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始终令我无限钟情心心念之。或许从每日里吃的陈醋开始,食之有味,便想是什么样的土地长出的粮食酿出了尽人皆食的调味佳品,便想要踏上那方土地,感受她强健有力的脉博。也或许是自小听到大的那首《人说山西好风光》,郭兰英婉转清脆又多情的演唱,总能把我带入妙境,沉醉如痴。去山西吧,山西风光比歌唱得美得多,这个声音一直在耳边响起。
山西的美,在歌声里,在人们的谈论和网络里。我只能做一个听众和看客,在脑中构想描摹山西,越是这样,山西越是诱惑着我。那一段段古城墙,是平遥古城在倾诉她的沧桑嬗变;敞开的硕大庭院,姓主乔家,幽幽叙说她的风华和没落。不同的媒介,不同的视角,把我带入到虚拟的山西。山西,是我想象的神话。
山西,在梦中无数次生出双翅,双翅终于飞出梦境,化为脚下的足迹。去山西,成了我仲秋时节说走就走的旅行。去山西,说远不远,只隔着一座太行山,君在山之西,我在山之东,山西俨然是我隔山而望的爱人。
终于到了山西,和山西对视,才知山西是这个秋日最美的辞章。
一、初见渡槽
初见渡槽,方知世上有此种建筑物,它庞大壮观、拔地而起,凌空之势与山峰比肩,俯视着大地万物,远眺着八方来客。有了它,涓涓流水就可以跨河渠道路、越溪谷洼地,以奔流之势去向急需水源之所。水之媒,乘万物之美,让它们得到流水的润泽重获生机绿意。
初见渡槽,并不知它从远古而来,绵延不绝横亘到现在。最早可以追溯到公元前的苏联和法国,我国最古老的建于西汉,有美名曰“飞渠”,渡槽俨然是一条飞腾流动摇曳生姿的灵性水带。
初次领略渡槽之美,是在山西昔阳县的大寨村。闻大寨之名久矣,可以追溯到几十年前,乡村的土墙上都刷着醒目的红色标语“农业学大寨”,村村皆有,号召学大寨,成了一股强劲的风,吹到全国农村。那时候的我,只是尚不知“大寨”何物的菁菁少年。几十年过去了,土墙的标语换了一茬又一茬,土墙换成了砖墙,墙上的标语也渐鲜见。
依山而建的大寨村,在雨后更见苍翠,远望去,山上罩着一层绿雾,找不着秋天的感觉。村口一座小土山,山上镶嵌着如火的旗帜,旗帜上是金晃晃的伟人题字“农业学大寨”的繁体字,落款是伟人洒脱的行书“毛泽东”。鲜亮的红与黄对比,足以唤起每一个人记忆底片中的那几个字,对那段岁月有过些许记忆的人都会感慨横生。踏上这块土地,有一种重温旧岁的感觉,人们试图从这里找到记忆犹存的契合点,而真正属于过去的东西,实在是少。红旗和题字崭新如斯,显然是广告新作,村口的广场就是停车场,场上划着白亮亮的停车线。大寨成了旅游景点,给人们提供一处怀旧的场所,感慨如斯的同时,也在感叹它焕发的新颜。我们情愿踏上虎头山,去那个战天斗地的场所,踏寻大寨人的足迹。
如今的虎头山遍植绿林,这是退耕还林的卓著成果。山间或高或低都有弯曲石径,这是前大寨人一步一步踏出来的。走在这里,有一种曲水流觞的未尽之意,还有无限的满足。耳边有淙淙流水,鼻隙是簇簇野菊的异香,浓酽的山林之气簇拥着一群异乡人走走停停。石路、深林、秋风、流水,如仙境般,难以想象这里曾是荒秃之山,贫瘠之地。苍山大地无语无言,只有渡槽在默默讲述。
若不是“团结沟渡槽”五个红艳艳的大字提示,我真不知眼前这架连山之桥有名渡槽。渡槽飞架东西,虎头山的大美秋色聚会于此。站在渡槽中央,揽尽对面五彩秋山,斑斓琳琅,渡槽下,水清胜镜,水映山容,水中山和现实山无休止地媲美,让目光更高更远,狼掌窝的梯田是一幅整齐有致的金灿灿的图画。
脚步和目光又回到渡槽入口处,左侧写着“一九七四年七月建”,渡槽是虎头山特定时代的产物。有了它,引水入荒山,得良田万顷,得富足收成,过惯穷日子的大寨人咧开了嘴笑成了花。听闻,藏匿在虎头山的盘山渠有28华里,地下水管道3万多米,退耕还林的虎头山始终是绿水青山,我们走过这里,贪婪享受这天然氧巴。
饮水思源,渡槽与虎头山同在,与大寨人同在,谁会忘记把水引入荒山的人呢?布衣宰相,陈永贵。他带领大寨人脱离贫困,创造幸福,大寨美名传扬,陈永贵也从普通百姓成为国务院副总理。虎头山有陈永贵纪念馆,馆内有他带领大寨人艰苦奋斗的难忘历程,馆前有他的塑像,一个朴实无华的农民形象,脸上遍布的沟渠似乎就是巨变前的大寨,沟渠上也有温和的笑容,那是他日夜守望大寨的欣慰。
站在他的塑像前,仰望着更高处的墓地,这个为大寨人创造新生的人物,身患绝症,病逝前告诉家人,他要回到大寨,死后让魂灵与大寨相伴。我深躬几乎着地,为那个时代的弄潮儿和他的敢想敢干和无畏无私。
转下山来,站在渡槽下的蓄水池前,支撑渡槽的几根粗壮的水泥支柱立在水中,高擎着这个时代的见证者。支柱与支柱相隔,构成几个拱形桥洞,透过桥洞,秋日彩山更有一种层叠之美。仰望渡槽,只有从这个角度仰望的时候,才会发现渡槽上的四个鲜红的大字,绿化大寨,它们连同渡槽上秋风中飘扬的小红旗,倒映在绿水中。
二、书香桂馨
“桂馨”二字,让我想到三秋桂子,朗朗秋空下的清晨或晚间,满树的桂香弥散在开阔的庭院里,秋风起,香魂缕楼,更远更香。
偶遇桂馨书院。满院子飘散着书香,拂面而来,还有琅琅书声。这是院主人美好的期许,希望子弟们科举及第,光耀祖先。普通人家不会具备这样的书院,他们没有这样的格局和气场,也不具备这种味道和气息。
桂馨书院是王家大院的重要组成部分,是王家高级书斋。王家大院,有“三晋第一宅”的美誉,是中国北方民居的明珠。它和乔家大院的区别在于官商之别。王家,这个官家大宅院,每一个细节都显示当年的豪华气场。屋檐、斗拱照壁、兽吻、础石,砖雕、木刻、彩绘,无不精细美至,匠心天成。穿行于院落之间,从高家崖建筑群到红门堡建筑群,地势渐渐升高。仰望、俯瞰或远眺,几百年的风销雨蚀,王家大院仍然是气宇轩昂的存在着。正如一个人,高贵的灵魂永不褪色。
王家大院中每一个院落、牌匾的命名每一幅楹联的设置都自有高格。“敦厚宅”“凝瑞居”“履中蹈和”“澡身浴德”,皆援引于经书典籍,身处庭院中,不沾染些书香气怕是不能。
桂馨书院是王家大院书院中的翘楚,漫步其中,布局、格调,自会感觉到书院主人的不同凡响,他们倾心用心给王家子弟营造出一个特别适合读书的胜地。院主是“敦厚宅”和“凝瑞居”的主人,王家十七世子孙王汝聪和王汝成,兄弟二人有各自的书塾,是给小儿郎提供的阅读场所,规模相对较小。
进入“敦厚宅”,穿过“凝瑞居”就到了兄弟二人共用的书斋,桂馨书院。它庄重严肃,给王家学子们提供固定而足够的阅读书目,规定阅读时间,有博雅的官方大儒传授、监督。三更灯火五更鸡,经史子集常在侧。书院与两大主院相比,房屋有些低矮,读书时总有阳光照耀,院落设计简洁,无余杂之物纷扰学子的心志,恬淡素雅,进入书院,浮躁狂野之气顿时逃遁。
“桂馨”匾额,悬挂在书院正门。《骈志》有记,“武帝谓东方朔曰:‘孔子颜渊道德何胜?’朔曰:‘颜渊如桂馨一山,孔子如春风至则万物生’”。东方朔对孔子师徒的赞美,未尝不是对王氏兄弟的赞美。进得书院,与“桂馨”匾额映衬呼应的是东西两月洞门,东为“映奎”,西为“探酉”。奎,为金星,主文章文事,奎星映照着书香门第,寓意文事顺利科举高中。门两侧有对联:河山对平远,国史散纵横。“探酉”典出《方舆胜览》,“小西山下有石穴,中有书千卷,秦人避地,隐学于此。”“探酉”二字暗示此处为子弟修学之所,下有对联:簌簌风敲三径竹,玲珑月照一床书。
院内有腰门,左侧有石雕匾额,篆刻有“笔锄”二字,激励王氏子弟勤奋苦读,孜孜不倦,精于为文之道。右侧匾额为正楷字“汲古”,教育学子从古人汲取知识,经年累月,终成己学。
抬眼望前院大门,高悬匾额“珠媚玉辉”,以珠玉的美好大放异彩,寓意谈吐或诗文美好,是书院主人美好的意愿和祝福。门柱上有长卷楹联:万卷诗书四时苦读一朝悟,十年寒窗三鼓灯火五更鸡。
那些年,王家子弟就是在这个书院读经论史,吟珠诵玉,穷尽苦读日,一朝入科举。置身这书香馥郁的桂馨书院,不觉耳聪目明,唇齿生香。
终究是一代又一代官商美好的愿望。《静升村王氏源流碑记》有这样的记载:明天启年间,族人有以耕读为本,有的已放弃为商,有的满足于一官半职,有的安于锦衣玉食,不少人背离祖训祖业,竟有蝇营狗苟之见不得人事。幸好,清朝后,有了康乾时代的繁盛,到了嘉庆年间,大兴土木,营造宅院,也有办义学、筑桥修路的善举,至清道光年间,也就是此两兄弟的下一世呈逐渐衰颓之势。人去院空,成为遗迹有一种宿命的味道。王家大院也成为山西之旅不可或缺的旅程。
瞻月亭在书院外侧,月色如水时,读书乏倦的学子们登上小亭,拜访明月,与之神交,对月抒怀,片刻偷闲便云淡风清。在这个秋日的正午,我登上瞻月亭,无月可瞻,阴郁的天空下,书院和整个王家大院建筑群,都在目光可及之处。从繁华到没落,又岂止是一座座院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