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箱冷冻区三层抽屉上面,排列着两组隔离盒,第一组盒子盖上,发现透明保鲜袋里有几小袋红色胡颓子果,喜不自胜,连忙拿出来,抓了一小簇往嘴里放,冰碴冷得牙齿直打嗝,可是还想吃,又抓了一小簇,一边吃一边想,啥时候摘下的?啥时候冻进冰箱里?好像放的时间很长了,味道依然酸甜可口,浸入心脾。索性往小碗中倒出多半碗,放在水管下冲洗,哗哗的水流声流出一串串逝去的往事。
农村地里种的都是庄家,水果树木很少,街上也没有小商小贩,更不会有水果专卖店。只有少数稀罕孩子的人家,找一处空闲地,栽一些果木。在哥哥还很小的时候,父亲就在老宅院的园子里栽了梨树、枣树、樱树、桃树和核桃树,我记事时,家里的果木已经挂果,不管什么水果,果皮松脆时我们就开始摘着吃,一直吃到完全熟透、下果。果相光滑细腻、着色红润好看的,父亲会挑出来,放在地窖里,等中秋之际,担两筐果子去城里换些钱给我们买月饼。当然,有些嘴馋的人们总惦记着我们家的果木,一到了收获季节,就隔三差五有人钻进我们家的园子里偷摘,哥哥看到自己还舍不得吃的鲜果老是被偷,就养了条黄毛的狼狗,哥说:等狼狗长大了就放进园子里,看谁还敢偷果子。父亲说:这些都是吃嘴的东西,摘下来也是让人们吃的,咋吃都一样么。小黄还不会咬人时,父亲在院子里的墙角处给狗打了个小窝,在窝口栽了一根木头桩。小狗还没有长大,就被父亲用链子系在了木桩上,并给串门的邻居们说:家里的狗系着呢,大家别害怕。哥哥晚上偷偷把狗放开,父亲又偷偷把狗系上,这样来回折腾了几次后,哥发现只要院外有动静,小狗就会叫,不停地叫声吓得偷果子的人手忙脚乱,连滚带爬,果子洒落一地,后来人们都知道我们家里有狗,就不再来偷,实在想吃的就上门给父母亲打个招呼,父亲还专门给搬个凳子,拿个篮子啥的,母亲更是热情,亲自陪着邻居去采摘,所以邻里四舍、亲戚朋友们就明目张胆地来摘,有的不好意思空着手前来,便带点野果子或是家里做的好吃的,算是交换,时间长了,我和哥哥不再稀罕家里的果木,偏偏想吃从后山里摘来的野果。
我的父亲和母亲总是在不同季节,去深山老林里给我们采摘不同的野果,有杜梨、山葡萄、沙棘、牡蛎、胡颓子等,因为家里没冰箱,为了好存放,让我们食用的时间更长一些,母亲把熟软的杜梨做成饼状,晾干,放在干梢的地方存下;把胡颓子摊在太阳底下晒干磨成面,味道酸酸甜甜,极是好吃,再和炒熟的熟面拌在一起更别有一番风味。其他种类的野果,母亲也会想办法做成罐头和干果存下来,记忆中的童年总是有吃不完的野果。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发现,给我们摘野果成为父母每年必须做的一件事,像春播秋收一样,父亲要走在季节前头,在万物枯竭树叶凋零的冬天,粮食已入仓,农活也已干完,就手提一把镰刀,肩上搭个干粮袋,有人问:干啥去?父亲说:跑坡去了。
山上的林木不再那么茂密,所有的野果树在杂草纵横的灌木丛中露出了头,显得格外抢眼,父亲就上了山。他要砍一些荆条回来编箩筐,然后到处转转,把看到的野果树的地点都记下来,到了成熟时,便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在草木纵横的原始森林中,找到他要采的果子。我们能吃到的最多的野果除了杜梨、山葡萄,就是胡颓子。当地土话叫蒹子,学名是胡颓子,又称卢都子、雀儿酥、甜棒子、牛奶子根等,是一种生长在我们老家深山里,是一种兼具观赏以及药用价值极高的植物。胡颓子的根、叶、果实均可以用药,在降血糖、降血脂、抗脂质氧化、抗炎镇痛等方面的效果非常明显。
爷爷是老中医,没有继承爷爷医术的父亲,对胡秃子的药理作用略知一二,但在我看来,他几费周折给我们摘取的主要原因并非用于药理,而仅仅因为我和哥哥嘴馋,嘴馋的孩子有糖吃哦。
我在县城上班,父亲会骑着自行车专门进城给我送新鲜可口的胡秃子。已经年过六旬的父亲,不顾身体的日渐衰老,一如既往地上山、爬坡摘杜梨和胡秃子,像是一个永久的约定,每每到了那个时候,他就会带着满满当当的胡秃子果,如约而至。
父亲生病了,我回娘家商量去北京复查之事,看到他的手上、胳膊上、脖子上、耳根处划了无数的小口子,就问:你都不能吃饭了还干啥呢?把自己身上划的到处口子?父亲微笑着不吭声,母亲说:谁能拗过他,拦也拦不住,非要给你摘蒹子,今年的蒹子是你爸铺上塑料布打下来的,有些敲坏了。说着母亲从橱柜背后端出一小盆挑拣干净的胡秃子,放到我跟前,我的看着瘦弱憔悴的父亲,眼角涩涩的,心微微颤抖。母亲把盛满的一盆胡秃子放在我车上,低声叮嘱:你放在冰柜里冷冻了,怕以后你爸再也给你摘不了了。车子走得很慢,眼前的路越来越模糊。耳边传来父亲低而沉稳的男中音:你们少吃点,细水长流嘛,吃多了会得肠梗阻的,这是药材,不是水果。
所以就养成了习惯,每次抓一小把,一次一粒,慢慢吃,大约吃了一小把,母亲把盛果盘放高处说:一粒一粒吃,不够塞牙缝呢,这样吃得更,好了,明天再吃吧,这果子不能多吃的。
回到家里,小心翼翼地把盆子里的胡秃子分成几小袋包装、冰冻存放,留下一小盆,放在冷藏里,当零食,一边吃,一边打开电脑,输入胡秃子,仔仔细细地阅览:“常绿直立灌木,高可达4米。具刺,刺顶生或腋生,长20-40毫米,有的较短,深褐色;幼枝微扁棱形,密被锈色鳞片,老枝鳞片脱落,黑色,具光泽。
李时珍说:“其叶微似棠梨,狭长且有尖,正面青色,背面白色,有细点如星。老了星起如麸,过冬也不凋落,春天前开花。”花白色或淡白色,如丁香,蒂细下垂,花生于叶腋锈色短小枝上,花梗细长;萼筒圆筒形或漏斗状圆筒形,在子房上骤收缩,裂片三角形或矩圆状三角形,顶端渐尖,内面白色星状短柔毛。果实椭圆形或圆形,幼时被褐色鳞片,成熟时红色,果核内面具白色丝状棉毛;果梗细小。喜高温、湿润的气候,耐干旱和瘠薄,不耐水涝,耐寒性,也耐高温酷暑,具有较强的生命力,在中性、酸性和石灰质土壤中均能生长。父亲说:这蒹子呀,就像咱山村里的娃娃,耐摔打,不怕冷,不怕热,不怕苦不怕累!识字不多的他偶尔拿出爷爷的手抄小楷线装本,对我说:它还医治拉肚子,根系煎敷恶疮,若有吐血,煎水喝,若有咽喉肿痛煎酒灌下,都有效。
胡颓子可用于胃阴不足,口渴舌干;久泻久痢,大肠不固;肺虚喘咳。其根可祛风利湿,行瘀止血;可用于传染性肝炎,小儿疳积,风湿关节痛,咯血,吐血,便血,崩漏,白带,跌打损伤,其叶可止咳平喘,用于支气管炎,咳嗽,哮喘。其果,消食止痢,用于肠炎,痢疾,食欲不振。
而我的记忆中,胡颓子不是治病,就是作为零食,嘴馋时,抓一小簇,放入口中,一股酸甜浸入心脾,它让我想起失去的双亲,和我的哥哥,他们都走了,可是他们给我的爱一直陪伴着我,茂密繁盛的胡秃子树长满了家乡的山山洼洼。去年的清明时节,我移栽了两株放在我家小院的西园里,它是我对亲人对我的家乡长长久久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