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外公外婆

从小我就喜欢去外公外婆家，早先母亲带我去，稍大点我会骑自行车了，周末便经常一个人去。外公家在北许村，离我家不远，八里地，穿过关庄村没多远就到了。能自己一个人骑车去串门子，有时还能替母亲去给外公外婆送点东西，这种成就感是小时候我很喜欢的。

外公外婆养育了五个子女，然而一直以来都是他们老两口相依为命，间或亲戚去看望他们，迎来送往中能感受到他们对生活的知足与一点点的骄傲。尽管子女都没有在身边，少了儿孙承欢膝下的乐趣，但他们却丝毫没有埋怨，甚或言谈间是对子女工作生活的理解。也许正是这种豁达，让他们的老年生活不再孤独。

舅舅少立志操，负笈游学，学成后作为一名工程师曾出国援建，为国家的水利事业做出了卓越贡献，归国后定居许昌。虽然舅舅没有和外公外婆生活在一起，但非常关心外公外婆的生活，经常给外公外婆写信。在外公家，我有时会把舅舅的信拿出来读。信的内容大抵已经忘记，但每封信“父亲大人”的开头却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让我对外公和舅舅有了一丝理解。

三个姨妈和妈妈都成家在离外公家不远的村子，她们都经常去看望外公外婆。后来二姨父作为洛阳轴承厂的技术骨干援建天水海林轴承厂，将二姨一家带到了甘肃天水，二姨就时常将钱物寄到我家，再由妈妈转给外公外婆。有时我也会担任“邮差”的任务，将二姨邮寄的包裹给外公外婆送去。大姨、三姨和妈妈一直生活在老家，她们隔三岔五地去看望外公外婆，有时碰在一起，是外公外婆和姊妹们最开心的了。

那些年，外公外婆一直乐乐呵呵地，俩人守着一个小院子，在春来秋往中有寂寞，也有欢喜。我想他们通过一封封信件、一件件包裹和身边三个女儿的一趟趟照顾问候，感受到了儿女们的牵挂，也在心底祝福着每一个子女。他们无法去分担儿女们生活的压力，就竭力不去增添儿女们的负担，自己从容地把日子过得如潺潺细流，隽永中透着一种质朴的本真。

在我的印象中，外公外婆一直都是一副慈祥的模样，几十年没见年轻过，也不见衰老。也许是我去的多，经常见面，感觉不到岁月在他们身上刻下的痕迹罢了；亦或许是随着岁月的流逝，记忆中我只留下了他们最后年老的样子。外公身材高大，瘦长的脸庞在花白的拂胸长髯衬托下更显得仪表堂堂，这种美髯公形象既威严又不失慈爱。外婆面庞黝黑，脸颊上的两块老年斑让她的笑容格外亲切；外婆是小脚老太太，一年四季穿着大襟褂子，颤巍巍地操持着家务，时而瘪着没牙的嘴唠叨着外公忙东忙西，在忙忙碌碌中知足常乐。

外婆的米醋酿得极好，酿好的米醋盛在坛中放在堂屋门后。打开坛子，清冽的米醋散着酽酽的醋香，尝一口酸得人眉头紧皱，后味还有点回甘，滋味绵长。因此，炎热夏天跑得浑身大汗的我一到外婆家，就直奔醋坛，用坛中的提子先打一角醋抿上一口，酸得呲牙咧嘴满口生津，暑热就先去了一半。外婆心疼我，怕我酸倒牙，慌得颠着小脚赶紧递给我两块水果糖。水果糖是外公闲来打麻将的筹码，我一去，外婆就拿给我吃，甜甜的水果糖是童年幸福的味道，不得不说这也是我喜欢去外婆家的一个原因。外婆一边让我吃着糖，一边用凉白开给我冲一碗糖醋水喝，那冰冰凉凉酸酸甜甜的滋味如琼浆玉液一般，真是最好的解暑饮料，我咕咚咕咚地一碗灌下去便觉得通体舒泰，每个毛孔都散发着暑热尽销的满足感。

外婆喝水的缸子里还经常泡着一种叫做“宝贝”的东西，透明的像海蜇一样沉在缸子底部随着水波一晃一晃的，喝着有一种淡淡的酸甜味，又好像没有什么特殊的味道。几十年过去，我一直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许是胖大海？但又不像胖大海，我记得是完全透明的，而胖大海不是完全的透明。后来听说有一种叫做“醋宝”的东西，是酿造陈醋经年累月滋生出来的一种醋酸菌，看起来像果冻一样的半透明，可以泡水喝，有促进消化，营养肠胃的功效。也许是了，“宝贝”就是醋宝，我一直想弄明白这个问题，但斯人已逝，这也成了一个永远的迷。

北许村的竹编远近闻名，外公是村里数得着的竹编行家，一把篾刀使得得心应手，制作的各种竹编精巧结实。除了简单的竹篮、竹筐、竹席、竹斗笠外，外公的绝活是编制竹筛子和竹簸箩。由于外公制做得竹活精细结实，用过的人都赞不绝口，很多人慕名到家里来买，因而我好像不大记得外公像村里其他篾匠一样走街串巷地各村叫卖，甚至竹筛子、竹簸箩还需要提前订货才能买到。其实，作为一名小孩子，我不关心外公的竹活买卖，更关心外公给我制作的竹枪和竹水枪。

竹枪是在一截一寸来粗的竹子上凿三个孔，前两个孔上下对照，上孔长一点，下空短一点；后面一个孔与前面的长孔对齐，将一根竹篾折弯后，一端插入后孔，一端插入前面两孔，上下贯穿。而后将子弹（一般是玉米粒或楝树子，玉米粒方便易得，但太轻易飘，容易打偏；楝树子圆滚滚的，打得准，但需要爬树，而爬树与我是不擅长的）放在竹篾前，用指头从下孔顶出竹篾后，竹篾的弹性就将子弹射了出去。别小看这竹枪，威力还是蛮大的，斗鸡打狗，吓得也是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竹水枪制作也很简单，和现在景区里卖的塑料水枪基本一样，外筒一般是两节一寸来粗的竹子，中间竹节打通，前面的竹节保留，钻一个小孔；水枪的活塞是将一根筷子粗细的竹枝一端缠上外婆做针线活留下的布条，插入竹筒即可。最佳竹水枪是用一节竹子制成，呲水更顺畅，不过这么长的竹节可遇不可求，外公碰到这样的竹节一般都给我留着。这两样玩具真是小时候的最爱，每次去外公外婆家，都会缠着外公给我做一个，简单的玩具给我童年的生活带来无穷的欢乐。

一晃外公外婆离开我们已许多年了，点点滴滴的往事随风而逝，能忆起的已十不足一，但他们辛勤的劳动、宽厚的性格、平和的笑容深深地影响了我们这些后人，尤其是他们对待生活的乐观守份、对待活计的精细认真、对待别人的达观宽容家风更是我们享用不尽的宝藏。

外公外婆像中国千千万万勤劳的农民一样，没有什么轰轰烈烈的辉煌事迹，只是尽自己所能做了该做的事，但也正是朴实的他们推动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为国家的发展奠定了深厚的基础。回忆外公外婆，是对逝去亲人的怀念，也是对美好生活的珍惜，更是对未来发展的激励。“死去何所道，托体同山阿。”魂归大地的外公外婆因其真诚朴实地生活，即使在岁月的长河中仅仅泛起了一圈涟漪，也无悔于他们生活过的时代和后辈们的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