碑塔前沉思

文/英木

炎炎夏日，阳光从右前方的山坡树林上方斜斜地射过来，将千山大安寺照得通明。这里是佛教传入千山最早的开发地之一，位于海拔600米高的坳谷之中，高山古刹，深邃雄旷，隐隐地能听见钟罄之声。

沿白莲花池塘边一条窄窄的小路走到尽头，再向右走不足30米就能看见一座古塔和几块碑文。

迢迢乘兴而来，为的是寻找那个“生于名门，年轻时多才、好义、豪爽，原为江南名士，‘倾动一时，海内名人以不获交而耻’”的大师函可。

正是初伏第八天，天气晴好。山峰，在古塔背后，被粗壮高大的树木遮掩着，极目望去，峰峦环抱，林木葱茏。视野里，刻有明末高僧函可画像的古塔隐没在此，与之雕梁画栋，古刹钟声的大安寺相比，这里显得僻静了许多，也安静了许多。

来这里之前，我是做过功课的，对函可大师已经有了一点模糊的印象。

关于函可，资料上是这样记载的：明末高僧，号剩人，广东博罗人，为明代最后一位礼部尚书韩日缵的长子。其父病逝北京后，家道零落，深感世事无常，二十九岁时赴江西庐山，拜空隐老人道独为师，遂皈依佛门，落发舟中，法名函可，字祖心，法号剩人，意思是希望躲避世俗世界。然，崇祯十七年，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皇帝自杀，吴三桂引清兵入关，满洲八旗金戈铁马纵横中原，神州震荡，明代倾覆。函可因目睹明末战乱，金陵沦陷时弘光帝被虏，诸臣死节和万民遭殃的事实，写下传记体的《再变记》。《再变记》是部私史，是函可根据亲身所见所闻密记的。只是手稿，未及刊出。函可通过与其父有师生关系，当时已是清朝大员的洪承畴的帮助，取得了回广州的印牌。可惜，回南京城时，被清兵缴获，被押解到北京受审，史上称“文字狱”。后发配到东北盛京，就是现在的沈阳。

大安寺是千山五大禅林之一，历史悠久，群山环绕，林森叶茂，迄今仍保留着唐代以前的古庵遗址及麻绳文的瓦片，记载着无数沧桑岁月里的故事，函可大师可算是其中之一。他在古塔沉睡多年，传说纷杂。有的说，他到过千山，在千山小住数日，有的说，他没到过千山，去的是辽阳。而我对大师的了解，是从他的诗歌“石蹬如天上，钟声下界闻。”的随缘心态，“洞壑愁中见，烟岚梦里收。可怜溪上水，万古自空流。”的愁闷心情以及“枯藤为幕月为阶，半卷莲经伴古崖。”中得到的。

现在，我怀着一种敬仰的心情，来到千山大安寺寻找大师的踪迹，心里既兴奋又忐忑。

此刻，天空蔚蓝，古木参天，带有莲花底座的古塔肃穆庄严。寂静的碑塔四周，没有半点喧嚣，甚至听不到一声虫鸣，只有那些高高耸立的参天古木，在微风中低低絮语，仿佛向人们诉说着大师不平凡的一生。大师石刻画像下面“剩人和尚像”几个字让我心生敬畏，浮想联翩。我仰头，屏住气，与大师静静对视。山峰掩映，苍然悠悠，我分明看见大师眼里的余温，面带笑，口微张，身披迦衣，手握念珠，嘴角微微翕动。一瞬间，我心跳加速，似乎感受到高悬头顶天体的博大和空灵，“夜半分明到，千山万木中。霜花亲骨肉，雀语动虚空。”在这浩无际涯的天地间，能与大师相遇，该是怎样的一种缘分，大师就像一束光，照进我的世界，让一颗整日为稻梁谋的尘世之心，有了片刻的宁静。

曾经生长在红墙绿树，碧水残荷，曲径通幽，茂竹葳蕤的江南才子，后受累于“文字狱”，被发落东北。在冰天雪地里，与共命运的道士共创“冰天诗社”，启北方文风之先河。开堂说法，听者如云，普济寺、金塔寺等七座古刹处处留痕。如今，一座古塔，树木庇荫，安睡中，大师的气息扑面而来，“松枝当户入，石径与天通。何得穿双屐，寻幽处处穷。”斯情斯景，不禁令人怆然。

当年山坳隐居，“剩人”是大师内心内省的悟境，如今，《千山诗集》凡20卷，另补遗一卷，收诗逾一千五百首，各体俱备，蔚为大观。石像前，大师的音容笑貌引起我无限遐想。“片云相伴出山扉，拄杖挑将破衲衣。为语洞猿长守护，石床茶灶待僧归。”这首《别千山》，融汇了大师的真情实感，透出大师与其他僧人之间的友好关系。想象拄着拐杖挑着僧人破旧衣服的大师与其他僧人一块走出柴门，然后，他们挥手告别，之后，僧人在石头床边沏茶守候等待他的归来。这是一幅多么珍贵的日常生活写照啊！

“昨日满山雪，山风吹又空。” 驻足塔前，我仿佛看到大师坐在磨得泛光的书桌前奋笔疾书的场景。屋舍中的墙壁透着风，寒冷的冬季，满山白雪覆盖，周遭世界一片炎凉。思念故国，思念家园，甚至盼望早日回归故里。虽然他的愿望没有实现，但是，他那份“故国知难望，乡心终未灰。”的情怀却感染着后人。

安于一隅，碑塔相伴。碧绿的色泽，葱茏繁茂的周遭世界已与大师融为一体，山林草木之中，古松翠柏之下，大师的形，大师的韵都让人肃然起敬。

远处，群山高耸，巍峨壮丽。背景里，山坡叠翠，山路逶迤。奇峰秀岭，浩瀚似海的千山，因了大师的缘故，连峻岭峭壁和满山绿得青翠的叶子都充盈着诗意。

我凝视碑塔，怀着崇敬的心情默默致哀，阳光从树梢间漏进来，斑驳的光影中，有一层雾模糊了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