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一九四二年,由于日寇对热河地区的抗日力量实施铁壁合围政策,我们村被迫建筑了“人圈”。爷爷的房子就被建在“人圈”里。
那么,什么是“人圈”呢?人圈就是当地老百姓对日军建立的集团部落的称呼,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像猪马牛羊这样的牲口一样圈起来。“人圈”就是修一圈城墙,得有几丈高,四周有炮楼,有部落警站岗,部落警一般由村里的青壮年担任。人们被圈在“人圈”里,天亮到“人圈”周围三五里远的地方种庄稼,天黑回到“人圈”,不允许在外面过夜。村民办有良民证,出入凭良民证。就是日军给每个人发一种“居民证”,每天定点早晨日出8时去干活,晚上日落之前必须回来。晚上定点关门,如果有人不回来在外面过夜,就会按上通八路的罪名被屠杀。
人们当时都住在“人圈”里,收的粮食交给日伪。你给他们都是好粮食,等到他们给人们配给,则净是一些发霉的高粱米,配给的量还特别少。火柴、盐也是配给的,还有洋土布,配给的很少,一家人只有一身衣服是很平常的事情。没衣服怎么办?屋里地上挖一个坑(坑一般有多半人高,齐腰。)家里来外人了,姑娘媳妇什么的就蹲在坑里,这坑叫遮羞坑。“人圈”里好多家都有遮羞坑。
当时人们居住的条件很差。从原来的村庄被赶出来,到“人圈”里落家,村民根本没有用于修建房屋的建筑材料,根本没有条件修建一所像原来的家那样宽敞和结实的房子。日本人不管人们怎么住,必须得在规定的日期搬离原来的家,到“人圈”里去。但是一家人总得有地方住,有地方挡风遮雨,大家只好搭个简单的窝棚,材料是柴草和木头,大部分的人家都住在窝棚里。在方圆几公里的人圈里,由于人口密集,搭起的窝棚密密麻麻就像马蜂窝一样。听老人说,每个人圈只有两个出口,每天有持枪团丁看守。人圈里没有厕所,有的女人内急时,也不得不当众撒尿,到处都是恶臭味。
恶劣的居住环境,导致了后来的瘟疫泛滥,到了夏天,死于瘟疫的人接二连三的被抬出去。每天都有人死于瘟疫,被抬出“人圈”,有时一天能抬出十多个。窝棚不隔热,不挡寒,夏天热死人,冬天冻死人。也没有什么布和棉花,好多人都是一套衣服,冬天把棉花团子放进去,就是棉衣,夏天把棉花团子掏出来,就是夏天的衣裳,很多家都这样,有套衣裳就不错了。冬天冷的时候,大家就蹲在墙根儿晒暖儿,最多的是老人和孩子。又没有什么的衣服和棉花,也有人被活活冻死,一般都是老人和病人。
从1939年开始,日伪将这种集团部落行动延伸到当时位于伪满洲国西南国境的整个热河省,还制造了许多“千里无人区”。到1943年3月,日伪经过近4个月的烧杀抢掠,使热河省大部分区域被划为无人区,有三分之二被赶进了“人圈”。
爷爷的房子就在人圈里,当时一家八口,就住在一间柴禾房一样的小房子里。没床,就搭一个小炕,一大家子就那么挤着住。窝棚不隔热,不挡寒,夏天热死人,冬天冻死人的。当时,爷爷奶奶看着欢蹦乱跳的一个儿子五个闺女,似乎找到了生活的希望。于是,不论肩上的重担多重,不论当时生活多么艰辛,不论日伪多么的残酷,总是那么忍耐着,忍耐着。这样一直到了一九四九年,就是新中国成立那一年,爷爷才分享到宽敞的结实的三间草房。这幸福的生活是多么的好,可惜的是爷爷奶奶不会享福,没有几年光景,就相继离世。现在想来,也许是万恶的旧社会把两位老人折麼的,特别是那几年的人圈生活,给他们的身心以巨大的创伤吧。当他们突然生活于幸福的新社会时,当他们生的压抑突然消逝,自己就不会享受吧。唉,苦难的爷爷奶奶,你们那一代真是经历了许久许久的人间地狱呀。不过,你们应地下有知,你的子女早已生活幸福,幸福地生活着。你们的后代子孙也是生活幸福,幸福地生活着。
阿门,上帝的心永远是善良的,永远是美好的。
一九四二年的时候,父亲已经十一岁,已知晓人事。父亲已经知道那许久的人间地狱对爷爷奶奶的伤害,对自己一家人的伤害,对当时所有曾经历“人圈”生活的苦难的人们伤害。所以,当自己不满十八岁时,父亲对爷爷奶奶相继离世是痛不欲生的。但父亲没有悲伤下去,硬是勇敢地站起来。勇敢地挑起生活的重担。当时五个姑姑也很懂事,一起随父亲去挑战生的艰难。这样哥六个就在那宽敞结实的三间草房生活着,虽然生活清贫,但是由于政府的关爱照顾,生活是很幸福的,生活是很快乐的。
这样的生活一直到七十年代后期。这时,父亲早已娶妻生子,五个姑姑已经出嫁了。国家有些强大了,人们的生活有所好转。随着别人家建筑小瓦房,父亲也尝试着,功夫不负有心人,到了一九七九年,父亲终于如愿以偿。在我们北方是讲究盖房子的,人们不管自己多么辛苦,不管生活多么困难,总是要讲究盖好房子的。不吃不喝,也要把房子盖好。
其实,父亲早就想拥有宽敞结实而又防火的三间小瓦房。虽然我们村地处偏僻的河北北部山地,但是,村子里确实有几家的院子矗立着高大的小瓦房了。这些房子就像朝廷的金殿闪烁着熠熠的光芒,照亮了村里人的胸膛。特别是父亲,那金色的光线简直都把父亲的思想缠住了。从此,父亲就日思夜想着盖三间小瓦房。于是,父亲就号召全家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从嘴里省钱,一定要把房子盖上。接着,父亲就开始着手准备木料、砖瓦、基石等等,凡是盖房子所需的,都要准备好。这样的准备了三年,就有些眉目了。只等来年开春,春暖花开就建筑房子。为了备好砖瓦,还想出一条妙招——只买建筑房子所用的一半砖(这样可省下不少钱),另一半就用砖坯子。盖房子时,砖墙的里边用砖坯子,墙的外边就用青砖。这样房子又结实又省钱。在备砖坯子时,父亲在小队的打谷场拓砖坯子。自己用小驴车拉来了黄土,拉来了沙子,还借来了坯模子。父亲把黄土、沙子掺和好,和成沙泥,拿来模子就开始拓。父亲先拿铁锨铲泥,往模子一倒,再用手抹平,将模子轻轻提起。这样砖坯子就制成了。那是初夏的中午,父亲顶着烈日,一刻不停地工作着。一中午下来,就能拓一百多块砖坯子。晒过两天,再翻过来晒另一面,四五天就干了。干了的砖坯子比青砖还结实。
于是父亲就天天中午冒着酷暑拓砖坯子,累了就抽一袋烟,渴了就用瓢舀起水桶的凉水,咕咚咕咚地喝下去,从不休息一刻时间。记得当时父亲一边在小队做工,,一边不停地拓砖坯子,整整干了一个夏季,终于备足了砖坯子。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当一九七九年东风吹来时,当春暖花开时,父亲就组织木匠瓦匠开始建房子了。父亲起早贪黑,披星戴月,一直干了十多天,宽敞结实明亮的小瓦房终于矗立在庭院了。建成的那天晚上,全家人高高兴兴搬进了新房子,别提多开心了。那顿晚餐吃得是那么香啊!父亲和母亲边说边笑,自斟自饮村里人自己酿制的烧锅酒,十分开心。他们感到:这幸福的生活真是比蜜还甜呀。
时间过得真快,事情变化也快。转眼间就过去五六年,村里又有人盖上了三间宽敞明亮的大瓦房了。父亲过来过去都羡慕地观赏金碧辉煌似的大瓦房,恨不得自己马上也盖上这样的大瓦房。但是,四个儿子都已渐渐长大,老大结婚生子面临着盖房子,老三正在搞着对象,我还在读高中。火烧眉毛就只得顾眼前吧,于是,父亲就和大哥商量,终于决定盖三间大瓦房。商量下来,就开始备料,用了一年时间就备好了料。一九八二年时,在父亲的帮助下,大哥的三间大瓦房终于建成了。没多久,父亲又帮助三弟盖上了三间大瓦房。日子越过越红火,可是父亲的年纪也越来越大了。当我上大学时,父亲又想盖房子,他想给老儿子盖上宽敞又美观的大瓦房。那时,四弟在外打工,父亲就一个人操持着,没用多久,终于盖上了四间非常满意的大瓦房。这让我感到不可思议,说起来父亲自己都不大相信——无论条件多艰苦,父亲想盖房子,时间不长就建成了。到了九十年代时,我在单位上班,住在单位的房子。父亲还惦记着给我盖房子呢。我说,不用。我自己买楼。父亲说,那就给你准备点钱。到一九九九年我在县城买楼时,竟然给我送来两万元钱,其实,父亲年事已高,已经干不动活了。望着父亲用省吃俭用,用血汗挣来的两万元钱,我的心里就像翻到的五味瓶,不知说什么好。
每当我站在阳台眺望远方时,我就想起父亲的艰辛,父亲的艰苦,父亲的坚韧。父亲对房子永远充满着热爱与向往,永远对生活充满着愉快与激情。这时,我在自己的高楼上就会感觉到——高处不胜寒,只恐玉宇琼楼。于是,思念的泪水流淌下来,但愿父亲地下有知,你的子孙已经生活幸福快乐,永远快乐幸福地生活着。
阿门,上帝永远是美好的,因为他的心永远是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