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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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守初心，慢煮光阴。一程牛崽，毕生溢彩；几许眷恋，几度情牵；心弦轻扣，声声牛哞，潸然回眸中缱绻而来。
早产于清苦岁月，骨瘦如柴。适逢那黄牛产仔。被五姨娘抱着来到那牛跟前：“牛啊，帮帮我吧，得每天来挤奶喂我这丫头……”五姨娘边说边抚摸着牛的头。“哞——”那牛长长地低哞了一声，大眼睛忽闪着，眼睫毛湿润了，似乎懂得。
总算一周岁半会走路了，而那牛仔七个月断奶吃草料，一岁就能拉车干活了。
那黄牛陆续怀孕产仔，有了牛奶的不断供应，就有了茁壮成长。三岁时竟然也能是家里的小帮手，做些挤牛奶等力所能及的零活。
五姨娘总爱唠叨这件事，每次聊到这里，都是欣喜中眼角盈泪。
那黄牛成了奶娘。不知不觉中，和牛仔们做了姊妹，得了诨号“牛娃”。
亦真亦幻中，潜意识里总自以为是牛。
每天，拎着小桶挤牛奶，是快乐的期待。那牛仔，是可爱的玩伴儿，次次都摆出热烈欢迎的仪式。
出生没几天的牛仔，即便是蜷缩在地上，也把身子努力向前一拱，一个趔趄站起来，生涩地“哞——”一声，仿佛在打招呼。
几个月大的牛仔还常凑上来用鼻唇碰碰手臂、嗅嗅衣襟、脸颊，偶尔温润地舔两下，湿湿的酥酥痒。或者亢奋地用踉踉跄跄的步伐跳着好似迎接的蹶跶舞，让人哑然失笑。
一岁以上的牛仔有点小顽固，只要房门一响动，非要转过头来行注目礼。若是小主人出现，栅栏中的它一跃而出，宛如一条小板凳，突然间长了快活的尾巴，欢喜地摇着，在似情切呼唤着小主人的连续“哞——哞——”声中，奔腾而来，还能尽力做到距离适度，前后左右不碰撞地跟随。时而还调皮地转到面前，卜楞着小脑袋，拉开顶牛架势，尾巴像小棒槌那样晃动起来，直到吃到玉米叶、谷草等它喜爱的小零食，才善罢甘休。否则，会一直相随着甚至理直气壮地跟进屋子里，瞥见水桶凑过去就开喝，看见绿色蔬菜蠕动着嘴唇就开吃，闻见盐巴味儿就翕动着鼻孔寻觅……最后忍受不了屋内的窄小，不得不后退着出屋门。
那黄牛也曾试探着进屋，终因身体庞大被门框卡住，在门口执拗地静候着，只要啜到手心里的豆粕或者糠麸，哪怕是一丁点儿，才肯放下虔诚的眼神。聪明的它不但繁殖能力强，在村里拉车、耕地也是出类拔萃。只要是走过的路，尽管放心躺在车上任它去走；只要是拴上犁套，只管安心扶着犁让它来干。不用担心走错路和耕跑茬，不必忧虑偷懒耍滑和贪吃偷嘴。无吆喝，不驱逐，不骄不躁。自觉自愿，风雨兼程中，固守勤恳耕耘，无怨无悔中，坚守奋勇前奔。
潜移默化中，不由自主的如牛任劳任怨。
每日，风雨不误去放牛，是快活的奔赴。蓝天下的广袤山野，是孩童最佳的乐园。在草地上打滚、从草坡上下滑，追蝴蝶、捉蚂蚱、与蚊虫扑打，看屎壳郎推粪球、瞧蚂蚁搬家……悠闲地甩着尾巴吃着草的那黄牛，还不时关切地向小主人睄一眼。淘累了，和牛仔作伴儿趴在卧地反刍的那黄牛腹部，感受着温润的柔韧和健硕的厚重，总要不小心就坠入酣睡，做一个不愿醒来的阑珊眠梦。那黄牛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先是间歇着低吟着“哞——”了两声，再是试探着蠕动几下身体，回眼瞅瞅小主人有没有醒来。在佯装还没睡醒的情境中，暗自窃笑着边哼唧边打呼噜，被瞎蒙子咬得斑斑驳驳的脸蛋儿贴着牛皮毛蹭几下……所有痛痒瞬间化为乌有，呼吸间荡漾馥郁甜香，视野里熠烁着万丈光芒。
余悸萦心的是艳阳天暴风雨突袭骤然惊梦。天地逐渐昏暗中，霎时，怒吼的狂风，飞扬的尘土，被暴风雨鞭打得疯奔而来的山那边牛群，刹那间淹没了一切。茫然无知地裹挟到牛群中，飘摇着翻滚了几下，稠密的牛蹄子们肆无忌惮地挥舞着尘埃在眼皮底下叫嚣……瞠乎其后的牛倌儿气喘吁吁地赶到时，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那黄牛像四柱铸铁鼎一样巍然屹立，腹下地面瑟缩着牛娃和牛崽，虽然被灰尘涂色，但是安然无恙。那一刻，在稚嫩的心墙上，遒劲雕镂出了安如磐石的伏牛昂首担当模样。危急关头，没有驱赶的号令，那黄牛自觉挺身而出，情急生智，默默用身体为它的孩儿筑起了坚实的守护壁垒。
在大牛小牛的前呼后拥中成长着，悄无声息地到了小学季。
心甘情愿承担顺路把那黄牛放到学校后山吃草的任务，学路上因此有了忠实的陪伴。
一次上学路上，一条恶狗猝然窜出来，炸着毛，龇牙咧嘴地追上来狂吠，那黄牛气恼地怒“哞——”了一声，猛一甩头，尾巴像黄缨枪一样挥动着，愤怒地跳跃着朝恶狗爆冲过去，像极了暴跳如雷的重量级板凳，重荷的威武雄壮气势，震慑得恶狗颔首低眉，拖着尾巴逃遁中，被踏掉了一截尾巴，哀嚎着投降。
那次晚上放学后，因和同学留在班级大扫除。那黄牛带着牛仔慢条斯理地来到没有围墙的校园内，在各个班级门前踱来踱去，路过教室窗前时，同学急切地脱口喊道：“牛娃！牛娃！你奶娘带着你兄弟找你哩……”无喝牛奶习惯的年代里，兴趣盎然的同学们笑得前仰后合。
温煦中，搂着那黄牛脖颈，任由它回头凝望中轻舐着衣袖、任凭牛崽细嗅着手心，放任花布书包在牛角上开心地荡着秋千。温热的夕阳记得，那清澈而温存的眼眸，不语的默契，静美的对望，曼妙的深藏，镌刻了纯真的记忆。
一声牛哞，醉醺耳首；低吟浅唱，如歌绕梁；曲曲入心，拳拳情深。再也没有那样动人的不朽歌谣，沐雨栉风里，攥住形影相随的安暖，定格跃马不需扬鞭的自奋蹄，于泅渡红尘中，百折千回，点亮来时路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