夹菜。一向安静寡言的母亲在饭桌上更为寡言,似乎热闹与她无关。她很少加入人们的对话中,她总是愿意做那个倾听者,但我依然能感觉到她内心的愉悦。

母亲一直不愿回乡下生活,城市情结一直让她无法释怀。年轻时在北京生活工作过一段时间,或许根本没有想到命运捉弄了她,突然有一天,她被通知离京回乡。务农,结婚,务农。我一直不敢探问母亲当年的细情,那是她的隐痛。她喜欢在城里生活是真的。几年前,姐妹们给父母买了一套两居室,实现母亲成为城里人的愿望。我记得当初征求母亲意见时,电话那头是母亲很少有的兴奋声音。搬新家时,老叔从乡下来了。叔嫂俩说着心里话,母亲说,“我要好好活着,这样的日子我活不够。”小区与小妹门市只隔了马路,与我单位几百米。我们心里也都有一种安居富足感。每个周末,姐妹们去父母家小聚。我们最喜欢吃饺子,煮的、蒸的、锅贴,天伦之乐全在饺子里。

今天初一,轮到二妹操办。年前的疫情,让她一直担心聚餐不成,直到饭店通知一切照常才放下心来。初一那天,二妹夫从老家接来他母亲。他父亲行动不便,无法前来。与表婶上次相见,隔了七八年,那次是她生病住院时前去探望。老人精神状态极好,远胜于我母亲。她每天伺候行动不便的老伴,吃喝拉撒,忙得不亦乐乎。往年二妹夫也让他母亲一起吃个饭,但她总是不肯丢下老伴。这一次,她没有拒绝,兴冲冲地来了。表婶的到来,成全了家庭聚会人数最大化。父母们在一年一次的相聚中交谈甚欢,我们都插不进话去,也不敢打断他们的话题。对于我们来说,来日方长。对于他们,这样的时刻少而又少。每一次相聚都惜如珍宝。

新年之约,初衷是轻松的,写着写着就沉重了。

倒是真希望,与父母们的新年之约永远下去,尽管这是一个美丽的愿望。

于辛丑年正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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