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

从前看见“人间草木”四个字，首先会想到《红楼梦》，林黛玉经常说出来跟贾宝玉置气的话就是：“什么金什么玉的，我们不过是草木之人！”提起来“草木”，总不免就会想起来那一株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的绛珠草了。当然，也实在是因为那株草是太美的，人对美好的东西总是没有抵抗力。当然，或许也是因了神仙似的的妹妹的缘故？轻易不能够将“人间草木”与自己联系在一起，却又是喜欢的，毕竟，即便不提到林黛玉，“人间草木”四个字似乎也传达着足够的美的信息。

再后来，又知道了一本书，名字就叫做《人间草木》，是当代著名的散文家汪曾祺先生的散文集子，一直也没有读过。因为对于当代的文学作品，我的兴趣也实在不大，或许是因为念书时学过的一些当代名家的散文印象并不好的缘故？谁知道呢？反正我不怎么喜欢当代的文学作品，这是我个人的偏见，自然就错过了很多好的作品，我依旧不觉得多么遗憾。毕竟，套一句套话：文学的海洋太巨大了，哪里有那么足够大的精力什么都能够读得到？所以，读木心先生讲述的《文学回忆录》时，只能够艳羡木心先生的阅读，却无法做得到他那样，真正的读万卷书，我读书，实在范围狭小，所以，等到拿起来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便有了一些意外的惊喜，也是我平素狭隘，看书总是无法眼睫开阔的缘故。当然，这一次又想到“人间草木”，却又跟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没有多大关系，这一次是因为一个朋友的一句话：“现在，更喜欢单纯原始未加工的草木香……”这话说得多么好！我立刻便想到“人间草木”四个字来，淡淡的氤氤氲氲的香气。

与感觉上，气味、颜色似乎都是能够引起人感觉敏锐的？这也是香水发明的缘故之一？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是，气味于人，总是重要的。自小，我便喜欢清新的气味，尤其春天的雨后，那种带些泥土香味的清新的气味，除了“沁人心脾”，我只怕再想不出更恰好的词来。

记得年轻的时候，下雨天，如果雨不大，我会不打伞走在雨中，雨丝落在脸上凉丝丝的，而雨水激起来的泥土的清香亦会叫我心生喜悦，更不用说那些个花草的香气了。草木清香，比最精致的人工香气都来得更动人。就好像如今台湾有手工制作肥皂的作坊，用的都是纯天然的原料，制作出来的肥皂清香宜人，真真就是那聪慧的女朋友的那一句：“单纯原始未加工的草木香”。或许，愈本真便愈动人罢？草木动人，便在于它们无意于刻意的要去动人，却已经万分动人了。就好像汪曾祺先生的《人间草木》，虽说都好，但更打动我的是“人间草木”跟“四方食事”，真是好！我从来不是吃货，但是“四方食事”却真个让我对“吃”有了一种近乎全新的认识，又想到：民以食为天，人间草木亦是要吃呢。不禁莞尔。

“人间草木”，汪先生写了太多的花。一壁读汪先生的文，一壁偷偷地笑：汪先生如此识得花，可也是贾宝玉似的人呢？当然汪先生同贾宝玉不一样，一句：“栀子花粗粗大大，又香得掸都掸不开，于是为文雅之人不取，以为品格不高。栀子花说：‘去你妈的，我就是要这样香，香得痛痛快快，你们他妈的管得着吗！’”简直击节而笑。“人间草木”自有人间草木的率性可爱，无论人如何，它们只随了自己的性子，不为了取悦于人而改变了初衷。真是好！白兰花就两样了。汪先生这样写白兰花：“苏州姑娘串街买花，娇声叫卖：‘栀子花！白兰花！’白兰花花朵半开，娇娇嫩嫩，如象牙白色，香气文静，但有点甜俗，为上海长三堂子的‘倌人’所喜，因为听说白兰花要到夜间枕上才格外地香。”一句话，将花的香气融合进了人的世界，香艳俗气，却是叫人欢愉的人的世界，总是须得有花花草草的点缀才更加活色生香，所谓锦上添花？当然，不同的花木不同的命：幽静是珠兰、短命是牵牛花、命薄是秋葵，秋葵是真的命薄呀，淡淡黄色的花瓣儿，中心一抹白，心外一圈紫晕，风吹过来，单薄的花瓣愈发楚楚可怜，叫人无法不想起来滴滴娇娇滴滴的林妹妹，只是不知道曹雪芹是否见过秋葵，绛珠草是否以秋葵为原型想象出来的？葱郁旺盛的往往都是命贱的？马齿笕、狗尾巴草、益母草，无一不是。可无论娇贵皮实，草木都是为人间增色。或许，这亦是草木的功德？虽说草木并不为人特地的生了，到底美了人间，亦美了人心悦了人目。

草木这千百般的妙叫人怎么容易敢就自比了“人间草木”？况人往往是贪心的，有了幽静，又欢喜炙烈；有了雍容华贵，又羡慕娇艳动人；有了枝叶茂密，又想着楚楚动人……总是得陇望蜀，色色都要齐全才好。终究无法十全十美。倒不如草木般，只要有了自己的好便是好，“圆满”，是在各自的心里的罢？ “人间草木”，想起来便喜悦，细细的喜悦，带些淡淡的清香的，单纯的原始的未加工的草木香……我心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