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深处的锅连炕,总是忽隐忽现。一折一叠,在风中,凝郁成一份久远的念,悄然撼动心房,慢慢荡漾……
儿时的老家,户户是土坯垒的筒子房。
轻轻推开低矮的柴门,屋内没做任何隔断,门口放着大铁锅的灶台连着里面的一铺大炕,一览无余地呈现眼前。
锅连炕,走烟道设在炕内。生火做饭时,伴随着炕的升温,屋内就有了温度。这样生火做饭与取暖的结合,灶房和卧室、客厅的三合一,不但盖房子时省料省力,还减少了开支。
锅灶和土炕中间有道三十多厘米高的简易土坯台,爱饿的孩子们总喜欢趴在那儿看妈妈做饭,期待能帮上忙,快点儿把饭菜直接传递到炕桌上。
黯然的是因为锅与炕之间,没有安全防护的阻隔,不懂事儿的婴幼儿和淘气的孩子们,在大人疏于看护的情况下,有时会发生掉进锅内烫伤事故。
正月里吃饺子本来是件很高兴的事儿。小伙伴儿招弟却因连炕的锅惹来不幸。煮饺子的招弟妈妈,一会儿翻动锅里的饺子,一会儿往灶坑里添柴禾。正在炕上哄弟弟玩耍的招弟看到妈妈忙得不可开交,从炕上探出身子,想伸手够到汤勺帮助妈妈翻动锅里的饺子。突如其来的是毫无防备的招弟,脸和腹部朝下,跌落到锅中……虽然经过千方百计的治疗,她的脸还是变形了,脖子的皮肤没有了,一只手臂黏连到肚皮上,无法分开。从那以后,再也看不到活泼、懂事的她出来玩耍了……
永远抹不去那个隆冬清晨的寒冷记忆。酣睡中,猛然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哭救声抽醒,骤然让人身似冰冻。忙着做饭的母亲陡然一悚,手里的水瓢滑落到地上。她破门而去。
和弟弟妹妹们战战兢兢地围着被子,爬到窗台前,虽然受到惊吓泪水糊了一脸,还是反复用嘴哈出气儿去吹、用手指肚去捂窗玻璃上的霜,颤抖着融化出了一个个玻璃眼儿,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儿往外看,期待母亲快点儿回来。
一脸泪痕的妈妈踉跄而归。原来,是邻居的婶婶正在攥汤子,大门外来了客人,满手汤面的婶婶急忙出屋迎接。炕上被惊醒的九个月大的儿子,爬往锅灶方向找妈妈,蒙慒中不小心翻进滚开的汤子锅里,严重烫伤了身体80%以上的皮肉……
两眼通红的妈妈,哽咽着把孩子们紧紧搂在怀里。少顷,又蓦地推开,疾速地从院子里抱回一堆葵花秆,忙不迭地测量炕到棚顶的高、炕的宽,用剪树枝的手动修枝剪修剪着一根根参差不齐的葵花杆,穿麻袋针,走麻线,把整理得整整齐齐葵花杆勒成帘子,做成了锅和炕之间的上下隔断。村庄里有了第一个在锅和炕之间做了隔断的样板,从此改写了村里锅连炕的历史。
母亲走家串户游说,倡议乡邻在锅和炕之间做隔离。个别无动于衷的街坊,让她挂牵得时常忧叹。
淡守流年,渐行渐远。乡村时光,无声流转。
退役的锅连炕,盘桓于周而复始的春耕秋收、夏耘冬藏里,絮絮低语;在生生不息的艰苦劳作中,踯躅心灵的渡口,牵了梦,动了情,沧桑了母亲的皱纹,荡起乡人心湖的涟漪,触动那抹经年中农耕文明的痕,拨弄了归人的心弦,风干成游子思乡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