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记事（组诗）

正负零记事

架子工要在负四层板面上竖起7.8米高的立杆，他要学会空中攀爬和腾挪的技艺，避开雨点和风声。

木工要在7.8米高的架子上铺设木枋和模板，电锯撕裂夜色，一打铁钉钉住落日。

钢筋工要把25mm至32mm的三级抗震螺纹钢垂直立起来，与40℃灼热的铁掰手腕，那些女工绑扎着田字格，动作熟练如割麦插秧或穿针引线。

然后是砼工，浇筑完外墙、柱子，再浇筑梁、板，拖着震动棒搅动白天和夜晚，你可以把灰头土脸，满身疲惫这样的词语马甲一样披挂在他们身上。

尔后是盛大的封顶仪式（此处省略）。

那些从数十米深处的地下室一层一层干到正负零的农民工，终于走到了灿烂的阳光下。

地下室在他们的身后，合拢悬崖和洞口，只剩下一部楼道，通向幽深和隐秘。

　　锯末

以木器去对抗锋利的铁器

挫骨扬灰，是必然结局

有的木死过一回了

又依附在另一种形态的木上

再一次赴死，再再赴死

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

供应商送来的每一批木头或者模板

都是在锯齿下

一寸一寸缩短缩小

锯床的木屑堆成坟丘

挖掘机

挖下一个坑

掩埋一个坑

白天挖，夜晚埋

夜晚挖，白天埋

刨开一片遗址

填平一处墓穴

开凿一道暗沟

或修筑一条明渠

它开进我的矿区

长短臂和铁齿

在深邃的时空里

挖出乌泱泱的黑光

它埋头苦干了这么多活计

并没有为自己获取什么

——直到被时光的锈咬住

一口一口吞噬它的锋芒

　　一截短木头

要经历多少次断首

才成为一截短木头？

伐木工人的大锯片

放倒一片森林

加工场的锯床上

木头第一次身首分离

木工的电锯盘，便携式切割机

断一截，再断一截，再再断一截

一截木头，短到一无用处的时候

遇见了火，五行中的杀手

　　雨中

塔吊在雨中

钢筋在雨中

钢管架在雨中

一二三四五个农民工

在雨中

站在二楼的窗口

我把这几句分行

扔进雨中

看着它们像一条条雨线

被风斜飞，或吹翻

　　工地重阳

万物都往高处——

螺纹钢笔直插入空中

钢管架迈出四方步

踩着兄弟的肩膀登高

下山的木头，动用接骨术

一层一层上楼

唯我独尊的塔吊

荡胸生层云

甚至雨也逆流而上

往天空秋点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