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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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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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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关(二)

腊 八 粥

缺衣少食的年月,过节成了人们改善伙食的理由,不管平时有没有粮食、蔬菜和水果,节日那天,父母总会想法设法按照节日的风俗习惯,给我们备全餐饮,有时候还会有意想不到的小惊喜。

入冬一天天地加冷,日子一天天地变得紧迫,母亲总是合计着隔三差五烤一点红薯土豆,炒一锅爆米花来填补吃不饱的肚子。自留地里产下一点点小豆,母亲会煮成豆泥,里边拌入白糖和红糖,在玉米面窝窝头里包一块,使粗糙难咽的窝窝头变得甘甜可口;种一点豇豆、红豆、黄豆,淘米时用几个指头,捏一撮红豆、黄豆,再抓一点豇豆加在米里,熬出来的粥紫红紫红的,即好看又好喝。如果是夏天母亲为了给我们下火,熬粥时便会加上绿豆和苦荞,熬出来的粥金黄金黄的,喝进嘴里精道润滑,不但下火,而且色美味香;父亲每年特意种一点荞麦、黍子和谷物,荞麦可以脱皮,碾成面粉,加一点小麦面压饸络、搓猫耳朵、做碗托;软黍子磨成面粉可以做油糕;谷物也有分类,软谷磨成面做软糕,硬谷熬粥。在我们这里不管是上地干活的、读书的,还是上班的、销售的忙忙碌碌的回到家里,无论是吃米饭或者吃面食、包裹饭,都要夹带喝一碗熬得黏黏糊糊的小米粥,这顿饭就吃得实在了,如果只吃主食,不喝粥或者喝点开水,就觉得这顿饭没吃饱。

记忆里的家,是热乎乎的炕头、站在炉台前慈祥的母亲、每顿饭都少不了一碗花样的粥。父亲还专门在地堎边沿上种一圈麻子,压出来的麻油也将就着用到了下一年 ,母亲每天调换着花样,周一炒菜浇面;周二就煮点菜,加上各种佐料做汤面;周三就做葱花烙饼,熬一锅玉米面糊糊;周四压饸饹……变着做法,夹带着各种蔬菜辅食。父亲的镢头镰刀给我们的生活留下了吃之不完、用之不尽的食物。它使我们一家人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也能节节俭俭地度过冬天。和来年夏收接上了茬。因为平日的将就、困顿和吃不饱,使我们都特别在乎节气,不管过什么节日,母亲想法设法做好吃的,并一定会让大家吃饱喝足。从春节过大年包饺子、正月初十“实子日”蒸谷穗馒头、十五“上元节”煮元宵、十七捏老鼠嘴包饺子、正月二十五“填仓节”吃大头窝窝、用黍子面加糖捏出各种小动物,在蒸锅里蒸熟,那不只是吃起来好吃,那一天的我会从头到脚都长出一些小动物的语言,一会抓起小狗与其对话,一会儿捧着小猪拽拽它的耳朵,把兔子和小鸡放在干净的纱布上面,让它们对着比斗,当然母亲会用这些小动物完成她的仪式,我只负责和它们嬉闹、吃、玩,玩腻了把一个个小动物放在自己的抽屉里,每天拿出一个解馋。

拮据的生活,在母亲精心的调配中,我们总有可盼望的美味佳肴,它不是山珍海味、鱼刺燕窝,而是野菜粗茶、趣味小吃。

每年腊月初八,家家户户都要熬的腊八粥,在母亲的巧手里也别有风味。

北方的冬天,不是吼着西北风就是飘着小雪花,如果天晴着风不动,那也有隐隐寒冷逼着微薄的空气,使人不由得缩起身子,不由得打个寒颤。那种冷是刺骨的,是能凉到心窝里的冷,无论是从学校放学回来,还是从外面干活收工,回到家里大家都一骨碌爬到了火炕头,那是父亲的位置,如果父亲在我们一回家就钻到了炉台前,挤走做饭的母亲,把双脚插在炉灰坑眼处,不一会脚尖热乎乎的,那也不能时间太长,如果不小心,炉火掉下了就会把鞋尖处烧一个小窟窿,更甚者,炉灰溅到脚背,那就烫伤了脚。我们有经验,脚伸浅一点,烤热后就抽出来,手也不消停,双手放在炉口上面,来回搓擦,搓热了就离开,母亲就开始给我们张罗吃喝了。

喝腊八粥也不仅仅是喝个粥。这一天,母亲为了让大家有节日的氛围,前一天晚上就开始准备各种佐料,捡好各种豆子,认真数够备用的食材,比如:主料是小米,有时候为了喝起来黏糊,加一点江米,然后配上豇豆、红豆、蚕豆、黄豆、红枣、枸杞、红薯等,腊八粥是热性的,为了达到暖身暖胃的效果,母亲用的豆类都是去湿、补血、补铁的,一般不用绿豆苦荞和薏米。母亲先把所需天的东西按照份额全部找齐,然后分成三个碗,一只碗淘米用,一只碗洗豆子,其余的红薯南瓜等洗干净削皮放在陶盆里。各种豆子搅和在一起先用筛子筛,再用高粱杆做的盘子摇,摇出杂物、石子和破损的豆子,最后放在陶盆里淘洗,把洗干净的豆类用水泡一个晚上,枸杞和红薯、枣下锅时直接清洗放入。母亲大早起来便会在烧旺的火炉上搭上一口大锅,把水烧开,水里滴几滴食用油,把备全的豆类都倒进锅里;熬一会,又倒入小米和江米、红枣、红薯,再熬一会就倒入枸杞。炉火中盖一半煤泥,用文火炖,最少炖两小时以上,出锅时抓一把核桃仁,用刀切碎撒在粥里,喝起来嚼着核桃仁,即香脆又油滑,喜欢甜食的加点糖和蜂蜜,更是香甜爽口。

喝了这么多年却不知腊八粥的来历,母亲的解释和历史有点远,她说腊指腊月,八是初八,粥是周的谐音,一年一周就要结束了,是对这一年的收成和劳动的总结,看看谁家里还有粮食,有粮食就要祭拜土地爷,感恩土地爷和上天赐福。那不仅仅是一锅粥,是一个家庭生活富足、盈实的象征,平时再困难,也必须留下腊八粥的佐料,母亲做到了。

字典里的解释和母亲说的不一样:古代在农历十二月里合祭众神叫做腊,农历十二月叫腊月。在商代就开始人们以狩猎为生,用获取的禽兽祭祀神灵保佑,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冬祀的规模最大,也最隆重。并称之为“腊祭”。把十二月称为“腊月”,将举行冬祭这一天称为“腊日”;到了汉代,定为冬至过后的第三个戍日为“腊日”,并不吃腊八粥,只是祭祀诸神;到南北朝时,将农历十二月初八固定为“腊八节”。人们借此祭祀祖先和天地神灵,并祈求丰收和吉祥。演变至宋代就成了今天的喝腊八粥习俗。

每年腊月初八,举国上下都会做腊八粥来喝,清朝是喝腊八粥最为盛行的时期,宫廷里,王孙贵族都会下赐腊八粥给文武大臣和宫女侍从,在各地寺庙,富家子弟会在街上举办“赊粥”活动。在民间,各家各户都会在这天团聚在一起做腊八粥,还会与亲朋好友互相赠送。

幸福和喜乐就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期盼形成,布满我们生活的林林总总的节日构成了我们生命运行、活着的意义,不同的仪式组成了我们一次又一次不同的仪式感和存在感,我们活着,我们在父母的双翼下,安逸幸福地生活,春天花儿开了,我们要踏青,要过清明节,要背着大人们备足的物品去修整祖坟,祭奠先辈;夏天收割了麦子,要用麦子面做成麦穗,庆祝丰收,祭拜土地;秋收团圆,中秋节更是打月饼,摘水果,祭祀月亮;冬月的冬至、腊八、小年。我们享受着父母一个接一个输送给我们好吃头、好礼物、新衣服,又把这样的节日一个一个地传给我们的子女,我们同样的方法、同样的仪式感受着家和爱的温暖,感受着亲人围着一盏灯,即使简单的一碗粥,母亲却熬出来温热,存在炉台上等我们归来,那幸福的盼归和归心似箭构成了生命存在的意义。

活着多么美好,有家多么幸运!(发表于山西日报)

豆花飘香年味浓

过年的事儿很多,每一件事都在乡土上一代一代地轮回着,也流程一样在山村里经历着,磨豆腐就是一件最繁琐的事儿。

那些年所有的牲畜骡马都是集体饲养,家家户户磨面粉、碾米、推豆腐都要向队里领驴或者骡子,而且领驴的程序也是蛮复杂的,先向生产队长报上名次进行排队,挂上了号后就要争取肥头大耳、肯出力不偷懒的好驴(或者骡子),母亲说,能领一头骡子回来磨豆腐那该事一件让人很高兴几天的事,如果能正好排位到了领骡子的日子,那天母亲就会把几件事并在一块儿完成,先磨面粉,完了碾米,最后磨豆腐,磨豆腐可以在晚上,豆腐磨辊也只有队里有,那也是要排队的,所以不能按着自己的安排,要看人家队长让不让你磨。

腊月二十五磨豆腐,不是一家人的事,是全村里人都要磨,母亲总是能牵回一头高大有力的骡子来,她灵巧能干会做裁缝的双手成了村里人谁也不想得罪的资本,生产队长的老婆总是搂着一包袱的鞋帮子让母亲给她缝镶边,母亲去申请骡马磨粉的事,他会满口答应,也会安排最好的骡子,有时候还会把我们家从最后面调整到前面,也从来不会领个驴崽子一天都磨不下一斗粮食。

磨豆腐的程序很多,先从瓷缸里倒出一盆子黄豆,用大一点的八角高粱盖盘,把黄豆倒在上面倾斜着45度角往下摇筛,把个大、光滑的摇出来,有虫眼的、残缺的捡出,不允许掺和一点点不好的豆子。捡好的黄豆洗干净,放在大一点的陶盆中浸泡,直至干硬矮小的黄豆泡成虚软肥胖将要努出嫩芽,就进行沥水,沥去水分的豆子放在大一些的储物盆 端到村里的集体磨坊里排上队,每一次都是从打早排到夜半,都到了深夜,我们才打着灯笼、拿着家什和父母去磨坊里,腊月里的村路显得更加漆黑、崎岖、漫长,我跟在父亲和母亲中间,寒冷和黑暗使人不由得打颤,母亲说:腊月二十三爷上天,神仙土地爷仙人都上天,剩下小鬼小魔头开始作恶作怪,凡事都要小心点、谨慎点。我们走路都是轻轻抬起脚步,不想踩出任何响动来。

豆腐坊坐落在村东头和村西头连接一条陡坡上,坡度中间的路北有两空连着隧道的窑洞,一孔窑洞里养着所有的牲口,从隧道过往另一口窑洞,窑洞后面是磨坊,前边住着一位老爷爷,记忆里他就是一个老光棍,我不知道他儿女是谁,也很少见过他的亲人们去磨坊里看他,小时候的印象中他就是乐观、勤快、喜欢开玩笑的老顽童,常年一个人生活,自己给自己做饭,自己去地里种庄稼,生产队里的牲口全部都由他一个人来饲养,发放的牲口饲料也由他保管,也算是有一点实权的老头子,想插队的人们会找他帮忙,把挂在磨坊墙上的黑板做个手脚,人们的名字就倒换过来,会裁缝的母亲,偶尔给老爷爷缝个衣边,也落下了人情,他总是热情地接待我们,母亲和父亲忙不过来时,还给我们搭把手,帮父亲往磨眼里灌湿豆,母亲张罗着接磨浆,我只能打个下手。磨豆子是一个很长的过程,一般需要一个多小时,有时候就两三个小时,这与母亲准备的豆粒有很大的关系。磨到深更半夜我就圪僦在老爷爷的炕头睡着了,直到完成了所有工序,父亲把磨好的豆浆装好送回家,又返回来接我和母亲,拿着簸箕、陶盆等家什的母亲,走夜路深一脚浅一脚的,父亲把迷迷糊糊的我扶起来背在肩膀上,我就悄悄地爬在父亲背上,不醒,我更怕黑暗中凹凸不平的小路,爬在父亲背上的我似睡似醒。

回到家,做豆腐的程序还得继续完成,他们把炕头清理干净,褥子铺好,把我放进被窝里,就开始后期的程序。做豆腐这天,家里是不会熄灯的,那是一天一夜的活计。母亲搬出陶缸和陶盆,先过滤豆浆,用纱布铺在筛子里把磨好的豆浆倒在纱布上面裹住挤压,滤出豆渣,把细腻润滑的豆浆倒进一口大铁锅,熬煮,估摸时间到了,就把熬熟的豆浆倒在一口陶缸里。父亲在另一个地方化卤水,这种水不是今天化学反应合成的卤水,那是父亲提前在碱性土质的崖下、堎畔用铲子挖下来的红土,红土上有白色的地图似的纹路,父亲说那是上好的碱性土质,把挖过来的土泡进水里融化,澄出来清水就是天然的卤水。把卤水倒进熬熟的豆浆中,一边倒一边用勺子搅和,还得眼睛细心地关注豆浆的变化。突然豆浆似中了魔法,全部变成了豆花。母亲把蒸馒头的篦子放在笼圈里,铺上纱布,纱布周边搭在圈套上,把豆花倒进去,纱布裹起来,上面再用篦子盖住,篦子上压一块石头,下面放着陶缸盛水,如果想吃嫩一点的豆腐,时间就压得短一点,如果想吃老一点的豆腐,时间就压得长一点,这样,整个豆腐就做好了。白润细嫩的豆腐刚刚压出来时,还冒着热腾腾的热气,用小刀削弱一块放进嘴里,扑鼻的豆香弥漫在空气中,氤氲静美,缱绢缠绵。

第二天母亲会把豆腐分成很多份,给亲戚朋友们送一些,剩下地泡在凉水中,放在冷一点的地方,一直到春节后,各种各样的豆腐菜点缀着春节的丰富和春盈。

豆腐寓意着“多福”,它为新年增添了不少的福气。豆腐三鲜汤、青菜豆腐汤、红烧豆腐汤、西红柿炒豆腐、麻婆豆腐,生酱豆腐…美味豆腐菜成了村里人春节宴席上不可缺少的一道菜肴。(发表于山西日报202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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