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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京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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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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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下酒菜

春节将至,京城的年货大集又热闹起来,穿梭其中的男女老少,各取所需,鸡鸭鱼肉必不可少,美酒也是一定要采购的。无酒不成席,无酒不成礼是我们的文化传统,即便是不喝酒的人家,也要买上两瓶,以备招待亲朋,登门拜访之需。

节日期间,拜师访友,带上好酒,或赠予,或与之共饮,和性情相投,爱好一致的人一起喝酒,倾心交谈,是一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呀!

朋友相约,家中聚会,备上酒菜,小酌几杯,叙友情、谈人生,其乐融融,文人雅客莫过于此。

有人天生爱喝酒,而我饮酒是受父亲的影响。记得小时候,每到吃晚饭,父亲就打开自制的两层木柜,从下面一层,拿出一个锡制小酒壶和一个能盛二两酒的玻璃杯,倒上半杯酒,然后再从上面一层,取出一小碟花生,有时是带壳的,有时是不带壳的。带壳的多是用花椒、八角水煮过的,而不带壳的是将花生米放在一个黑黑的大铁勺里,倒上一点花生油,放到炉火上去炸,当白胖的花生米变成了金黄色就炸好了。父亲爱喝酒,但花生吃得很少,半杯酒也就七八粒,剩下的就被我们兄妹三人抢着吃掉了。

平时父亲沉默寡言,很少与我们交谈,但一喝酒,话就多起来。记得一次他向我讲了当兵时,在南京总统府喝茅台酒的故事。

1949年夏天,当警卫员的父亲,跟随着部队首长一起进驻了解放才几个月的南京总统府。夜晚,躺在警卫室的床上,不知道从哪里散发出一阵酒香。出于好奇,他翻身下床,环顾四周,除了简单的家具和一只首长发给的绿色帆布箱,未见任何酒的踪迹,于是弯腰伏地,从床下拉出一只纸箱,打开一看竟是四瓶茅台酒,这一定是国民党将领逃跑时,没有来得及带走的。第二天,父亲把发现茅台酒的事情向首长做了汇报。首长说:“几瓶酒就不用上缴了,你自己留着喝吧”。

每天晚上工作完毕,父亲就拿出一瓶酒,再打开一盒首长奖励的美国罐头,自斟自饮起来。由于白天还要负责警卫工作,不能多喝,从那时起,他便养成了一次只喝一两酒的习惯。四瓶茅台酒一直喝到了北京天安门礼炮响起的时候。

人们常说美酒配佳肴,我同事也说,喝酒是为了能吃大菜。其实,那不是真正爱喝酒的人,真爱喝酒是不在乎吃什么菜的,鲁迅笔下的孔乙己一碟茴香豆也能下酒。某年,在工厂里有一工友喝酒,没有下酒菜,就找来一根锈迹斑斑的铁钉,喝一口酒,嘬一下铁钉,不到一个时辰,一瓶白酒就被他喝得一干二净。

上世纪八十年代,一次和同事去西四的大地餐厅聚餐,见一老者穿着皮衣,悠闲地抽着雪茄,点菜时,手指上露出了一枚硕大的金戒指,家境殷实,略见一斑,但他只点了一份面包,配黄油果酱和一份酸黄瓜。那份酸黄瓜就是他唯一的下酒菜。

喝酒虽然不在乎吃什么菜,但一定要有菜,不能像国际友人那样,干喝。记得有一年,我去探望在友谊宾馆工作的同学,寒暄过后,他拿出两瓶啤酒,递给我一瓶,也没拿杯子,开瓶,碰了一下酒瓶就大口喝了起来。他见我傻呆呆地看着就说:“怎么不开喝?”

菜呢?我不解地问。

没菜。他干脆地说,似乎喝酒不给菜吃也是天经地义。

没菜也能喝酒,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规矩?

能喝,老外都这样。

开始我不信,后来一个夏天的夜晚,我在师大校园里散步,看到几名外国留学生,围坐在一箱啤酒的周围,一点菜都没有,也是在干喝。我想,他们之所以那样喝,也是一种文化吧。

我们中国人,喝酒一定要有菜,哪怕只有一碟。当然,也有人善于白嘴喝酒,早些时候,河北永年就有喝酒不吃菜的习俗,但那只是一些特例。

喝酒吃菜,是我国人民长期以来养成的饮食习惯。民间有四秀才饮酒作诗,争菜吃的故事,唐代大诗人李白留下的:“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是经典例证。

喝酒吃菜对健康也是有益的,可以在一定程度降低酒精的袭扰,俗话说:“喝酒不吃菜,必定醉得快”。

我国幅员辽阔,不同地域的人,喝酒搭配的菜肴也是不同的。江浙一带的老百姓喜欢用豆腐干、咸鱼、茴香豆作下酒菜,到了鱼虾蟹收获的季节,如果兜里有闲钱,再买几只河蟹或海蟹下酒,更能增添几分酒量和带来诸多的快乐。北方百姓喝酒,由于物产与南方不同,喜欢配花生、毛豆和烤肉串。现在虽然网购方便、快速,但依然未能改变长期以来形成的,饮酒配菜的地域模式。

当年,人民艺术家老舍之子,舒乙先生到我们单位参加文化活动,活动结束时,已是日落西山,单位领导便请他吃晚饭。刚上任不久的现代文学馆馆长舒乙,不像其他领导那样,外出参加活动,必带着秘书或随员。因此,参加宴请的只有他一人。单位领导喜欢热闹,也为了活跃气氛,就让我和另外一同事作陪,同时,还交给我一个任务:负责点菜。但是,那次点菜彻底失败了。我忽略了老北京人喝酒配菜习惯,只点了凉拌牛肉和白灼海白虾。

舒乙先生将海白虾去皮,然后就像儿童摆玩具那样,摆在餐桌上,等着东家说话。领导见状连忙举杯:“老舍先生曾说过:‘因吃酒,我交下许多朋友——这是酒的最可爱处。’我们也是因酒结缘”。我和同事跟着举杯敬酒。

舒乙先生只喝了一小口,就将酒杯放下,菜也几乎未动。我想也许是下酒菜没点好,他吃着不顺口。

领导也这样认为:“你看看,先生是北京人,你怎么也该点个芥末墩呀。”这话一出,舒乙和我都被逗得笑了起来。欢笑之中,我们再次举杯,一饮而尽。

那件事情提醒了我,在点下酒菜的时候,还是要注意南北方不同的配菜习惯。

我出生在北京,饮酒,除了花生、毛豆之外,还有一道特别热爱的下酒菜:肉丁炒酱瓜。

老北京的炒酱瓜,用的不是普通的腌黄瓜,而是一种名叫八道眉的菜瓜酱制而成。因瓜上长有八道黑色的纹线,所以叫八道眉,过去,河北邯郸多有种植,不为吃,专门用来供给酱菜厂做酱菜,现在也有用酱黄瓜来炒酱瓜的。

北京做酱瓜最好的门店,要数前门粮食店街的六必居酱园。早在明嘉靖九年(1530年)这家酱园就开门迎客,至今已经有将近五百年的历史了。

我用来下酒的肉丁炒酱瓜是夫人制作的。她先把精挑细选的花生米,用温水浸泡去皮,将五花肉切成小方丁,再把从六必居买来的酱瓜用清水浸泡,去掉一些咸味,也切成同样大小的丁,然后加调味料烹炒而成,口感咸鲜香脆。

最初的时候,夫人做炒酱瓜是用来配玉米粥的,一个偶然的机会竟成了我的下酒菜。

一天,有同学突然造访,自带了一瓶67度衡水老白干,酒是现成的了,但夫人有事外出,家中没有新做的下酒菜,我从冰箱里取出一碟前天未吃完的炒酱瓜,不好意思地端上桌。好在是老同学,他并未见怪。我俩碰杯,一口酒下肚,滚烫的热流穿过五脏六腑,赶紧舀一勺炒酱瓜放入口中咀嚼,瓜脆、肉甜,着花生的香味,使那火辣辣的感觉顿时消退了许多。真没想到,炒酱瓜竟然还有这般神奇的效果,我和同学赞叹不已。

那以后,老北京肉丁炒酱瓜就成了我经久不衰的下酒菜。

春节的时候,大鱼大肉吃腻了,炒上一碟肉丁酱瓜,温上一壶白酒,一边看晚会,一边小酌,这也是一种幸福吧。

在享受幸福的时光里,每当我向夫人问起,制作老北京炒酱瓜的诀窍时,她总是说那是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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