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园的杏梅花盛开之际,我看见两只稀奇的小鸟儿从高墙外飞往校园,头顶处白色的枕环很显眼。“白头翁?”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脑海闪过。去年秋天我似邂逅过它们,当时它们正从墙外军队家属楼挂满红柿子的树梢飞往校园的木槿月季丛。回家后我百度了“白头翁”,发现果然是它。
我想象中的白头翁不是这样子。读小学二年级时,我只见过麻雀与燕子,却登台讲了《白头翁学本领》的故事。基于它一生没学到本领的懈怠,我鲁莽地将它想象成头顶有一簇蓬乱刺白毛的粗糙大鸟儿,生长在离我很远的地方。想不到它竟然是与燕子一样轻盈的精巧小鸟。它是从何时起,从江南老家飞到了江北?又是从何时起定居在这里?我不得而知。
一天中午,我惊喜发现:两只白头翁赫然出现在上下班路旁的花圃里!花圃面积不小,中间被一条宽宽的石头路分成两半,石头路南是工人文化宫广场,那里常有跳舞与打球的人。两年前花圃石榴树下曾开满粉豆花,粉豆花被称为“少女花”,它每年六月始开花,每天早晚开花,一直开到雪花飘飞时,像打不败的仙女,欣然贡献出自己所有的美丽与芳华。去年春天,粉豆花纷纷离场,崭新的草坪与七彩月季花替代了它们。戴头巾的女工们一遍遍清除粉豆花苗,连探到草坪外人行道上的一小棵都不肯放过时,我曾很替粉豆花生气,不愿看这些新来的家伙:它们怎能美过粉豆花?
今年的上下班路上,沁人心脾的草香、花香扑鼻而来,说不出的清爽,我不得不一次次转头。月季花不愧为百花之王,它以奇香与千姿百态的姹紫嫣红征服了我。花匠在栽培这些花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主花群摆成怎样的花式,不远处呼应上啥样的辅花群,都是恰到好处的。新草坪比旧草坪面积更大,占据了花与树以外的所有地盘。新草嫩且高,浓密扎实,高低起伏,像一个个纯真的绿梦。尖尖的草丛顶落着石榴花的六星与红缨,不时闪出荠菜的一穗穗白花与一簇簇黄的苦菜花、蒲公英花,它们与一蔓蔓粉红打碗花一起,在绿草间浅笑闪烁。只几天功夫啊,打碗花就轻易地将众多粉红花瓣开在了月季花梢与绿柏的墙头。
石榴树下有十几棵长裂苦苣菜,这是我今年的新发现,那两只白头翁此刻正站在苣菜花枝上栖息。长裂苦苣菜花类似于我见惯的苦菜与蒲公英,我一度将它们视为同类,然而成熟期的它却大得像棵小树苗,且分明更美:根垂直直伸,枝条高近一米,茎上有伞房状花序分枝,分枝长或短或极短,顶部都开着十分美丽的黄花儿。黄花儿会慢慢变成蒲公英状的小伞漫天飞舞,我曾见十几只麻雀在它们身上跳跃啁啾。
常常有喜鹊光临这里。它们在花圃里的几棵女贞树上安了家,常在石榴树下的草丛里若无其事地大摇大摆,边走边啄,时而跃起。一只喜鹊,在月季花旁的草丛里从容踱步,不时抬头看眼前的月季花。春天的月季真美啊!花朵硕大、色彩缤纷、娇艳欲滴、馨香袭人。它终于看到了我,倏忽飞起,扑棱起黑白相间的美丽翅膀,栖息到了花圃间的石雕顶,一抖再抖它的长尾巴。
“大鸦鹊!大鸦鹊!哎呀俺这只大鸦鹊!”曾经很年轻的母亲抱着几个月大的外甥时,常不自觉发出这样的惊叹!“妈妈,大鸦鹊是什么?”我欢喜地凑上前。“报喜的喜鹊啊!……‘长尾巴郎,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咱这儿一马平川没有它,你姥村有它,我小时候常见它。”
工作几年后,常见一群灰喜鹊在毓璜顶公园的草地上啄食、在林间飞翔,我根据它们的长尾巴估摸出了它们。后来我在校园里发现了比灰喜鹊更肥大些的黑喜鹊。虽然相距不远,但这是两群不能相容的鹊儿,我曾见它们在公园上空高声鸣叫着争斗,高高的树梢间一时硝烟弥漫,树枝、树叶、羽毛等纷纷落地。
瘦小的灰喜鹊稳稳占据着毓璜顶公园,且似乎止步于那里,多年来不见它们扩大地盘。黑喜鹊则不同,它们明显更多起来,多到我随处可见它们的身影。我的居所从郊区搬到市里,黑喜鹊似尾随我,轻盈地从旧家门前的小花园飞起,落在窗台上立定鸣叫,又在新家对面的工厂烟囱上追逐着“喳喳喳”。疫情期间,有两窝黑喜鹊在离我办公室不远处的大白杨树上安了家。它们肆意地在窗外飞来飞去,喜悦而响亮的叫声此起彼伏,繁杂工作似乎因此变得轻松起来。
匆匆的上班路上,曾有一只灰色的鸽子从我眼前飞过,降落在花圃水波形月季花堆后面。咦,怎么只有一只?不会是野的吧?几天后我瞥见有几只鸽子静静栖息在路灯横杆上。某天傍晚,一位中年男人在石头路上撒玉米粒,二十几只鸽子围着他欢腾啄食。
相对于车水马龙的南大街主干道与经常有雾霾的城市空气,路旁的花圃像一块沙漠中的绿洲,吸引了无数路人的目光。赏花的那一刻,他们仿佛已从劳碌繁杂的工作、生活中抽身,变身为与大自然合体的悠闲人。有专程来这里拍摄春月季的,他们不满足远距离拍摄,众目睽睽之下竟然翻越栏杆,凑近花朵痴情拍摄:古稀之年的老妪;手拿长镜头摄像机的壮年眼镜男;妙龄女郎。我不用凑近也能拍摄到优美的近镜头,我不久前跟女伴学会了用手机拉近镜头拍摄的技巧,不仅轻易拍到了较大朵的鲜花,还意外拍到一只稀奇小鸟。
瘦小的它身体墨绿,很不容易被发现。它抓住花枝,久久伫立在月季花枝头,侧面向我。那天风很大,花枝剧烈摇荡,它却眼望东方,纹丝不动,若有所思。
回家细看时,发现它竟然是只白头翁!
年少时不曾见过的白头翁已从江南飞到了江北,只在想象中的喜鹊已遍布了我所在的城市。时代在变,观念在变,作为新时代的劳动者,作为改革浪潮中的一朵浪花,我有什么理由不与时俱进,努力改变自我,超越自我呢?
注:发表于2020年第5期《当代散文》;入选“当代散文网”杯《第二届好生活好散文获奖作品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