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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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歪的口头禅是：“没有梦想，何必深圳！”
同事们听到总是笑他：“老歪，你不如说你来深圳就是为了找个老婆，何必还要扯上梦想呢？搞得自己好像很有格调似的。”
老歪觉得这些人肤浅，跟自己就不是一个档次的。想想成一个家，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是多么好的事情，怎么就不能作为一个梦想去追求了？不都说，人还是要有梦想，即使是咸鱼，也要做最咸的那条吗？
老歪是个挺苦命的娃，四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剩下母子俩相依为命。老歪很懂事也很精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哪个地方哪些东西在什么时候最便宜。好在母亲很能干，与左邻右舍大部分人都相处得很好，平时也没少受到他们的照顾，尤其是大张叔一家。让老歪印象深刻的是，每年夏夜轮流给稻田灌水的事。每次都要守着放，不然水源就会被人挖走了。老歪不忍心让母亲一个人，就总是要陪着。每次他都和母亲各守一头，可就算是这样，中途还是会被人挖走。母亲每次都是轻声细语的和人家讲道理，说这个时间段是我们家灌水的时候。人家就会和母亲争时间，说母亲记错了，甚至说你们孤儿寡母的，种这么多田做什么，还不如回家睡觉。后来大张叔知道了，就让他们不要去守了，他顺带着就帮他们灌好了。
贵兰是大张叔的女儿，是老歪的青梅，也是老歪从小学到初中的同桌。贵兰在读初中的时候就想停学出去打工，发誓要凭自己的努力成为一个城里人。气得大张叔追着她绕村跑了三圈，最终把她逮到送去了学校。可她也只是读完初中而已，老歪去县城上高中时，贵兰就和她表姐去了浙江打工了。
一九九五年，老歪没考上大学，深知老母亲独自抚养他的艰辛，他死活都不肯去复读。一直在浙江打工的贵兰要老歪出去，可以多挣点钱。老歪的母亲却病了，老歪只好留下来陪护她。为了能更好的照顾母亲，老歪放弃了出去打工的想法，去了一家修理店当学徒。他看到师傅一家幸福的生活，便常想等到学成之后他也去开一间修理店，让贵兰当老板娘。
贵兰连续两年都没有回来，回给老歪的信也越来越短，越来越敷衍，这让老歪心里很不安，也让他越来越想贵兰。他频繁的写信给贵兰，家乡发生的大事小情都在他的信里留下过痕迹。他在自己快出师的时候，就极力劝贵兰回来帮忙选地方开店。贵兰却对他说，在老家你就算把店开在市里，也是挣不到几个钱的。老歪知道贵兰一心想要走出去，他就和母亲商量也出去打工，多挣点钱回来在市里买房子。
老歪计划去浙江找贵兰，贵兰恰巧带着一个广西男人回家，而且逢人就说这是她男朋友。老歪心里很恼火，甚至是怨恨贵兰，心想我虽然从未向你表白过，但我是什么心思别人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呀。平时写这么多的信，难道你就什么都感觉不到吗？
贵兰返回浙江之前来找老歪，邀他一起出去打工。老歪看到那广西男人就来气，自然不会和他们去了。在贵兰离开的第二天，老歪就背着行李来了深圳。他心里憋着一股劲，发誓一定要混出个人样，让贵兰看看，我老歪并不比那广西男人差。
老歪原想凭高中毕业证找个来钱快的工作。哪想到深圳的工作并不好找，他一个没文凭没技术没经验的人，理想的工作就更不好找了。在身上的钱快用完了的时候，老歪不得不进了一家台资工厂做员工。
老歪适应能力挺强，进厂没多久就能和老员工比产量比品质了。他为了能多挣点钱，从来都不迟到、不早退也不请假，被同事们戏称“三不”人员。他不怕辛苦、不骄不躁的性子很得领导的喜欢。
老歪和同事们熟悉了之后，经常有同事约他去打牌或玩老虎机，他每次都是笑着拒绝。同事就说他：“你不抽烟不喝酒，又没有老婆孩子等着你养，挣那么多钱留着有什么用。人生就得及时行乐，不然真的是太傻了。”
老歪仍是摇头，心想，我如果把辛辛苦苦挣来的钱，扔到老虎机嘴里或牌桌子上，才真的是傻呢。
老歪来深圳的第三年，被他老母亲以一封病危的电报骗回了四川老家。当老歪得知竟然是让他回来相亲时，气得差点摔东西走人。
可他又实在不忍心看老母亲那愁苦的样子，只好留下来。他细想想便也不怪老母亲发愁，看看小时候的那些玩伴又有几个没找对象呢，有的甚至孩子都入学了。这么多年一直都是老母亲独自抚养老歪，实属不易。老歪心疼她，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是尽量顺着她，此次当然也不能例外了。
老歪其实也想尽快成个家，好让老母亲安心。但他想要自己找，很排斥相亲这样的方式。他觉得两个陌生人见面，肯定没什么可聊的，如果看对眼了还好说，如果一方看不上，就只能尴尬收场了。他又觉得自己好歹是在大城市里见过世面，自认还算得上是拼搏的上进青年，却落得个相亲的下场，若是被深圳那一帮工友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但既然答应了母亲，也就只能硬着头皮去了。
老歪是抱着敷衍一下的态度出门去见相亲对象的。可让老歪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相亲对象竟然是贵兰。老歪觉得很奇怪，贵兰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再说她不是一直都讨厌相亲的吗，怎么还会来相亲呢？她在此之前知不知道她要相的人是自己？而贵兰见到他的第一句话就是：“听说你是在深圳打工，那个地方是不是很大很热闹呀？”
“你还会不会去深圳啊？”贵兰见老歪不出声又接着问道。
老歪回神笑着说道：“当然还会去。”
贵兰笑着点头问他：“那你可以带我去深圳吗？”
“你不去浙江了吗？”
“不想去浙江了。”
老歪差点就脱口而出，你不去浙江，那广西男人怎么办？他又想，既然贵兰会出来相亲，不管她知不知道相亲对象是自己，总归是相了的，那就应该是分手了吧？那究竟是为什么分了呢？看贵兰当时那个样子，可是非他不嫁的呀。
贵兰见老歪半天没说话，就再次追问：“可不可以跟你去深圳？”
老歪笑着试探她：“你不去浙江，而跟着我去深圳，到时候你男朋友该来找我要人了。”
贵兰：“谁有男朋友还会出来相亲呀？之前带回来的那个早就分了。”
“怎么分了呢？”老歪在心里补充：“当时你们看起来那么要好的样子。”
“性格合不来就分了呀。”贵兰有些无所谓的样子：“你不会是不想带我去深圳，就老是提之前的事吧？”
贵兰的话语很活泼，笑容很甜美。这样的贵兰让老歪觉得又回到了以前，回到他们没有分离，也没有广西男人插进来的时候。他抿了几下唇，笑道：“当然不是，我可以带你去。”
贵兰要和老歪去深圳打工这个决定可把老歪的老母亲高兴坏了。小老太太拉着老歪聊了一晚上，车轱辘话滚了不知道多少圈，天都亮了还意犹未尽。其中心思想不外乎一个，那就是无论你用什么办法，都要尽快把媳妇儿娶回家，最好是奉子成婚的那种。听得老歪各种头疼，最后他大手一挥，决定提前带着贵兰出发。哪成想他这举动让他老母亲高兴得嘴都合不拢，在屋里头飙了好几天山歌。
大张叔送他们到车站，一路叮嘱老歪：“你们就安心在外打工挣钱，家里的事你都放心，我心里都有数的。”
老歪很感激，他也承诺自己会好好照顾贵兰，让他们都放心。
二.
贵兰站在深圳地头上，看着坑坑洼洼的小黄泥路相当无语。这与她道听途说来的深圳出入实在太大了。她一度怀疑老歪带着她走错了道。老歪笑道：“现在深圳正处于发展初期，各行各业都极需人才，这也让我们有了更多实现梦想的机会呀。”
老歪带着贵兰去宿管那里登记了一下，这样贵兰就可以先在宿舍住三天。他又带着贵兰去街口小店买东西，同事见到打趣他：“难怪我之前介绍那么多小姑娘给你，你都不要，原来是家里已经有个这么漂亮的对象了呀。”
老歪看到贵兰听了这话脸色不好，他悄悄瞪了一眼同事，让他把话头打住了。返回来的时候，贵兰问老歪：“他真的给你介绍了很多小姑娘吗？”
“哪能呢，他自己都是一个光棍，真有小姑娘还不紧着他自己呀。”
贵兰这才笑了。她好像对这里的一切都很感兴趣，要老歪领着她走了好多地方，说了很多话。
老歪是五金部的普通员工，他担心贵兰受不了冲压设备的噪音，便想托关系让她进电子部。想到同事王越经常和电子部课长唐全一起打麻将，想来关系应该也不错，便托他帮忙引见一下。谁知王越却劝他打消这个念头：“这唐全太不好说话了，之前我想请他帮忙把我老婆调到电子部，说了好多次，好话都说尽了，他就是不答应。”
“你老婆赵芳在五金部不是做得挺好的吗，干嘛还要想着调部门呢？这什么工作熟练了才好做，换一个部门不一定做得比现在轻松。”
“我们部门不但吵，而且油大得很。我妈说我们结婚几年都没有怀上孩子，是不是就因为这个。之前我们还没觉得，现在经老人家一提，想想还真有可能。你看，天天这样吵，又是这么差的环境，哪有孩子愿意来呀？”
“赵芳本来就是这里的员工，要调部门可能真的不太好弄。不但要申请，还要原部门的领导肯放人才行，手续复杂得很。可我和你的情况不同呀，我是让贵兰直接进电子部，再说现在电子部不是正在招工吗？”
王越见劝不动他，就让他去试试，说或许成功了也不一定。老歪又想着求人办事要送点礼才行，可又拿不准主意，就想听听王越的意见。王越却说：“送什么送？这人脸皮厚得很，我告诉你，你越敬着他，他越分不清方向。他平时太爱贪小便宜了，我们一起打牌的人都讨厌他，都不想和他玩。偏偏他还以为自己了不起，老是凭着课长的身份在牌桌子上欺负人。每次散场那一圈，如果是他服牌了，谁都别想少他一分钱。可如果是别人服牌了，也别想他掏一分钱。哪怕那天他是大赢家，而别人输得快掉底了，他还是嚷嚷着要人家请他喝水。”
老歪却觉得那是唐全的为人不好，但现在是自己求他办事，自己要表示诚意。王越说，我没有什么好意见，你送什么都不如直接送他一个女人呢。
老歪第二天上班的时候，就带着贵兰直接到电子部去找唐全了。这也是他昨天和王越说话时正好被赵芳听到，赵芳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先别忙着送礼，先让贵兰进了电子部，到时领到工资再请唐全吃一餐饭就可以了。老歪觉得这个办法好，直接提着礼物去找人好像有点逼着别人帮忙的意思。
老歪把要说的话在心里走了几遍，甚至把唐全听到他的话后会说什么都估计了一下。老歪让贵兰先在车间门口等着，自己去跟唐全说。让老歪没想到的是，自己想好的说辞一点用都没有，唐全直接就说电子部不招人。老歪自然是不信的，公司门口可还贴着招工启示呢，这总不会是假的吧？唐全说招工启示自然是真的，只是这几天不想招，他想把之前招进来的人先捋一下，把年龄大、视力不好的人清掉一批再招。
老歪赶紧把门口的贵兰拉到唐全面前，说道：“她年轻，视力也好，你的两点要求都符合。”
唐全看到贵兰，只觉得眼前一亮，什么厂花、车间花全被比下去了。他打着哈哈：“你速度这么快，人都已经带过来了，这我想不同意都不行了呀。”
要说人心都是不知足的，老歪也不例外。开始是担心贵兰进来不了，现在知道能进来了又想唐全能安排个轻松点的工位。唐全笑笑不答话，老歪赶紧表态，说领了工资就请他喝酒。唐全还是笑，说在女孩子面前少提喝酒的事了，喝醉了太难看。老歪想，这唐全还挺幽默的呀，哪有王越说的那么不好。
就这样，贵兰进了电子部，而老歪和唐全也因此熟悉了。在贵兰上班的第二个星期，老歪因工作积极，被领导调去工模部当学徒。对于一个普通员工来说，这可是一个非常好的机会，学出来后就是技术人员了，工资较普通员工高出不少。王越说：“老歪这是刚等来桃花又遇到财神爷，这运气也是独一份了。”
老歪也觉得是贵兰给自己带来了好运气，不然自己在这里干了这么久，领导咋就没有这样的想法呢。他向贵兰表示自己会努力学习，努力拿上技术人员专有的津贴，早点让她过上好日子。
当然老歪也感念领导的苦心，为了让领导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他非常认真学习，下班后仍自主钻研。他脑瓜子转得快，又肯虚心请教，工模师傅们也就都愿意多指点他一些，这让他更有兴趣了。
唐全来找老歪，说老歪愿意的话，他可以帮忙推荐他去老厂学习半年。老歪问：“我只知道公司有分厂，不知道还有老厂，怎么从来没有听人说起过？”
“老厂就是总公司的前身，公司扩大后就把总部搬来了这里，但老厂也还在生产，而且还有好几个超优秀的工程师在那里，他们都不愿意过来。”
老歪不明白了，能来新公司为啥不愿意呢，新公司的机会不是大一点吗？唐全笑老歪眼光太浅了，看事情应该看得长远些，说在老厂其实发展得更好。这话老歪是不信的，老厂那么好，你唐全为啥不去呢？当然，这话他是不敢问出口的，还要附和几句。唐全又告诉老歪，总公司的那些工程师都只有半桶水，一个个技术不过关脾气还大得很，都是只会纸上谈兵，真正操作起来就抓瞎。老歪说：“可是我觉得他们都很厉害呢。”
“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厉害的。”
老歪看他说得认真，心里就有些相信了，但还是问了一句：“老厂的工程师真这么厉害？”
唐全就说我什么时候骗过人？如果不是觉得你老歪做事认真，我还不想推荐呢。之前有个五金部的人想去老厂上班，找了我好几次，要我帮忙写个推荐信，我都没有答应。我跟你说，这推荐也是要看人的，不然推荐一个做事不好的人过去，我自己也是没有面子的呀。
老歪听了唐全的话是想去老厂学习一理，但他又实在不愿意离开贵兰。他就想让贵兰跟着他去老厂，像在这里一样，他学做模具，贵兰就在老厂上班。可贵兰觉得这样好麻烦，还有一个就是如果在老厂适应不了怎么办，再说她也已经熟悉了这里。她对老歪说：“你只是去学习半年而已，很快就过去了。再说老厂离这里又不远，坐车两个小时而已，你放假可以过来，我有时间也可以过去。只要你把技术学出来了，还怕我们没有团聚的时候吗？人家唐全都说你眼光太浅了，遇到事情只会考虑眼面前。你要学学人家，走一步就已经把后面十步都想到了。”
老歪觉得贵兰说得有道理，自己是男人，身为男人就得有责任感，就得挑起养家糊口的担子。现在暂时的分离又算得了什么？暂时的分离是为了以后更好的相处。这样一想，老歪也觉得自己之前的那个想法太幼稚了。人家唐全说的一点都不错，自己的头脑太简单，太不会想事情了，还好有贵兰这个明白人。老歪临走时对贵兰说：“你安心在这里上班，有困难可以找领导和工友们帮忙，也可以去老厂找我。你也不要担心我，我会努力学习，努力多赚钱。以后你不想住在乡下，那我就去市里买房，让你做真正的城里人。”
贵兰一边点头答应，一边说老歪太哆嗦了。其实老歪还想说，我不在这里，你别和其他男人走得太近，要保持距离，可又怕贵兰说他不相信她，张了几次嘴，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最后他一步三回头的离开公司去了老厂。
三.
去了老厂后老歪才真正感受到身不由己。他没有想到老厂比总公司还要忙，别说是回去看贵兰了，就是觉都没有睡够过。由于定单过多，而技术人员太少，连他这个学徒工都经常被当成师傅搞研发。很多时候，从看图纸到绘图、制模都需要他自己去摸索。如果他说一句不懂，老师傅们总是说，大胆去做吧，我们相信你。老歪心想，你们相信我什么呀，我都没有做过的，你们就这么相信我，是不是太过草率了？但每个人都忙，谁还管得了你究竟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不过，当老歪真有不明白的地方去请教老师傅们时，每个人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恨不得把自己知道的一股脑全掏出来给老歪。
李全得是老歪来这里跟的第一个师傅。别看这人总是笑呵呵的，心里可什么都明白，他看到老歪是真的想学东西，便也愿意全心全意的教他。他不但把本公司所有在生产的模具讲解给他听，很多时候还带他去客户的公司里去学习别人家的模具。他总是跟老歪说，做模具是最需要耐心的事，遇到任何问题都要反复钻研，想办法解决才行。老歪在他的点拨下，进步很快，这让李师傅非常高兴。当总公司要开设两条新的生产线，要把李全得调过去时，他第一个想要带走的人就是老歪。老歪知道后高兴得跳起来，想想已有三个来月未见到贵兰了，真恨不得马上就走。
老歪和李师傅回到总公司时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了。老歪看到贵兰所上班的车间亮着灯，就立马跑去车间找人。谁知人家说贵兰今天请假没有加班。老歪想肯定是天天加班太累了，贵兰才会请假休息的。他当即去超市买水果及零食，全是按着贵兰喜欢的口味买的。他拎着两大袋子东西兴冲冲地跑去贵兰宿舍楼下。请同栋楼的同事帮他叫贵兰下来，同事去过贵兰的宿舍后告诉老歪没有看到人。
老歪并没有多想，甚至还觉得贵兰能出去走走也挺好的。他还想着自己做的实在不够好，把她带出来都未曾真正关心过她。哪怕她只是一个同乡人自己都不应该如此淡漠，更何况还是自己喜欢的人呢。老歪想，现在回来了，以后要在贵兰面前好好表现表现，也让贵兰多关注自己一点，这样两人才能有进展。
老歪饿着肚子在宿舍楼下等，一直等到晚上十点多钟才远远看到贵兰的身影。老歪高兴地迎上去，可刚迈出两步就顿住了。贵兰是回来了，可她是与唐全手牵手回来的。老歪看着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心头的火腾地一下就着了，好在理智没有被完全烧灭。此时贵兰也看到了老歪，她并没有甩开唐全的手，只是躲闪着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老歪呼出几大口气，压着脾气问道：“你去哪里了？”
他问完就后悔了，心想这事还用得着问吗？人家都已经出双入对了，去哪又有什么重要的，又关旁人什么事呢？老歪刚这样一想，又被“旁人”两个字刺激到了，觉得自己还是要摆明态度，说到底就算贵兰你不承认以往的情谊，但终归还有个相亲对象的名头在吧。可哪知道贵兰根本就没这觉悟，她指着老歪对唐全说道：“他就是我同乡，我真的没有骗你。”
老歪也不知道咋了，绷着的一口气突然就松了，顿时觉得特别没意思，脑袋瓜子里甚至还冒出“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爱咋咋地”的话。
老歪气得肝疼，把东西往垃圾桶里一扔，跑去街角的小店里喝闷酒。他喝醉了又在那里赖账，还好遇到在那吃夜宵的王越和赵芳。王越知道这件事后，直劝老歪别生气了，说你前脚走，人家后脚就已经好上了。这都几个月的事了，你现在再来气又有什么意思？他最后还作了个总结，说这唐全长得不差，嘴巴还会说，又是个领导，人家贵兰肯定选他了，说得老歪更生气。赵芳却说贵兰白长了一双那么好看的眼睛，却一点都不会看人，有她后悔的日子。
老歪觉得自己的脸都丢尽了，不能再在这里做了，就跑去跟李师傅辞工。李师傅心平气和地问他：“你是觉得凭你那张高中毕业证就可以找到比这里更好的工作，还是这好好的日子不准备过了？我告诉你，任何时候，工作都是男人的底气，没有工作你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另外，现在总公司在调整战略，很多设备都要改革。这也就意味着以后工程师的地位会越来越高，越来越核心。你好不容易进来这里，现在却要为了个女人，把这么好的工作丢了，你是对得起自己这几个月来吃的苦还是对得起我把你带回来？人家嫌你现在不够好，你难道就甘心如她的愿了？难道不是应该更努力学习，让自己变强变大？你如果真为了这样一个人丢了工作，你觉得值吗？你回去好好想想吧，想好了再来和我说，到时你是留下还是离开，我都绝无二话。”
李师傅的话把老歪给骂醒了。老歪开始全身心的投入到模具世界里，跟着李师傅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全面。老歪还去成校上课，准备参加成人考试。他除了上班，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他憋着股劲，计划要在两年内把所有的课都学完并结业。李师傅调侃老歪，说他如果把这股劲放到学模上，他都可以让位了。
老歪的付出没有白费，在一次摸底考试中，他一举夺下全班第一。老师奖了一套笔记本给他，并让他上台分享分享学习技巧。老歪第一次站在讲台上，心里紧张得要命。他说我哪有什么技巧呀，都是丢了好几年的知识了，现在再要捡起来，真的不容易。而且我发现我的记忆力也退步了，那怎么办呢？只能是死记硬背了，一遍记不住就记两遍，两遍不行就三遍，没时间就少睡觉，把走路洗漱的时候都利用上，直到记住了为止。
老师点头，还鼓励老歪，说不管什么方法都好，只要管用就行。同学们也都鼓掌为他加油，这让老歪的信心也更足了。
下课后，老歪急着离开，有位姑娘追上他，直接就来了个自我介绍：“我姓李，叫小梅，朋友们都喜欢叫我梅子。”
老歪觉得这姑娘真活泼，很像年少时候的贵兰。老歪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再想这个人。小梅奇怪地问他：“你摇什么头啊，是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吗？”
“没有没有，我刚才想起别的事情了。”
“那你叫什么名字呢？”
“老歪。”
“歪？是我太孤陋寡闻了吗？我们国家有歪这个姓吗？怎么我从来没听说过？”
“我不是姓歪。我姓明，叫明新。同事们觉得明星离他们太遥远了，就跟外国人一样，于是他们就叫我老外，结果他们的普通话发音不太标准，就把我变成老歪了。”
小梅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起来，直呼老歪的同事太可爱了，有机会真想认识认识。老歪想想也觉得好笑，便也笑出声来。这一笑很快就拉进了彼此的距离。梅子很爽快的说出自己搭讪的目的，说自己荒废课业太久，知识点基本上都还给老师了，请求老歪以后在学习上多指点下自己。
老歪挺真诚的：“互相学习，互相学习。”
“你别敷衍我呀，我是真的要向你请教。我报名的时候还有点把握，可现在是满眼摸黑。”
“你怎么想起来读书了？”
“我高中没毕业就出来了，做了两年普工，实在不甘心一辈子就在流水线上度过，就咬牙来报名了。”
“你这牙咬得好呀，让深圳市的企业又多了一名骨干人员。”
“骨干人员是不敢想，但希望学出来后去做一个文员。不管怎样，总比做员工要好点。”
老歪鼓励她：“你一定可以的。”
“你真的觉得我可以？”
“那当然了，不都说人最了不起的就是有梦想吗？也确实是要有梦想，不然干嘛要背井离乡跑到深圳来呢？”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
老歪嘿嘿笑，不太好意思对一个刚认识的姑娘说出自己那些同事们都认为不靠谱的梦想。梅子追问：“说呀，你的梦想是什么？我给你保密还不行吗？”
“我呀，先把这本科毕业证啃下来，再去考个高级工程师资格证。努力多赚钱，努力往上爬，如果可以还想在深圳市买套房，把老母亲接过来安享晚年。”
梅子做了个加油的手势：“在这里生活了两年，我也觉得这里的气候特别适合老年人。你这么有孝心，一定可以实现你的梦想。”
此后遇到两人都有课时，来得早的人会帮忙占位置。两人也经常吐槽出题老师的变态行为以及对未来的憧憬。考砸了的时候，会一边埋怨自己记忆里的坑洞太多太大，一边还互相加油。
老歪察觉到自己对梅子有好感，是在梅子缺课那天。平时上课无比认真，恨不得把老师的话全写在笔记本上的老歪，那节课却上得心不在焉的。下课后就直奔水果摊，手忙脚乱的买了几样水果就准备去找梅子。走了两条街后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连梅子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老歪想这样不行，自己才刚从一个坑里爬出来，可不能再掉到另一个坑里去。连贵兰这样知根知底的人都会离开自己，更何况是一个才认识一个来月的人呢。还是要听师傅的话，要想办法让自己变强变大，否则，就算人家姑娘现在跟了你，最后还是会被更好的诱惑走。老歪为了让自己早点脱离出来，主动去找老师换了上课时间。
四.
老歪也曾想过要把与贵兰的事告诉一直盼着他们双双把家还的老母亲。可他在心里打了无数次底稿，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又想着就这样也挺好，让老母亲有点念想，同时也好断了她再寻理由让他去相亲的念头。
可让老歪万万没想到的是，过春节时贵兰把唐全带回了家，且他们还是在老歪前一天到的。于是，老歪刚进家门就被自家老母亲拍了个脑门脆。老歪觉得委屈，觉得自己咋就这么倒霉呢？老母亲怒视着老歪，一边骂贵兰不知好歹，一边埋怨他是个榆木疙瘩，末了又是满目的心疼。看得老歪委实不忍，在心里狠狠地批了几声自己方罢休。大张叔特意上门道歉。老实憨厚的庄稼人把姿态摆得很低，老歪心里的怨气也就烟消云散了。他还安慰大张叔，这事不怪贵兰，是他们没有缘分而已。
在老母亲又开始托人帮老歪找相亲对象时，老歪就悄悄地离开家直奔深圳了。一个星期后贵兰和唐全也回到深圳。随即两人就搬离宿舍，在工厂旁边租了间房同居了。
而老歪学习的劲头更足了，一天到晚不是在工模房就是在成校。在公司，他不但学习各种模具的制造、修复，还去车间跟着工人学习架模及估算产品优良率；在成校，他为了跟上老师的进度，常常在课后独自去找老师问问题。而且还是挨着个地问，一定要把自己所有的疑惑弄明白为止。
“有付出就有收获”是一句老掉牙的话，但是非常经典。老歪很快就能单独跟进一整套模具的制作，从图纸到成品。每出一套新的模具，老歪都非常有成就感，劲头也就更足了。他在李师傅的指导下，研发了一台自动铅笔机，他还别出心裁地加入了语言提醒功能。当一支铅笔削好之后，机器会出声提醒。
老歪的这个发明，让李师傅也对他竖起大拇指。可老歪自己却不满意。他想，如果自己有对象，用对象的声音做语音提醒就完美了。他这样想完，就自嘲地咧了几下嘴巴。不过还是有好处的，老歪凭此摘掉了“学徒”的帽子，成了一个真正的工程师傅。不但获得了发明专利，还拿到了一笔丰厚的奖金。
又临近年底，老母亲无数次在电话里拐弯抹角地提醒他找对象，话里话外都在盼着老歪带个女朋友回家过年。老歪不想让老母亲失望，又不能随随便便找一个女孩子应付，心里纠结得要死。
贵兰就是这时候来找老歪的。自从贵兰搬出宿舍，两人就未再见过面。老歪看着贵兰顶着个皮球大的肚子有些傻眼。贵兰早已红肿的双眼在见到老歪后泪水又决了堤。老歪最见不得人哭，便拧眉问她：“怎么了？”
他说完还往她身后瞧了瞧，没看到唐全。贵兰就知道一个劲地捂着脸哭，并不回答老歪的话，好似她到老歪面前唯一要做的事就只剩下哭了。老歪自认脾气不差，耐心也好，可此时看到这样的贵兰，他真想跺脚离开。
老歪心里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连他们要向他借钱回家过年都想到了。没成想贵兰哭累了后告诉老歪：“他走了。”
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让老歪一时反应不过来，反问道：“谁走了？”
贵兰抿了抿嘴角，把一直紧握在手中的信纸递给了老歪。
老歪从来没有哪一个时刻像现在这样想要打人。他接过贵兰的信，一眼看到写信人是唐全，心里就满是疑惑。老歪从来不知道世上竟还有如此卑鄙无耻下流之徒。唐全在信中坦白他在老家早已结婚，且有个两岁的儿子。因与妻子感情破裂，心中苦闷方出来打工。现在他回家去与妻子协商离婚，若是顺利的话便来深圳接贵兰。
老歪气得鼻子都歪了，抖着这张薄薄的信纸问贵兰：“顺利的话就来接你，要是不顺利呢，他打算怎么办？难道要就此不管你了吗？”
贵兰咬着嘴唇不说话，泪水越流越多。老歪看到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心烦气躁，眉头皱得死紧，吼道：“你倒是说话啊，为什么会突然搞成这样，还是你们之前说过什么？或者说，出了什么事？你和他在一起这么久，难道之前就没发现一点点不对劲吗？”
贵兰缩了缩双肩，哽哽咽咽地道出实情。原来唐全在得知贵兰怀孕后就一直用各种理由说服她去打胎。贵兰自然不肯，两人因此事经常闹矛盾，但孩子终究还是留了下来。只是唐全时常会看着贵兰越来越大的肚子发呆。半个月前，唐全突然告诉贵兰之所以要她去打胎是因为自己还未离婚，不想让孩子出来就背个私生子的身份。贵兰这时才知道他在老家早已结婚且有孩子的事实。
她气得把租房里可以摔的东西全摔了，又想到自己已经八个月的身孕，干脆辞工在家待产。唐全在与贵兰冷战了几天后突然对她好起来了。无论她如何闹，他都非常有耐心来哄，对肚子里的孩子也开始宝贝起来。贵兰以为他终于良心发现，想要和她好好过日子了，心里非常高兴。
贵兰是一个耳根子非常软的女人，哄几句给几个笑脸就忘了唐全以往待她的态度。她甚至还为他不幸的婚姻难过，更打算以后要待他好一些。唐全那几天都在有意无意地提一对结婚五年多仍未生孩子的夫妻。每次他都会着重说人家为了生个孩子遭受的各种困难及白眼，感叹着人生不易，期盼着自己能有机会帮助他们等等。
贵兰觉得肯这样为别人着想的唐全非常棒，越发坚定了自己的选择，也越发宝贝起肚子里的孩子。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昨天晚上唐全回来说，他经过深思熟虑，还是觉得孩子生下来后给那对没孩子的夫妻养更好。贵兰觉得他疯了，可她说一句唐全就有十句在等着她。各种奇葩的理由都出来了，甚至还说就算是为了让肚子里的孩子有个正常的身份也该这么做。还说贵兰作为一个母亲，就应该时时刻刻为孩子着想，做出这么一点牺牲算什么呢？还一再强调无论孩子以后去了哪里，唤谁妈妈都无所谓，孩子始终还是你的。
贵兰说不过他，气得与他大吵了一架，晚饭都没吃就睡觉了。原本她心里还想了不少招，憋着劲要借此机会打压打压唐全，可谁知道早上醒来却不见其人影了。贵兰看到唐全留下来的信就大哭了一场，实在没了主意便只能来找老歪商量了。
老歪发愁，觉得这事咋整都不好，再说孩子差不多有九个月大了，总不能让贵兰去打掉吧？不管怎么样都是一条活生生的命呀。可若是任其生下来，万一唐全不回来了怎么办？一个未婚女子生了孩子，会有什么下场，不用想都能知道。加上老歪觉得有之前那样一层关系，自己实在是不方便拿主意，真是左右为难。
贵兰见老歪犹犹豫豫的样子，咬牙交了底：“不管怎么说，这孩子我是一定要生下来的。我想唐全肯定会回来。你想想，他在这里有这么好的工作，不回来会去哪，又能去哪呢？所以我要把孩子生下来，我要在这里等他回来。”
贵兰交了底，老歪倒觉得好办了，便也点头应道：“那就生下来吧。”
让老歪没想到的是，直到工厂放假唐全都没有回来。看着挺着个大肚子的贵兰，老歪又实在说不出回家过年的话。老歪的老母亲已连日追问他的归期，老歪之前还能用“没放假”来搪塞，临近年脚又该用何借口？
五.
最终老歪还是没能回家过年，因为贵兰在大年三十晚上在区医院产下一子。可能是因为生产太累太痛，又或者是因为唐全没在身边，总之贵兰的状态相当不好。而老歪想到老母亲独自过年的场景，心里也难受得厉害。一整个晚上，两人相对无言。
让老歪和贵兰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有更难更奇葩的事正等着他们呢。大年初一这天，老歪从外面买饭刚走进住院部就看到王越和赵芳两口子。老歪心里还在奇怪他们怎么没有回家过年，之前王越不是说票都订好了吗？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呢？赵芳看到老歪，立马就冲过来问他：“孩子在哪里呢？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身体各方面好不好？现在可以带我们去看看吗？”
老歪被她这一串连问弄得有些懵：“什么孩子？”
“贵兰生的孩子啊。”
老歪更搞不懂了，什么时候他们和贵兰这么熟了，还关心她生的孩子？若当真是那么熟，他们之前又干嘛去了？又为何会在孩子一出生就上赶着来了？老歪心里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脑子里有道光闪过，快得他自己都抓不住。
还是赵芳沉不住气，拉着老歪到贵兰面前道出实情。原来唐全知道他们夫妻俩一直为孩子的事着急，就主动找到他们，说要把贵兰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交给他们抚养。刚开始赵芳担心不是自己生的会带不亲，唐全却说：“你从这里抱个孩子回去说是自己生的，老家谁会怀疑？难道谁还会吃饱了撑的跑来深圳调查这件事吗？只怕到时我们早已离开，就算他想查也没地方去查呀。”
王越和赵芳听了深以为然，又想到老家急着抱孙子的父母，便立马就同意了，并由衷地感谢唐全。谁知没过几天唐全又找到他们，说生孩子要钱，生完孩子调养身体也要钱，所以他们如果真的想要孩子就掏五千块钱出来，若是不掏，他就去找别人了。
王越和赵芳之前在唐全说了那个办法后，为了增加可信度，早早就把赵芳快生产的消息透露给双方父母亲了。现在唐全这一招可谓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掏钱觉得憋屈，再说五千块也太多了，可不掏又圆不了那个谎。看到唐全那幅无赖的样子，王越和赵芳气得要死却又无可奈何，最后讨价还价给了他三千。
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唐全用贵兰肚子里的孩子与别人换了三千块钱，这个事却半分都未曾对她说过。老歪现在很确定唐全是不会回来了。在他做了这样的事后，想必他也没给自己留后路。
贵兰气得要死，却始终坚信唐全会回来接他们母子。举手发誓，说等唐全回来，一定让他退钱。王越和赵芳可不管贵兰气得个半死，他们也不要唐全退钱，一心只想着把孩子抱回去交差。可孩子是贵兰拼命生下来的，她心里也根本忘不了唐全，甚至觉得只要孩子在，唐全就一定会回来。赵芳告诉贵兰，唐全这个人最没有责任感了，他如果还想着回来，就不会做这样子的事。王越说唐全在外面打牌欠了很多钱，现在肯定跑路了，如果被人知道你是他的女朋友，说不定人家都会找上门来。贵兰死死抱着孩子，对于他们的话一句都没有听进去。
老歪看到贵兰这个样子，心里也很不忍，他尝试着和王越两口子讲道理。王越开始还肯听两句，到后来就没了那些个耐心了，冷哼道：“我可不管你们是被骗了，还是和唐全一伙的，反正我出了钱，孩子就必须让我抱走。
赵芳也在一旁语速飞快地说道：“三千块啊，我们两口子忙活一年也就这个数了，做人总要有点良心吧？老歪，你一贯是讲道理的人，你总不能让我们丢了钱又抱不回孩子吧？”
贵兰哭成了泪人，又伤心又绝望，就是死死抱着孩子不撒手。老歪没了办法，只好和王越打商量：“我的工资大部分都寄回去了，现在手头没那么多钱，但我可以给你们打欠条，一定尽快凑钱还给你们。”
赵芳吼道：“不行，我们都和老人说有孩子了，不可以改了。再说我们给了钱，孩子就应该是我们的。”
老歪也来火了，只觉得糟心得很：“你们的钱是给唐全了，又不是给了贵兰，你们现在逼她又算怎么回事？”
“这孩子不就是唐全的吗？她不是唐全的女人吗？钱给唐全不就是给她了吗？”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这孩子是唐全的？”
赵芳一听这话就炸了，双手插腰吼道：“老歪，你这是要耍赖吗？你说这孩子不是唐全的就不是唐全的了？这孩子不是唐全的还能是你老歪的不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只是把贵兰从老家带出来而已，你难道和她睡过吗？你就这么想当爹呢？头顶绿成草坪都不管了？”
老歪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眉头皱成了疙瘩，双手紧握，脸憋得通红，嘴唇蠕动了几下：“这就是我的孩子，怎么了？你还想用什么办法来证明这不是我的孩子吗？”
老歪的话音刚落，贵兰却说：“孩子跟老歪没关系，你们别为难他。孩子我是不可能会给你们的，等到唐全回来，我一定让他退钱。”
“如果唐全不回来了呢？我们就要人财两空了吗？”赵芳的声音越拔越高。
贵兰气急败坏：“他一定会回来的。”
王越和赵芳开始采取各种手段，想要说服贵兰。说到伤心处，赵芳甚至还流泪了，可却未能打动贵兰。贵兰像是在自己周围设置了一方屏障，任何事物都不能影响到她。双方相持不下，老歪没了办法，厚着张脸去请了王越的上司出面调解。最后由老歪给王越打了一张三千元的欠条，又给了赵芳五百块钱当作精神损失费，这事才算了了。
老歪以为总算消停了，甚至悄悄地在心里为贵兰母子作了各种打算。贵兰从医院回来精神一直都不好，却要求老歪去找熟人问问，看有没有人知道唐全的消息。老歪也想找到唐全，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人家一听到唐全这个名字都是连连摇头。原来唐全这一年在外面打牌输了好多钱，工资已经填补不了，他就从电子部偷物料出去卖。年底全公司年终盘点的时候被查出来了。本来公司是要做严肃处理的，不知道唐全从哪里知道了消息，吓得工资都没要就跑了。当然了，就算他留下来，也是没有工资可拿的了。
老歪本来还不想把这些情况告诉贵兰，可贵兰问得急，看到老歪不说，她就急得要跑出去问别人。老歪只好说了，贵兰听完就一直在哭，对孩子也开始不理不睬，老歪只好尽量多抽时间过去照料。
年初四上午，老歪出门为孩子买奶粉及各种生活用品。他回来刚走到楼道就听到孩子在哭，声音嘶哑嘶哑的，想必哭得时间不短了。他觉得很奇怪，怎么孩子哭得那般厉害贵兰都不管的？这几天就算再不想管孩子，也不至于会这样呀。老歪拧着眉头，几个大步就跑进门，一眼就看到床中间的孩子已经哭得快喘不过气了。
他手忙脚乱地安抚好孩子，静下来才发现没看到贵兰。他心里一惊，前后一联想，担心她会做傻事。他找了一圈后才在堆满婴儿用品的小矮桌上找到贵兰留给他的信。
明新：
我还是习惯叫你明新，对不起，因为我的事，害得你过年都不能回家陪你妈妈。你还是把孩子抱去给王越他们吧，把那张欠条收回来。还有，不要把我的事情告诉我爸妈，你也知道我两个哥哥不和，我爸妈总是左右为难，他们自己的生活已经不容易了，再承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就让我做个不孝女吧。我走了，你不要找我。我可能会去找唐全，问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也可能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老歪气得捶了好几下墙，从字条上可以看得出贵兰心里很乱，没有头绪，真的无法想像她会走去哪里。他转头看着床上睡着了的孩子，看了好久，久到全身都发麻了。他才走过去伸手将他抱起来。虽然他的动作已尽量轻柔，但在他锁门的时候，孩子还是醒了。他对着老歪咧了下小嘴，吐了个小泡泡。老歪叹息了一声，又开门走了进去。
六.
老歪不舍得把孩子给王越两口子，让自己陷入了两难境地。他一个大男人怎么懂得照顾一个刚出生四五天的孩子呢？若他也不管，真把孩子给了王越他们，以后大张叔如果知道了，自己该怎么说？可要管起来怎是一个难字了得，最迫切的问题是没人照看孩子呀。现在厂里未开工还好说，累点就累点，习惯了就好，可过几天开了工怎么办？他转而又想到自己现在欠了一屁股债，又如何再负担得起一个孩子？老歪从未这般发愁过，最后实在没想出好办法，只好抱着孩子坐上返乡的绿皮车。
所幸的是老母亲接到孩子并未有怨言，只道老歪做得正确，并应老歪的要求，不把此事告知任何人，尤其是贵兰的家人。老母亲让老歪放心，并说若是贵兰回来，还想要孩子的话就给她带走，若是贵兰不要这个孩子，自己就把他当亲孙子抚养。老歪觉得自己真不是个好儿子，不但没为老母亲娶来她老人家一直盼着的媳妇儿，还用这样的难事来增加她的负担，想想真的是难过。
老歪和老母亲商量后，给孩子取名叫明亮。他希望孩子这辈子都是亮亮堂堂的，无论是做人做事还是他的人生路。
老歪回到公司更加努力工作了。自从他决定把孩子抱回去，决定自己抚养，他就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若是这时候有人问他的梦想是什么，他肯定是说：“养家糊口。”
就连李师傅都说老歪变深沉了不少，去哪里都喜欢带着他。老歪在成校的学业终于拿到了结业证书。但老歪并未就此止步，他紧接着又报名参加高级工程师资格证的考试。同事们笑他，怎么不去考个研究生读读。老歪却很认真的说，这个提议非常好，可以考虑下。
大半年后，老歪终于还清了王越的钱，拿回了那张欠条。而王越和赵芳也想离开公司了。老歪问他们，是不是已经找到工作了。王越说没有，就是想要换一个环境。老歪知道他们这样做的意思，他说换工作不是一个好的选择，你王越出去不一定就可以找到车间技术员的工作。再说你们在这里做习惯了，熟悉了这里的环境和人，现在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切又要从零开始。王越和赵芳都不说话，老歪就说你们先别急着辞工，给我点时间，我去找人帮赵芳调下岗位。
王越和赵芳根本就不相信老歪的话，毕竟在贵兰和孩子这件事上，他们之间已经有了很大的隔阂。虽然说以前的老歪说话做事很靠谱，但现在他们已经处于不同的位置，老歪根本没帮助他们的必要了。所以他们俩都觉得老歪只不过是出于以往的情谊，在这里说说场面话而已。可没想到，在他们双双递交辞工书的那天，老歪就给他们传来了好消息。他请人把赵芳调去后勤部门，专门保管工人的劳保物资，另外还推荐王越去工模部当学徒。王越本身就是冲压车间的检修技工，平时也要和模具打交道，所以上手很快。两口子对老歪很感激，没想到经历过那件事之后，老歪还肯这样帮助他们。他们都表示一定好好工作，绝不给老歪丢脸。
老歪的沉稳让工程部的经理非常欣赏，这使他有了更多更好的平台发挥自己的才能。当然，这也就意味着他有了更多的学习机会，再加上自己舍得下功夫钻研，出来的成绩就自然越来越亮眼了。当公司准备在越南开设分公司，需要一名工程师前往跟进时，经理毫不犹豫就推荐了老歪。
老歪在分公司的表现没有让经理和老板失望。在他驻守的一年时间里，工程设备方面零失误，同时他还研发出二十几套新模具，申请到不少个人专利，有的已经开始投入试产中。从分公司回来，老歪升任工程部主管。老歪发现，当他再说出那句“没有梦想，何必深圳”时，不再有讥讽或嘲笑声，而是讨教及向往。甚至有人说他如果再娶个媳妇，那就是超越当初的梦想了。每当人家说这个话的时候，老歪总会想到梅子，继而又想到自己现在的状况，心里满是苦涩。
老歪在拿到深圳市高级工程师资格证时，高兴得去买了很多糖，不单在本部门分享，还跑去其他部门派送。同事们问他：“是不是结婚喜糖。”
老歪：“结婚就不止这个喜糖了。”
老歪跑到财务部派糖，刚进去就听到一声惊呼：“老歪。”
老歪抬眼就看到了梅子。她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样子，连笑容都没变一下。他下意识的问她：“你怎么在这里？”
“我从今天开始就在这里上班了。我跟你说，我上个星期来面试的时候，刚走到这栋楼我就想老歪会不会也是在这个地方，没想到还真的看到你了。”
旁边的同事小李问：“你们认识？”
梅子抢答：“我们是同学。”
小李：“老歪，你长得有些着急了哈。你看看你的同学，人家可还是小姑娘一个，你再看看你，脸上都有褶子了。”
老歪揉了一把脸，挑眉说道：“褶子怎么啦？那是岁月的勋章，你想要还没有呢。”
梅子捂嘴偷笑。小李说，梅子你别笑，要你同学拿高级技工的津贴请你吃饭，看看是不是味道要好一点。有同事搭话，说吃什么饭呀，我们应该先问老歪要喜糖吃才对。
梅子又一声惊呼：“你结婚了？”
老歪赶紧把糖掏出来，好像这是个烫手山芋似的，一边又把派糖的原因对梅子说了下。梅子一边吃糖一边对他竖大拇指，她说：“恭喜你离梦想又近了一步。”
老歪想起第一次见面时两人说的话，摇头：“革命尚未成功，老歪仍需努力呀。”
老歪在心里补充了一句，媳妇儿都还没有，可不就是要努力么。梅子哈哈大笑，说老歪你也太谦虚了，也给我们这些后进之辈留一点活路行不行？不知是因为她的话，还是她的笑声，老歪被她逗得满脸通红。
几天后，梅子不知道是从哪里听到了贵兰的事，在一次两人闲聊中，她问老歪：“你还爱她吗？”
老歪怔了下，立马就摇头。梅子就笑：“你又知道我问的是谁？”
“这辈子，我除了我妈，就与一个女人有过瓜葛。”
“那你怎么不把孩子送去她家里？”
老歪把贵兰家里的情况说了，完了叹息着说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如果当初自己不去老厂，这样唐全就没有可乘之机，贵兰就不会落到这样一个下场了。梅子问，怎么样才算是照顾好？难道要天天绑在一起，什么都替她安排好才算是照顾了？梅子还说：“你是把她带出来了，但路是她自己在走，选择也是她自己做的，你没有承担这些的责任。她会有这样的下场，根本就不是你的错，你根本用不着内疚。”
老歪试探着问：“本来就找不到媳妇儿，这样一来，就更难了吧？”
梅子摇头：“这倒不一定，通过这件事，反而能体现你是有情有义的人。真想要和你走到一起的人，也不会介意。”
老歪心中一喜，很认真的问她：“那你介意吗？”
梅子红了脸，别扭的说道：“这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所以我不知道我介不介意。”
老歪：“你现在可以想想了。”
同事们看到他们俩总凑在一起聊天，就开始拿他们开玩笑。梅子开始有些回避了，老歪却在这些玩笑声中把脸皮磨厚了，总是找机会往财务部跑。当公司给高层领导匹配住房时，他把户型图拿来给梅子看，说想请教她什么样的户型更好。梅子看他满脸真诚的样子，一个冲动就答应他去现场看看。这下，同事们更是起哄，说新房都看好了，赶紧把事办了吧。老歪就趁着这个劲儿，在公司里的球场上向梅子求了婚。
七.
半年后，梅子和老歪回他的老家举办了婚礼。当她看到两岁多的明亮已经能像模像样地帮忙扫地时，还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没有想到，这么小的孩子竟然就已经知道扫地了。老歪告诉她，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就要求他什么都去学、去做。因为她担心，万一她哪一天突然也走了，我如果什么都不懂的话，是难以在这个世界上存活的。
此后，梅子每年都会和老歪回老家过年，每次都会给老母亲和明亮买很多东西。明亮和她很快就熟悉了，经常要拉着她的手到处走，一边欢快的和路人打招呼。梅子说，这孩子的性格倒是开朗，这点很好。可老母亲却告诉她，也只有他们回来，明亮才会这么开朗，平时叫他出去玩一下都不肯。老歪听了总是沉默不语，像是透过明亮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在他们婚后第三年，明亮已经五岁了。老歪和梅子商量，想把老母亲和明亮接来深圳。梅子却说：“把妈妈接过来这件事，我一直都是赞同的。但是明亮就不用来深圳了吧，在这边也不好入学呀。”
老歪是有准备的，他拿出某个学校的招生简介给梅子看：“现在深圳为了吸引人才，开始大兴教育事业，就是为了让务工子女方便入学的。”
梅子看了眼招生简介，立马就生气了：“敢情你这不是和我商量来的，而是通知我而已呀。”
老歪赶紧表明态度：“哪能呀，我就是在和你商量呀。”
梅子就说，你是在和我商量吗？那好，我不同意把明亮接过来。老歪就有些急了，说不把明亮接过来，母亲肯定也是不会来的。梅子说，这我不管，你自己想办法。老歪觉得梅子不讲道理，这事有什么办法可想？你不肯让明亮过来，母亲肯定也不可能丢下明亮来深圳呀。他为了让梅子改变主意，就说起自己小时候因为没有父亲是怎样受人欺负的。还说自己这样做其实也是在报恩，因为小时候如果不是大张叔，他和母亲的日子肯定要难过好多。老歪说得口干舌燥，把他自己都感动得热泪盈眶的，可梅子却一句话都不接。两口子开始了婚后的第一次冷战。
老歪临时被公司派去分厂验收设备。他急急忙忙的赶去梅子的办公室，想要和她说一声。却看到她正和工会主席赵大姐在说话。他想到同事们正在公司门口等着他，于是和同事说了一声，要她帮忙转告梅子自己的去向。
老歪在分厂忙完所有的事情，已经到了晚上。回来的车上，闲聊中同事小赵说起两口子冷战的事。小赵说，两口子最好还是不要冷战，冷战得越久越不好开口说话，感情也就淡了。老歪惊出一身冷汗，又不敢让别人知道他和梅子正冷战的事。他想，小赵说得对，真的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和梅子好好谈谈了。
老歪急急忙忙的回到总公司，把所有的数据归类存档后就准备回家。他刚走出办公楼，就遇到从外面回来的赵大姐。老歪点了点头，脚步不停的往公司大门口走。赵大姐喊住他：
“老歪，还是你有福气，娶到个这么好的老婆。”
赵大姐说完就走了。老歪愣了好一会。他想赵大姐不会无原无故说这句话的，肯定是梅子对她说什么了。听这话里的意思是要老歪好好珍惜，那好好珍惜是不是在警告他别再想着接明亮来深圳读书的事了？明亮不来深圳，老母亲肯定也不会来，老歪想到这个就连叹了几口气，脚步也慢下来了。
老歪看到房子里黑灯瞎火的，眉眼往下一沉，更加打定主意要和梅子好好谈谈了。这件事情是绝对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必须要坐下来谈出一个最优的解决办法，今晚就谈，立马就谈。冷战这些天老歪的心里非常不好受，想必梅子也是如此，不然也不会跟赵大姐诉苦了。想到这里，老歪就觉得自己不应该跟梅子冷战。这样的冷战就意味着自己在强迫着梅子接受明亮，这个做法太要不得了。自己应该要和她讲道理，要以理服人，要让她理解自己想要一家团聚的心情。人每天都是在说服别人和被别人说服之中度过的，不然长着张嘴巴干嘛呢？老歪不断的在心里讨伐自己。
老歪进门，虽然里面没有开灯，他还是叫了几声“梅子”。没有人答应，老歪顿时感觉被人浇了一盆冷水。他摸黑走到沙发前坐下，身心俱疲得一动都不想动了。过了好一会，梅子还是没有回来。老歪准备出去找她，走出门了又返回来，他想还是把灯打开吧，这样梅子如果比他先回来也不至于黑漆漆的。
灯光迅速把屋子填满，让老歪眯了两下眼睛。老歪扫视了一圈屋子，觉得有些不对劲。仔细看了下，发现梅子的拖鞋不见了。那是她最喜欢的一双拖鞋，几乎是走到哪里都要带着。他心里咯噔了一下，快步走入房间，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也不见了。
于是，老歪看到书桌上有张字条。他快速拎起，是梅子写的。没有称呼，直接写着：我回去接妈妈和明亮了，我今天又问别人要了几个学校的招生简章，你抽时间了解一下，看看哪个学校更好，等我们回来。
老歪把字条贴在心口，他拭了下眼角，拿起了电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