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对面市场那个卖羊肉串的女人,我怎么看,都觉得在哪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我大病初愈,似乎脑子也坏了,好像什么都记不得了。
“来10串。”一个帅哥手掐肉串走了。陆陆续续, 又有人买,女人的生意不错。
汗珠顺着女人的脸上流下来,女人摘下包在头顶上的红围巾,一双好看的杏核眼忽闪着,招呼街边来回走路的行人。
正值下班高峰,街上行人很多。
“来20个肉串。”女人的肉串摊似乎是这一带最火的。
“好嘞!”女人迅速拿起事先穿好的肉串,放在炭火烧烤炉上,两面来回翻转,一会儿的功夫,飘着香味的肉串就考好了。这久违的香味飘向我,让我小小的胃有一点躁动。那曾是我的最爱,可是,现在我却不敢再吃它,我的胃被切去三分之二,我得对剩下的三分之一负点儿责。
天色已经暗淡,我选中一家面馆,准备在这里吃晚饭,店主殷勤地招呼我,我点了一碗面。
“就这些,不来点儿小菜儿啥的?”
“不来了。”我眼睛望着窗外,再一次看那个烤串女人。
“你认得她?” 店主问。
“说不上来,面熟,好像在哪见过,想不起来了。”
“我跟你说,这女人怪可怜的,她丈夫曾经在一个工程队上班,听说出了事故,给砸死了,丢下她和孩子。街坊邻居都说女人命苦,四十岁不到就守寡,也有人说女人命硬,克夫。 有人劝女人再嫁个好男人。可是,女人为了孩子咬咬牙,就支起了这个小小的烤肉串摊。女人的肉串摊临街,每天晚上是最忙碌的时候。”店主叽里咕噜跟我讲了一阵。
天,阴着脸,雾霭茫茫的。 昨天,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雪,这会儿,还没看见雪的影子。
电话响了,是老公。老公去山区扶贫,已经有半年了,这会儿打电话来,肯定是问我的病情。
“你在哪呢?病刚好就乱跑,在家老老实实呆着多好。”老公批评我。
“出来吃点儿饭,一会儿就回去。你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吗?”我在电话这端看不见他的脸,心里也蛮担心的。
“你不用担心我,照顾好你自己。”他似乎猜到我要说什么。
“知道了,放心吧,一会儿,吃完饭就回去。”我知道扶贫工作很辛苦,风里来雨里去的,还要做思想政治工作,工作压力很大。 我能做的,就是别让他分心,少给他添堵。
电话撂了,我又转头看那女人。女人的脸上一直挂着笑容,那条红围巾又系在了头上。她笑起来真好看,远远地看去,就像冬天里的一幅画。
吃完饭我想去洗澡,结账的时候,店主问,“你是不是想洗澡?”
我吓了一跳,“你怎么知道?”
店主乐了,“看你的神情我就知道,我很会看人的。”
我听了拔腿就走,我怕一会儿再听到我会相面算命之类的话来。
“喂!你的围巾。” 店主在后面喊,我回身拽起围巾系在脖子上,很快消失在越来越浓的夜色里。
回到家的时候,菲儿正在门口等我,见着我就问去哪了。菲儿是我发小,也是同事,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但是,都在一个大院。
我说,“你先别问了,进屋再说。”我用钥匙打开房门。
“菲儿,你说怪不怪,刚才我看见一个女人,我明明认识她,可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是谁,你说,我这脑子是不是也出问题了?” 我边摘围巾边说。
“说什么呢?谁啊?让你这么在意?”菲儿在门口换拖鞋,一只手正拽褪到脚面上的袜子。
“对面市场边上那个卖羊肉串的。”我回答。
“她啊,那不是前几年总到你办公室求你的那个女人吗?”菲儿穿完拖鞋往客厅走。
“她?真的是她?” 我有点儿吃惊,简直不敢相信。
“没错。你这是怎么了?一惊一乍的。”菲儿坐在沙发上,倒了一杯凉开水。
那年冬天企业转制那会儿,我正在办公室写最后一个批复,办公室的门 “吱呀”一声被打开,一股冷风蛇一样地钻进来。那个叫秦素文的女人又来了,我皱了皱眉头。
“我来问问,不买断工龄行吗?”
“不行。”
“为什么?”女人 身子向后靠,差一点碰翻墙角边上的洗手盆。
“你坐下说。”我把她按在椅子上。
“转制是大势所趋,再说,你那个企业已经开不出工资,再这样耗下去,恐怕连买断工龄的钱也没有人出了。”
“我知道,我知道,那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她用祈求的眼光看着我,那眼光里掺杂着许多复杂的东西。一双手捏着围巾,不断来回揉搓着。我正要上前再跟她解释,办公室的门又开了。
“温主任,头说,一会开会,让你汇报转制的事。”小刘站在办公室门口跟我说。
“知道了。”我点点头。
女人坐在椅子上,没有要走的意思,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下来。
“你看看你,又这样,哭有什么用?你还年轻,再找一份工作不就得了。”
“我拖个孩子,哪儿还有人愿意要我。”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要不,你在这等我开完会回来再说。”我拿好文件夹,准备出去。
“行了,我也给你添不少麻烦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说完,她站起身,走了出去。望着她的背影,我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不是滋味。
“想什么呢?”菲儿用手指捅我。我重新戴上围巾,穿上棉衣,对菲儿说:“走,跟我看看去。”我拉着菲儿,再一次朝市场方向走去。
天色越来越暗,雪星疏地落下来,像米粒样的碎屑。秦素文的烤串摊已经不知去向。
那家面馆还没有打烊,我和菲儿掀开门帘,进到屋里。
“关门了,关门了,明天再来。”店主在里间听见动静,忙不迭地说。我和菲儿没动,店主从里间出来,见是我,“哎呀!这大半夜的,你怎么又来了。我说你吃那点儿东西吃不饱么,可是现在什么都凉了。”
“我不吃饭,我想问,那个卖羊肉串的女人哪去了?”
“哪去了?回家了呗。我说你这个人还真轴,这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跑这来找人,你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
雪,已经大气磅礴地下起来了,大片的雪花,漫天飞舞。整个街道、房屋、树枝上已经披上了一层白纱。
第二天晚上,我又去了马路对面的市场,但是,没看见那个叫秦素文的女人。
半年以后,我因为病情复发,又住进了医院。再一次手术,再一次化疗,我已经骨瘦如柴。
同一病房里有三张床,我占据了靠窗的那张。靠门的那张是一位小姑娘。小姑娘脸色苍白,很少说话,长时间半睡半醒地闭着眼睛。中间的那张,据说已经有人了,但是,一直没见到人影。
我因为化疗,时常呕吐不止,惹得那个小姑娘情绪波动。她把被子盖过头顶,身体在被子下面轻微抖动,似乎在抽泣。
下午三点多钟,一个女人领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小男孩儿,手里拎着住院用的日常用品走进病房。我一眼就认出是秦素文,她也看见了我,并对我微笑着点点头。
她的脸比以前黑了许多,身上穿着一件紫红色风衣,那双好看的杏核眼没有变,只是比原来明亮了很多;她的嘴唇不再像以前那样苍白,多了一点红润,是那种从体内散发出的天然色泽。
她没有认出我,以我现在的身体状况,她不可能认出我。
她先把东西放在凳子上,蹲下身,打开床头柜下面的拉门,又一点儿一点儿把东西塞进拉门里,然后,抽出一条白毛巾放在枕头上。
“壮壮,你先上床躺着,我去打点儿热水,一会儿就回来。” 她把小男孩儿抱到床上,拿起暖瓶,一溜烟儿小跑出去了。
小男孩儿虽然生着病,但非常活泼好动。他一会儿把白毛巾蒙在脸上,一会儿又掀开枕头看看。然后,看着我说,“阿姨,你会讲故事吗?”
我躺在床上,用眼睛偷偷瞧着门边床上的小姑娘,发现她正皱着眉头,一脸的不快。显然,她不喜欢病房里弄出任何动静。
“壮壮,你又缠人了哦,来,躺好,一会儿医生就来给你会诊,你要听话哦!”
我努力平复自己迫切的心情,对小男孩说:“你叫壮壮?”
“嗯,我叫卢大壮。”
“好响亮的名字,她是你妈妈?”
“她是我阿姨。”
阿姨?我疑惑地看着秦素文。
秦素文没有回答,她对壮壮说:“好好躺着,小心一会儿累着,又难受了。”
“你真的不认得我了?” 我问秦素文。
她眯缝眼睛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摇摇头。
我刚要说话,手机响了。是菲儿。“你今天的疗做完了吗?一会儿我过去哈。”
“你不用来了,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你还是让我好好休息吧。”
“那好,那我晚上过去。”
撂下电话,我对秦素文笑笑,她端详了我半天,迟疑地说:“你是温主任?”我点点头,她又上下打量我,将信将疑的目光露着惊异。
“看你现在的样子,过得挺好吧?”我小声,用试探的口气问。
“挺好的!挺好的!”
“那你这……”我指着壮壮。
她笑了。“你怎么病成这样,我真的没有看出来,你现在跟原来可是两个人了,真没想到,能在这遇见你。”
“我也没想到。”我想告诉她,去年刚冷的时候我看见过她,后来也找过她,可是……我想了想还是不说为好。
我打开水杯,喝了一口水,然后起身下地想去厕所,秦素文过来扶我,我摆摆手说:“让我自己来。”
我坐起来,晃晃悠悠下地,摇摇摆摆往病房外面走。
“怎么没人陪你呢?”她问。
“有,我今天的项目都做完了,针也打完了,我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我不能说我没人陪,我没有孩子,丈夫在山区扶贫。我旧病复发,没有告诉他,我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等会儿,一会儿回来,你给我讲讲你这些年的经历。”我说。
窗外又起风了。我从外面回来的时候,那个小姑娘和壮壮都睡着了。
“我那会儿,觉得天都塌下来了,你知道的。可是,我得活啊!我还有孩子,如果我倒了,谁来管孩子。”
“孩子放暑假的时候,我拿买断工龄的钱带着孩子去了我丈夫的老家四川德阳中江县。我是想让孩子知道他爸爸小时候是在哪里长大的,那也算是他的故乡。可是,我们刚到德阳就遇上了暴雨,出了站台,出不了火车站,我们只好留在里面等雨停。滞留的旅客很多,我正在犹豫,怎么度过这个暴雨的夜晚,就有几个女人上来撕扯我,想让我住她们的店。我看看她们,一个个花里胡哨的,我一个弱女子还带着个孩子,心里有些怕。我甩开她们,去了候车室,可是,候车室人也很多,已经没有座位了,正在进退两难的时候,一个男人从座位上站起来,把我让到座位上。我千恩万谢,也不敢抬头多看那人一眼,和孩子在椅子上度过了那个夜晚。”
“好不容易等到雨停,又传来去老家的公路有一段山体滑坡,掩埋了道路,抢修最快也得一天时间。我一夜没合眼,疲惫不堪地倚在座椅上,不知如何是好。 这个时候,我才看清给我让座的是一位新疆模样的男人。他问我去哪里,我告诉他去中江县。他看了看外面的天空说,今天去中江县恐怕不成了,要不你找个旅店先住下吧。我得走了,昨天晚上的暴雨把我撂在这,耽误了进货,我得赶清晨的头班车,回去干活。他说话的时候并没有看我,而是望着天空,我对他的话很感兴趣。我想,反正也是等,还不如看看他干的是什么活。”
“‘能不能带上我,我在这闲着,心里慌得很。我不会拖累你,我也想找点儿事做。 ’我的话刚飘出口,就觉得有点儿唐突了,可是,话已出口,收是收不回来了。他犹豫片刻,用手挠挠头说,我那活又脏又累,不太适合你。‘什么活?我睁大眼睛。’卖羊肉串。他说。”
“卖羊肉串?我看着他,‘你是新疆人?’ ‘对,我来这里有几年了,一直都干这个。我也干不了别的,这个活虽然辛苦,但是,成本不高,我能承担得起。其实,干这个挺好,可以遇见各色各类的人,也能见识以前从没有见识过的事,我觉得很快乐。’”
“一直以来我都没有一个明确的方向,我不知道我自己到底能干什么,现在,他的话似乎让我找到了方向。‘如果不太麻烦的话,你能不能带上我,让我试两天。我不要钱,有饭吃就行。’他看着我,‘我那没有你住的地方。’‘我自己找住处,不会连累你的。’我生怕他拒绝,马上申明。”
“他很为难,想了一会儿,看着我眼巴巴的样子说,‘好吧。’”
“他住的房子即狭小又黑暗,还没有窗户,我想象不出在这样的环境里他是怎样生活的。我在临近的地方找到一处小旅店安顿下来。 我从最基础的选肉开始学起。其实,干这个活儿,前期的准备工作还是挺繁琐的。我每天都帮他打下手。他一大早要去买肉,买回来后再洗,再去筋膜,然后切成小块,进行腌制,腌制时要准备各种佐料,再把肉块穿成串,还要准备炭火。总之, 白天一刻都闲不着,第二天中午要拿到市场上卖,晚上到酒吧或者人流聚集的夜市上卖,有的时候要卖到半夜或者凌晨。我在那呆了一个星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在一天早上收拾好行李,带着孩子离开了那地方。”
“那你没去你丈夫的老家?”我兴致不减。
“去了,也是匆匆忙忙就回来了。”她给壮壮掖了一下被角,接着说:“回到家,我就开始着手干这个行当,也没什么难的,就是辛苦点儿,习惯就好了。”
“那,这是怎么回事?你又再婚了?”我指壮壮。
她看看腕上的手表说:“不早了,该休息了,身体要紧。”
关于壮壮,我虽然有疑问,但还是遵从她的提议,睡觉了。
壮壮依然活泼可爱,从外表看不出有什么大病。他还总是把秦素文带给他的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拿出来堆在小姑娘的床边。如果小姑娘闭着眼睛装睡,他就把东西放到她的床头,然后冲着我们伸舌头,做鬼脸。
壮壮的天真烂漫,让那个小姑娘的心情好了一些。说实话,我的心情也好了很多。
一天,我去医院外面的报刊亭买杂志,回来的时候,看见一个中年男人直接进了我的病房。我在外面犹豫要不要进去,听见他跟秦素文说话,我心想好不容易有人来看壮壮,我还是先别没进去了,让他们安心聊天才好。
我坐在病房外面的走廊里想着心事。一会儿,中年男人出来,叮嘱秦素文几句什么就走了。
“你怎么不进病房,在这里站着干什么?”菲儿来了,手里拎着我要的日用品。
“出来透透气。你今天不用去基层搞调研啊?”我示意菲儿坐下。
“今天不去了,我跟头儿说了,你没人照顾。”菲儿挨着我坐下了。
“少拿我借引子。”我不领情。
“真是好心没好报。”菲儿挽住我的胳膊,脸上挂着得意地笑。
回到病房,秦素文正给壮壮洗衣服。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在她黑里透红的脸上,我急不可耐地问,“刚才来的那人是谁?”
“我表哥,给壮壮送点东西。”她脸上的汗珠正往下滴。
她看我一脸疑惑,解释说:“这话得从头说起。那次去四川,那个卖羊肉串的新疆人,做了一件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他自愿出钱,帮助那些因为穷,差点儿没了未来的孩子。当时我就想,等我赚到钱,也去资助贫困山区的孩子。我母亲的娘家也是山沟的,我把钱捐到妇联的时候,就告诉他们要捐给那里,后来,我想知道我捐的钱到底给了什么样的人家。”
“第一次去壮壮家把我吓一跳。一间半低矮的房屋里特别简陋,有的地方墙皮已经脱落。里间是卧室,外间是厨房,一铺土炕,上面没有席子,用旧画报粘的炕面,炕上有两床破铺盖。炕的对面有一个木制大柜,已经旧得看不见油漆。其它什么都没有了,算是家徒四壁。屋里一个呆呆的女人散着头发,看见人进来,就往墙根儿躲。那是壮壮的母亲,是个智障者。这个女人生完壮壮几年以后,病情愈加严重,已经完全不能自理。有人劝壮壮父亲,把孩子母亲送进精神病院,但是孩子父亲坚决不肯。就这样,孩子父亲拖着一条残疾的腿,一边照顾弱小的孩子,一边又要照顾疯癫的女人。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了,孩子又病了。”
“壮壮得的什么病?”我问。
“就是鼻子和牙齿总出血,等会诊呢。”
她继续说:“他们住在大山深处,出来一次要过三道岭,这些年山区是修了公路,可是出来一次也不容易,何况壮壮父亲的腿有残疾,行动不便。”
菲儿把我扶到床边,我上床躺下,看着窗外的流云,想不出用什么语言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我自己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对他们的难处感同身受。这些年,国家实施了一系列扶贫开发政策,现在,又把关爱贫困人口提到议事日程。我舅舅家表哥,在改革开放初期去的深圳,这些年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半年前,他知道我捐助的事以后,决定回家乡创业,帮助山区贫困户脱贫。现在,在乡政府和镇政府的支持下,他在山村建起了养鸡场、香菇大棚,最近,还要在下面河套建养殖基地。壮壮家也有扶贫干部一对一的帮扶,已经建起了香菇大棚,壮壮的父亲热情很高,壮壮的母亲也被送医院治病去了。我只帮他们照顾壮壮,相信未来的生活会越来越好。”
“这可太好了。”我沉浸在秦素文的讲述中,像个孩子一样,听得津津有味。
我几乎一夜没睡。我又想起以前那个秦素文。
那天,无望无措的秦素文,从区政府办公大楼回家以后,非常沮丧。她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之中。
她无力地躺在床上,看头顶上的白色天棚出神。
怎么办?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找表姐去?不行,当初表姐把她从农村弄到这个小城已经费了不少周折,现在自己的日子过成这样,已经给表姐添堵了,怎么还好意思呢。不找吧,自己现在真的无路可走了。
想到这,她咬咬牙,还是去找表姐。
她独自一人走在大街上,寒风不停歇地抽打她的面颊,抽打她的全身。她心里慌慌的,像弄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天色越来越暗,她想起还没给孩子做晚饭,就又折回去。当她路过一家小酒馆时,里面正在卖热乎乎的包子,她进去买了几个包子送回家,就又向表姐家走去。
她敲表姐家的门。表姐趿拉一双拖鞋,睡眼朦胧地开开门。
“你今天怎么这么得闲来看我啦?”
她没有说话,脸色难看极了。
“哟!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这么憔悴!”表姐叫。
还没说话,她的眼泪先掉下来。
“你看看你,哭什么呀?有事说事,我就是见不得眼泪。”
她边掉眼泪,边把自己的近况跟表姐说了一遍。
“你打算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这不还没想好法子呢。”
表姐没说话,屋子里很安静,秦素文脸色苍白。过了一会儿她嗫嚅地说:“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不再找一份工作,要不自己干。”
已经从钢厂退休的表姐坐在沙发里听她把话说完以后,沉吟了片刻,连连摆手说:“我看你也别折腾了,要不,你再找个可靠的人嫁了算了。”
找人嫁了。多么简单的退路,可是孩子呢?孩子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孩子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要让孩子在这个年纪接受这样的事,谈何容易。她有些后悔来表姐家,可是不管怎么说,表姐也是为自己好。
“那我总不能去大街上拽一个吧。”她想搪塞过去。
“那倒不用,我给你张罗,我们单位老陈刚刚退休,工资不少,前年死了老婆,他想找一个容貌说得过去的,我给你问问。”
就这样,她前后相看过几个男人,但是,不是人家嫌她拖个孩子,(尤其还是男孩儿)就是她嫌人家太窝囊或者太不靠谱。
为这事,她表姐没少埋怨她,“你一个女人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差不多就得了,总那么心高气傲地怎么行!”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牲口棚里的牲口,随时等待被人牵走。她不想就这样把自己的后半生打发了,后来,她干脆不看了。
她也曾去市场考察过,市场上,推着架子车的,挑着货担的生意人越来越多,先前还空着的摊床也都有主了。也有摊床外兑的,可是,一打听价钱,她就心灰了。
她开始卖羊肉串的时候,卖一串肉也就赚三毛钱,但是,她心里高兴,敞亮。她慢慢攒着,除日常开销外,也能拿出钱给孩子补习文化课了。
……
那些日子,病房里似乎扫去了往日的阴霾。
有一天,小姑娘正在听收音机里的音乐节目,壮壮又一次抱着东西送到小姑娘的床头,小姑娘对壮壮说:“谢谢!”还对壮壮笑了笑。
壮壮这下赖在小姑娘床头不走了,他说:“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
小姑娘没有说话,又一次冲壮壮笑了笑。
壮壮从此缠着小姑娘给她讲故事,还让小姑娘给他折飞机和纸鹤。那段日子里,病房里总是响起他们的笑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