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的绣花鞋（组诗）

1  邻居的绣花鞋

对于突然出现的那双小码绣花鞋

乳白色缎面上深红色的梅花

像远古时代的钟摆

总会敲在我的门外

或是踢在门框的低端，铛铛铛的

这里仅仅是一个度假的驿站

所有人都是特定的时间才会前来

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知道谁

桶楼中间通天，四周布满房间

黑洞洞的，一个人影都没有

我单薄地撑着四面刮来的风

从窄小而居高临下的门洞进来

左拐、右拐、被低台阶轻拌一下

再向左前方，走八字楼厅

右转弯并排十多户人家尽头，正对的门

那双精致的绣花鞋改变了方向

她扒在我的门框上滔滔不绝

风和云都没有带去她的唠叨

西北风从我的卧室穿过

重重地拍在她们家的墙壁上

又折回从足够宽、足够长的阳台扫过

挑起了拱形露台上的晾衣架

飞啊飞啊飞

重重地摔向我的蓝玻璃

那双耄耋之年的眼睛很犀利

她盯着看我，我就脸红心跳

四肢无力，像是不可告人的秘密被揭穿

小码的白色绣花鞋有历史的烙印

也有我从未吐露过的秘密

2  深夜交响曲

潮水狂击海岸，发出有节奏的轰隆轰隆声

风卷着树木、石头低沉而略带绝望地

呜呜呜、呜呜呜地叫

呼啦一声，隔壁推拉门开了一条缝

一束光忽明忽暗，一点烟蒂

把孤独放大了无限倍

加上孩子轻轻地呼唤

又缩小到十平米卧室的大小

漏风的窗户把橘黄色的光露到外墙上

我就看到那个深夜里的人

怎样穿过一条街道，拿着粉色的蕾丝衣

对着我笑啊，把灯光都笑灭了

连同我从未改变、恪守不渝的原则

风在窗帘上拂动

我看着爱情故事的情节

听到海啸

十平米卧室里爱啊

额头对着额头、脸对着脸

眼睛对着眼睛、心对着心

3  潮湿的天

墙壁上有水珠，也有锈斑

有脱落的淡黄色的防潮泥

和我一而再，再而三擦拭不断的螺旋纹

我把三个月当成一生

把一天当成一年

买来针线包、剪刀、锤子

还有螺丝帽、笤帚、墩布

有花椒、陈皮、八角

茴香、草果、白芷…

备全了蕾丝边角料和丝带

和说不完的面壁的私语

长久地坐在沙窝里的自我陶醉

还有什么难以放手

一切的一切都可以放下

蒸一笼热气腾腾的肉馅包子

再加上枣花、豆沙和糖角

我在他乡完全过成故乡的样子

吃着儿时的撅片、拉面、猫耳朵

重复着老屋里的削面、饸饹、擦圪斗

最疼我的人都走了

剩下是揪着我心的人

我走在一半湿润、一半阴冷的海边

想想这些年，舍不得的一把伞

撑开就再也回不到最初的紧致

黄色加蓝黄格子的遮阳帽丢弃的是

我一直不想放手的恰到好处

正好阳光不会一直烈日炎炎

正好海水不会一直波涛汹涌

我就坐在离海岸不远、不怕涨潮的

椰子树下，树下有秋千、有长椅

一串串不息的铃声叫我接听、叫我回头

回头再笑一笑，一笑泯千愁

4  背向海风

向我的故乡，草场上那盘月

藤下窃窃私语的少年

他们已经放弃了农耕和收成

久远的辘轳、井绳和水斗

放弃了土地、草寮和耩犁

这遥远的故乡和麦场上的谷子

这记忆的港湾和消失的盅

背向海风

我是等雨的人

一场雨刷新的是时间里的尘

还是岁月里的蛊

我忘了

我多想留住美好的事物

还有美好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