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漂泊,无数的异乡。怀恋,一路婆娑,摇曳着故乡的大口井,伴着晚归的闲云,灿然了村庄的烟火,于微醺的夜色中,迤逦成那方土地上的月亮。痴缠着生津,妖娆生香。
缱绻回眸,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时隐时现。春意荡漾中,草屋暖暖环抱,苍柳旁,有木桶朝夕蹲守的大口井,在扁担的吱呀、吱呀声伴奏中,迂回闪灼,葳蕤着舌尖恣意的馋,拨动着情感真挚的弦。
儿时的村庄,三百多户茅草屋人家围绕一眼大口井而居。十余米深的大口井,像一轮圆月亮般镶嵌在村中央的空地上。用石头砌成的直径有四米多的井筒,那露出地面半米来高、三米多宽的部分是井沿。看那打水的人不紧不慢在井沿边蹲下身子,把固定在旁边的带着绳索和铁坠子的木桶徐徐坠进井水里,晃荡几下,绳索在手上一把一把往上倒换着,提上来满满一桶清澈的水倒进扁担旁的水桶里,悠悠然担回家做饭去了。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说恬静之美荡漾开来。
井边有两个用绳索固定的木桶,可以同时两个人打水,前来担水的村民自觉地排着队、拉着家常。个别跟着主人来喝水的家禽家畜们,乖乖地远远地站在一边,鸭、鹅在地上东一啄西一啄的练着嘴巴,马牛羊“踢踏踢踏”的原地踏步,喉结处“咕噜咕噜”地响着。不消停的孩子偷偷在家禽的羽毛、家畜的嘴巴上动着手脚,被惹恼的大鹅回过头也斜着眼巡视着、张大嘴巴“嘎嘎”鸣叫抗议着,鼻孔痒痒的家畜们用力秃噜着鼻子,那猴孩子便激动得心花怒放了。
大口井,是取水中心,也是屯子里的新闻中心、交流中心,更是快乐的源泉。
苞米面大饼子咋贴才更好吃呀?野菜团子咋做才更有滋味儿呢……谁家闺女、儿子搞对象了、要结婚了、要生小孩了,谁家买了新的大物件、园子里更新了种苗,今年谁家收成最好、明年地里种啥能赚钱,谁外出回来学到了啥新技能……扁担担着水,担着新闻,也担着他山之石,更是担起了生活的甘甜。
孩子们总觉得古井边是最神秘、最好玩的地方,有着崇敬、肃然感。那不仅仅是口井,更是幽潭。尽管大人们百般强调“小孩子不能去井边!危险!”。好奇心驱使,孩子们依然摩拳擦掌。趁大人不注意,拿个罐头瓶,围瓶口系上一根长绳子,去井边模仿大人的样子打水,真是既恐怖又心慌、兴奋的事情。炙热的夏天,胆战心惊地趴在井沿时,寒冷、凛冽瞬间蔓延全身。郑重地喝上几口自己亲自打的一“桶”水,无比甘甜呐,那战胜自己的成就感,嘿,惬意至极。
世事总是喜忧参半,一半是欣喜,一半是辛酸。
那年冬天,村里一户韩姓人家的儿媳妇桂兰因为生了女孩,而遭受到公公婆婆、大姑姐小姑子和丈夫等婆家人的凌虐。西北风卷着漫天飞雪的一天清晨,分娩后不到一周的她因做饭速度慢了而遭到婆婆、大姑姐和丈夫的毒打,并被赶到山上去砍柴。不堪家暴的桂兰路过村里的这眼大口井时,纵身跳了下去。路过的羊倌儿看见后大喊“不好啦——快救人啊——老韩家儿媳妇跳进大口井自杀啦……”。村里人听见呼喊纷纷来到了井边,因为不会游泳,只能眼巴巴围在井边看着桂兰在井水里挣扎。正在家里做木匠活的鲁爷爷听见求救声,也急忙跑到大口井边,通身是汗的他不由分说,脱下棉袄棉裤棉帽子就跳进了大口井里,把桂兰托举出水面。桂兰得救了,不会游泳的鲁爷爷永远的离开了人世,留下他形影相吊的老伴儿在大口井前红了眼眶……
举头凝望夜空中的明月,低头痴望大口井里的月影。月,沁凉如水。水,皎洁如月。大口井从此不再是村里人的水源井,却在不知不觉中,驻扎进乡亲心灵深深处,在时间和空间的交错里,倒映着物影和苍穹,倒映着流离的光阴和村庄的变迁……在萧然沉思中,轻轻抚慰着空巢鸟儿的离愁别绪,抚慰着封建余孽带给尘世的忧伤……
岁月更迭,云烟过眼。时光的河,冲刷走了一切,把茅草屋冲刷成了砖瓦房,把大口井冲刷成了故乡那方土地上沧桑的月亮。
啊——故乡那地上的月亮,悄然横亘在光阴中,默默守望着故乡的絮语,将乡愁这首多情的歌儿轻轻吟,浅浅唱,悄悄羽化成一种隽永的执念,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