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西年味之大年初一中午的团年饭

小时候一年当中最美的一顿饭就是大年初一中午的团年饭，如果说一日三餐妈妈做的饭是家的味道，那么初一中午爸爸做的团年饭就是年的味道。团年饭的最后一道山楂汤必定又是妈妈的杰作，消积化食，滋味酸甜，尤其是碗底一星半点没有化尽的胭脂一样的山楂糕，软糯酸甜，那个滋味，一个字——美！

在缺油少盐滋味寡淡，一年到头见不到几次荤腥的年代，孩子们对生活的期盼就是过年能美美地吃上几顿。不管家境好坏，家家都会割上二斤肉，盘上一大盆萝卜大肉扁食馅，从初一吃到破五；还要杀一只公鸡，裹上面糊炸成鸡块；当然炸丸子、炸豆腐、松红薯、炸咸食、炸马烫、蒸焖子更是必不可少，这些都是团年饭的主角。

一过了腊月二十三小年，孩子们就开始兴奋起来，村子里星星点点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一日密似一日，一直到过了正月十六。“二十三日去，初一五更回。”吃了祭灶的火烧，年就一天天近了。“二十三，祭灶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割豆腐；二十六，去割肉；二十七，杀只鸡；二十八，蒸馒头；二十九，去走油；年三十，贴画门。”天天都有新鲜的充满程式的年俗等着孩子们，但孩子们最盼的是腊月二十八以后的几天，尤其是大年初一中午那一桌子美味饭菜。

二十八蒸馒头时，家长都会先蒸上一笼菜包子、豆沙包、枣花馍。冬天面不好发，稍不留意面发不好，馍就发瓷，所以蒸包子一是试试面发得好不好，二是看看面白不白。吃了一年的八五面，过年终于奢侈一次，领一袋八零面、七五面，都想蒸的馍白一点，发的面暄一点，最怕蒸的馍发青、发酸、碱大。蒸的包子配上菠菜豆腐蛋花咸汤，那叫一个美。熬了一年，这几天家长都大方起来，包子、咸汤由着孩子们吃，三五个包子，两三碗咸汤，“半大小子，吃死老子！”孩子们吃得直打饱嗝，按家长的话说就是吃到了嗓子眼，真是痛快！

二十九走油，对孩子们的吸引力更大。一年到头饭菜里没几个油星的日子，让孩子们对冒着油烟的油锅格外青睐，心心念念地赖在锅边，看着围着围裙戴着套袖的父母将炸得黄岚岚的马烫、咸食、松红薯、炸豆腐、粉条丸子从油锅里捞出来，菜籽油的香味弥漫了整个院子，忍不住偷偷捏上一个丸子送进嘴里，烫得张着嘴呲冷气。父母担心油星子烫着孩子，赶紧拾一碗让孩子给叔伯家端过去，回来再拾一碗让孩子端一边吃，离油锅远一点。若干年上大学后，看到王朔的《空中小姐》开篇一句：“就是土坷垃油炸一下，我想也会变得松脆可口。”深以为然，喜欢油炸食品的时代烙印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年三十晚上，肥肥的大肉萝卜馅扁食吃得肚圆。我喜欢一个扁食一口汤，吃得那叫一个滋腻，大瓷圪娄碗怼上两碗，美气得很。初一早上又是扁食，扁食里会包上几个洗干净的壹分、贰分硬币，谁吃到谁这一年就有福。春节吃扁食之俗，由来已久。明朝吕毖的《明宫史》说：“正月初一日，五更起，焚香、放纸炮，饮椒柏酒，吃水点心即扁食也，或暗包银钱一二于内，得之者以卜一岁之吉。”吃上一碗饺子，孩子们就开始爷奶叔伯家跑着拜年，挣几张块儿八角的压岁钱，在遍地通红的鞭炮屑里找没有炸的哑炮，将提前买好的100、200响的小鞭拆散，点上一根香边走边放，相互比着谁的鞭响得叫，谁胆子大敢捏着鞭屁股放……

大年初一的午饭在偃师是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家家都会凉拌几个冷菜、蒸上几个扣碗、炒上几个热菜、烧一锅山楂汤。印象中莲菜、银条、猪皮冻、红萝卜丝拌菠菜、芹菜丁红萝卜丁拌水煮花生米、姜汁变蛋是少不了的冷菜；蒸红烧肉、小酥肉、炸鸡块、扣碗豆腐、扣碗丸子、馏咸食、炸带鱼、素海参，这几个上笼菜也是年年有的，醋溜白菜、芹菜肉丝、炒豆芽、蒜苗炒肉片是几个热菜，主食就是馏马烫、馏蒸馍，最受孩子们欢迎的还是那锅酸甜可口的山楂汤。

山楂汤是洛阳水席中的一道汤，在豫西已流传一千多年。平时也就坐桌吃席时能喝两口，都不过瘾，过年时能美美地喝上一碗。山楂糕、炸红薯片、苹果片、橘子瓣、花生米、白糖、红薯芡、食醋、香油就是山楂汤的全部原料，烩在一起就是一锅色泽红亮的山楂汤。吃得打嗝的孩子们不用家长催，都能再喝一碗山楂汤，否则这一个年肚子都不消停，伤食的滋味真是难受——习惯了秫秫糁、黄面膜的肠胃一时半会还真是消化不了过年的荤腥。是啊，寡淡了一年的肚子，禁不住孩子们这几天没节制的造，打伤食嗝瘩儿是吃伤了的孩子幸福的烦恼，一股呃气自下而上让人没有了食欲。现在的孩子们可能不会再有吃伤的感觉，反而让孩子好好吃饭成了家长的烦心事，但当年过年时不停打伤食嗝瘩儿的孩子不在少数。因此，初一中午一桌子大油大肉的菜肴，必少不了一锅山楂汤给孩子们消食化积，甚至妈妈们会多做一点，晚上热热让孩子再喝一碗。

忙碌了一年的妇女，初一上午是可以消停一上午的。去庙里烧烧香拜拜菩萨，为家人祈求个平安，看看街上的高跷、旱船、犟驴、排鼓、舞狮子，三五成群的说说闲话，一上午就过去了。因此初一的午饭大多是家里的男子们操持。开饭后，家中老人会在一家坐定，其余几个弟兄一家给老人端一碗老人能嚼得动的菜，让老人慢慢吃；叔伯兄弟、妯娌、子侄们会邀来叫去，一家家尝几口、喝几盅，陪老人说说话，过年的话总也说不完，热热闹闹的年下就掀开了一年的序幕，年的味道在闲下来的吃吃喝喝中就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