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秋日。上午,秋雨零落,南锣鼓巷便成了真正意义的雨巷。悠长不寂寥,拥挤着各色的伞。逃身到一爿安静的小店,是橱窗里陈列的那些小器物吸引了我的目光,让我的脚步不由自主。
邂逅那些小器物。它们素拙古朴,仿佛来自乡间野岭,有种泥土的色彩和气息,却又精致无比,有一种不落凡尘的美。它的美,不惊艳,惊心。方知,有一种物,可以惊心。它们是陶器。
从此,便念念不忘。对陶也有了些粗浅的了解。
《吕氏春秋·仲冬记》有记:陶器必良火齐必得。
陶器,是用黏土烧制的器皿。用黏土塑成型,干燥后,放入窑内,与火激情相碰,唱和着一曲曲相恋的歌儿,然后决绝地离别,冷酷到底成为一件陶器。
去湖北探亲,游览了小县城里标志性建筑——博物馆。匆匆,走马观花中,有一朵留存我的眼底和记忆。东汉的陶楼,出土的一件陪葬明器,仿墓主人生前居所而建的模型,它造型独特,精巧别致,两千年的古墓深藏,斑驳中更见一番窖藏的美。时间,磨去了它曾经的熠熠光泽,也赐予了它不朽,它的文化价值。不禁遥想,墓主人的身份和地位,经历了怎样的风云际会。
一件陶器,可以穿越时空,引领今人在时光长河中溯洄,去抵达那个看似遥不可及的时代。一个博物馆,凝聚着无数这样的目光,这种体会,到涿州最为深切。
春深树茂的4月,采风抵达涿州。一棵棵古老粗壮的行道树,绿荫如盖,给这个城市奉上一番繁盛的春意。春深如海,涿州便沉醉于此。树木是一个城市的“书记官”,它清晰深刻的年轮,它屈曲盘旋的虬枝,让城市的底蕴若隐若现。
有人说,了解一个城市最好去看他的博物馆——它是一个城市的眼睛和灵魂。造访涿州博物馆是冒昧的、仓促的。跟随着讲解员,我们踏入了涿州的历史和现在。
不同的展厅,连缀成了一幅恢弘壮阔的长卷,泼墨般,有一种肆意汪洋的洒脱和酣畅。精美的画图佐以精简的介绍,讲述着涿州风云际会、繁华和没落,它的前世和今生。重要的历史事件、载誉的名人典故、精美而珍贵的器物,见证了涿州醇厚瑰丽的文化,我们沿着涿州闪光的足迹前行。
置身于博物馆,它的肃穆庄严给我一种极大的威压,我如同一个蒙昧的幼儿,以稚拙的目光和心灵,仰望和朝圣。脑子里堆积着无数问号,它们拥挤着,争先恐后地,要求我把它们拉直,变成一个个感叹号。
站在彩绘陶神灯和彩绘陶镜台前,它们如磁石般吸引了我的目光。解说员激情满怀地介绍着:国家一级文物;彩绘陶神灯被誉为“镇店之宝”;彩绘陶镜台,可根据人们的需要升降,这种用镜方式迄今国内首见,属于孤品。
望着玻璃罩中被封存的藏品,我只能与它保持着适度的距离,用目光去感受,用心灵去揣测。岁月风尘中,不掩芳华,它们独特的造型,精巧的做工,每一个人都会遥想当初的华美,一种惊艳的美,感喟久远时代中的精工美造,建造者的巧手慧心。一件小小的器物,一件不朽的艺术品。
它们的美,不仅仅在工艺,它们别样的美谜一样诱着我的心。它们与时代有一种怎样的联系。
离开博物馆,离开涿州,一直到现在,念念不忘。
一次次无际的网海中搜罗关于它们的蛛丝马迹,也只是寥寥几笔。
陶神灯和陶镜台都属于彩绘陶,是历史悠久的汉族陶瓷艺术品。彩绘陶的历史,从新石器时代晚期开始,战国、秦汉是发展的繁荣时期。
东汉,彩绘陶最为流行和风靡。汉代,厚葬风靡一时,崇尚“视死如生”。明器成了彩绘陶最好的归属。主人离世后,家人把现实生活中楼阁、房屋、粮仓和妆饰器具等制成陶器,与陪葬陶俑一起下葬,寄托着家人一种美好的愿望,希望墓主人在下世依然过着在世的生活。
想象她们的主人,若不是生于官宦或富贵之家,阅尽繁华,是没有这样的气场的。
彩绘陶在东汉最为流行,是东汉的产物,是一种特殊的社会文化。
向前追溯,厚葬之风从西汉就已开经开始了。到汉文帝刘恒一朝,文帝原想厚葬,加固陵墓,又怕陵墓的安全受到威胁,于是征求他的股肱之臣,以执法之严著称的中郎将张释之。张说,如果陵墓中有别人想要的东西,即使整座山封固起来还是有缝的,如果里面没有人想要的东西,即使没有石椁,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据说文帝十分欣赏并赞同张释之的话。
《史记·孝文本纪》云:治霸陵皆以瓦器,不得以金银铜锡为饰,不治坟,欲为省,毋烦民。
霸陵薄葬,在丧葬史上传为佳话,成为帝王节俭的典范。《史记·孝文本纪》记载,汉文帝一生节俭,在他当政的23年间,“宫室苑囿,车骑服御,无所增益。”两汉之际,赤军闯入关中,为了得到金银财宝,对汉代陵墓进行了挖掘,汉代宗庙园陵都被开挖,只有霸陵和汉宣帝杜陵得以保全,文帝薄葬的初衷保护了自己陵寝的安全。
文帝薄葬,历来被视为古代葬制的重大改革,备受古人称颂,受到称颂的还有张释之。"汉庭贤士虽无数,四海偏夸张释之",“霸陵一代无发毁,俭风本自张廷尉”。文帝薄葬之风也影响了不少后世帝王,魏文帝曹丕和唐太宗李世民都曾以此而津津自夸。
到了汉景帝一朝,厚葬之风卷土重来,景帝刘启之子中山靖王刘胜堪称典范、楷模。他在位42年,是中山国第一代王。满城汉墓是刘胜及妻窦绾之墓,墓室庞大,陪葬品豪华奢侈,出土文物除了陶器,还有金银铜铁玉石漆等器物万余件。最著名的当属国宝级文物“金缕玉衣”和“长信宫灯”。中山靖王刘胜的金缕玉衣,它用一千多克金丝连缀起2498大小不等的玉片,由上百个工匠花了两年多的时间完成。整件玉衣设计精巧,做工细致,是旷世难得的艺术瑰宝。
这种厚葬之风一直延续到东汉,其泱泱之势并无削减,考古学者总是从墓葬中的珍藏找到厚葬的踪迹。
停驻在彩绘陶神灯和陶镜台前,任自己做一次美丽的穿越,幻化成汉代公主,端坐在陶镜台前,托香腮,露皓齿,描蛾眉,掩不住娇羞之态,身着汉服华裳,轻舞长袖,兀自妩媚。
彩绘陶神灯和陶镜台陈列在博物馆里,历经了岁月的侵袭,依然风华绝代,宛若两个绝代女子,虽为暮年,芳华犹在。
无论奢华还是俭朴,终是帝王之家,平民百姓永远无法企及,只能遥望着那一伞繁华。而繁华,总会被历史雨打风吹去,后人只能扼腕叹息或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