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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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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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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铭芳

世间味道,万万千千,总有一念,辗转回环,横渡忘川,砰动心弦,伫立成精神标杆。那是故乡的斑斓,沁香溢远,直抵生命之初的顾盼……

那年月那村庄,家家沙果树种宅旁,户户大煎饼放心上。

屋后房前,沙果树两两三三,浅傍屋边或轻倚栅栏,仰仗季节的挽牵,凭借大自然鬼斧神工和乡亲修剪技艺增援,紧跟时令更迭变迁,幻化出应季的春花、夏绿、秋果、冬苍四种亭轩。

迥出的春花亭蘭,花枝蹁跹,蜂拥着沙果花狂癫,粉嫩透着性感,鼓腮嚼蕊顾盼,暗暗觅香挑战。刺探,谁家果树花香十里赞,谁人热烙煎饼香煞春天。

有目共睹,“闷葫芦”栽的果树,花团簇簇,芳浓郁馥,翩跹蝶舞;尽人皆明,“闷葫芦”做的煎饼,色泽橙橙,味美香萦,风醉酩酊。

先天听力和语言障碍的“闷葫芦”,是村里一位别样的女人。昔年,她家有父母和多个兄弟姐妹,随着朝夕轮转,渐渐的,她家,成了她一个人的家。村里人因为她一直沉默不语、不停地劳作,不由得唤她“闷葫芦”,朝来暮往中忘记了她的本名。

村东头前街,小石桥旁篱笆院里,有两棵典型疏散分层树形沙果树,错落有致的主、侧枝,遒劲地托举着如云树冠,那是村里最大的沙果树,那里就是“闷葫芦”家。

无师自通的“闷葫芦”,不但沙果树抚育得年年丰产稳产,而且烙煎饼手艺更是登峰造极。

也许,吊起好奇心的,是那扇,米黄色木条编制的板板正正小院门,也可能,是那圈,灰褐色树枝扎围的密密麻麻篱笆墙。扒缝窥兮的孩童,总认为“闷葫芦”家的沙果最红最甜、煎饼最香最好。

沙果花缤纷,乡亲又动了煎饼瘾。“闷葫芦”和村里女人,开始接连不断着手,用大铁锅烙煎饼。

用大铁锅烙煎饼,一个不小心,油多、锅温低或没掌控好面糊倾倒的量和速度,淋的面糊就容易溜到锅底聚堆儿。此时若火势炽盛,即便是极速摊刮开,也无法操控,锅底正中的煎饼芯儿会冒了烟哩,而锅四周的面糊却还湿软着——没熟呢。万般无奈之际,有的人神速抓起水瓢、往灶坑里泼水熄灭火焰、把锅底焦黑面糊刮掉,重新刷锅、抹油,从头再来;有的人是用木板把火苗压住,慢慢等锅四周煎饼熟了,抠掉中间焦糊那块儿,拎出一张情非所愿的罗圈煎饼。

都说“闷葫芦”烙煎饼易如反掌,不仅冲调面糊、起火熄火、起锅涂油的火候手拿把掐,而且淋、摊、刮、烙的功夫炉火纯青。

耳听是虚,眼见为实。

“闷葫芦”用清水把玉米碴子淘洗干净泡软或分别玉米碴子、小米、黄豆淘洗干净泡软后混合一起,放石磨上,就着适量清水,推磨成较浓的玉米面糊或三合面糊,发酵一宿后,着手准备做玉米面、三合面煎饼。

临近中午的“闷葫芦”家,沙果花树掩映下,稳坐院中的茅草屋,用东房山的烟囱悠闲地吐着袅袅烟圈,大敞四开的门窗,深深呼着煎饼醇香、吸着沙果花芬芳。头裹白毛巾、腰系蓝围裙的“闷葫芦”,根据面糊稀浓,加清水调得稀稠适宜后,热了锅,开始专心致志在锅上锅下忙乎。

此后情景,可谓,烙者,眼疾手快,观者,眼花缭乱。淋,用勺子舀面糊,沿着锅周围,从上到下,按锅底和锅四周的热度,由少到多,由点到线,淋得间隔均匀,排得鳞次栉比;摊、刮,拿煎饼烙子,先把淋的面糊摊开,然后像给墙刮大白那样,刮得匀称,且有型;算,掐算好火候,煎饼即将成型过程中,及时烧起锅底的火,既烧得迅速燃起,又烧得不温不火,并且让整个锅受热均匀,还预测出烧到煎饼熟了,火焰能自行熄灭。

轻轻松松的“闷葫芦”,忽而拿着油刷的手,像画图一样柔缓均匀地在锅里涂着油,脚下进退中,不失时机往灶坑里推送着干树叶、草屑,转而气沉丹田,另一只手拎起煎饼烙子,随锅就形,边淋边摊边刮,圆润自如,转换有序。周身内外,不急不缓,手与臂,刚柔相济,腿与脚,徐中有疾,从从容容,俨然一位超然物外的大师,形随神移地雕琢着精品。

真可谓:

调适面糊,添水徐缓,边添边拌,顺时旋转,舀起倾倒,不糗不断;

烧火功夫,起火不炀,停火不奄,召之即燃,煎饼上盘,秀色可餐;

干锅热油,把握得住,温度适度,抹油匀乎;

淋摊刮烙,疾快速牢,不凹不焦,如翼轻薄;

出锅煎饼,观颜察形,鉴软硬辨酥脆,把持浓香脉脉、不碎不散而松脆不硬,且置放可圈可弹、甘香糯软、筋道但不粘连。

摊烙过程,一举手一投足,起落间,收放自如、张弛有度、心中有数。具体多少度,无人叫板吼得住,到底多大数?只有“闷葫芦”心里能够算得出。

刮刮再刮刮,层层又层层,香香复香香。一叠又一叠金黄的、红焰的煎饼烙好了。放下家什的“闷葫芦”,僵伏在灶台前,俩手臂呆板地拍打着腰部、揉捏着颈首,继而,铺开两块洁白的面袋布,从沓沓煎饼中间,选出微微发软、烙得最好的煎饼,一张张小心翼翼折叠起来,包成俩包裹,用手托着,携着沙果花幽香,疾步到前、后街,送到了两位空巢老人家中。归来途中,碰到有人把自己拉拽到家里,求现场传授烙煎饼技术、沙果树种植养护经验,她总是乐此不疲,欣然前往。默默关爱独居老人的“闷葫芦”年年如是,不顾时光是否疲倦,直至百年。被岁月徙逐天堂的“闷葫芦“,用骨子里翻滚的热浪,滚烫了万水千山,滚烫了乡亲眼眶,在人们心海上,刮起了一阵劲风,掀起串串浪花,烙下了殷红的痕,留下爱的叮咛,承前启后,如影随形。

每逢春天,记忆里的沙果花总是会下意识绽放,撺掇得煎饼漫天喷香,无论海角天涯,乡人总是不由自主地向身边人聊起村庄提起“闷葫芦”、说起她用匠心和善良传递着人间至味的故事——

“你知道吗?俺们村儿呀,可美啦!从前村里有位心灵手巧的人,不说话的她,有一颗会说话的心……”

光阴赏味,记忆铭香。

“闷葫芦”播撒的灵魂馨香火种,在精神制高点上发着芽、生着根,激励一代又一代人,把梦想点燃。

沙果花落了又开,煎饼香远去又萦怀,世间人去了又来,留下,苦辣酸鲜、甜香臭咸味儿林林种种连绵不断,留下,属于自己的那份独有味道在人间。

记忆,寂寞无声,悄然铭记了芬香,脉脉传递着美好。

默默无语的村庄,默默无语的人儿啊,你用会说话的心,铭刻了精神家园的丰碑。

默默无语的记忆,默默无语的记忆啊,你在光阴流转中,悄然将春天的味道,潜匿重重沙果花中,赋存绵绵煎饼香内,植入浓浓血脉里,勃然生长,生生不息,沉香,斑斓,沁心,悄无声息中,长成片片永恒的信仰大树、弥香的森林,流芳溢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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