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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宁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10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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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比樱花笃

                                      一

    自从六年前伤了右腿,我彻底丧失了爬山的勇气。山,成了我一生都不能企及的高度。但是冥冥中,还是有座山脉在那里呼唤着我等待着我。那山上的花朵在每年的春天都在我心底灿烂绽放,好像我一直拥有它从未远离。当友人们说要去樱花山游玩时。我宿命里的那座山脉也在眼前明晰起来。或者说那山、那石、那水、那树、那鸟鸣那云朵都在等待着一位故人的到来。

未等启程,我先把在石油小镇上为樱花写的几行文字拿出来温习:

每年的三月,樱花,像被春天精心安排的重头戏,在春风的紧锣密鼓下蹁跹出场,不但迅速晕染了小街的氛围,提升了小街的名气,还穿过向西的三条小街,钻进我的身体里。我这具世俗的肉体怎能抵抗这天外的诱惑?

但是当我到了樱花山,适才觉得石油小镇上的樱花那么孤独,拘谨,甚至缺少底气。

踏上山体约三百米的行程,我并没有看到朋友们在微信,网上到处散布的铺天盖地的樱花,而是稀稀落落的几株花树,刚刚含苞待放,有些树木还歪躺在泥地上,未曾扎下根去,更别说漫天漫地的樱花了。我的心里有点失落,让我更加感觉不适的是上山的路全是泥石路。不像济南红叶谷的路,干净整洁,平坦,游人可以行走自如。更不像我曾经去过的风景区,即使在山上,也是垒砌的整齐的台阶,供游人轻易攀登。

当我看到山坡上一座飞檐的小亭子,又听了文友范庭伟的介绍时,内心惭愧无比。猛跑过去,我看到了这个小亭子与在其他的风景区见到的小亭子的不同。它不高也不矮,刚刚和一株塔松齐肩。飞起的四个檐角像从故乡搬来的,青黑色带着烟雨,布满了旧时光的味道。亭子顶上的瓦当,一定是诗里的,那么大那么小,一排一排、一列一列,整齐地排列在亭子的顶上,雨水敲击,发出岁月古老的回响。四个柱子均系木头制作,廊柱上未刻花,未雕刻龙凤,只是一味裸露着树木的岁月年轮。一个廊柱上的瘢痕清晰可辨,轻轻抚摸,仍能听到它的沉吟。围着廊柱的也是木条的长椅。我坐而不起,感觉这个亭子就是为我自己建造的。自己也一下融进了樱花山的风月里。它质朴如一介布衣,厚重如这座大山。也可以说,它的身上凝结了这座大山的岁月沧桑。让一个小亭子融进大山里,让来的人也融进大山里,这是我想的也是一个男子想的。

想到这儿,我就很容易理解了,我所走的来路上,那个男子不会让一条山路,规规矩矩成为一条像城市的路的。也不会随便让一处风景变成我们在其他地方或者闹市里见到的风景。让山成为山本身,让树成为树本身,让花成为花本身,就是他打造这座山的初衷吧。我猜想。

              

                                            二

我是一个天天与花儿打交道的人,一年四季守着那些充满商品气息的玫瑰百合,看着它们花开花谢,心生倦怠。那些切花是被人切断了根茎背井离乡的“人”,像我,往往在闹市的喧哗中短暂出场然后华丽落幕。没有山可以选择扎根,哪有樱花山的那些樱花那么张扬、霸气、潇洒。每年春天都占据报纸的头版头条,被赞美、被亲吻、被传播、被爱。

迈过写着“樱花道”的牌楼,我确定我看到了真的樱花,看到了世界上所有的樱花。更看到了一个男人,身着布衣,对着一树樱花,脉脉含情,喃喃自语。

在这远离尘寰的地方,在这比尘世高的地方,在这缺水少雨的地方,一株樱花树已经让我怦然心动,十里地的樱花长廊,难道要让我泪流满面,俯身跪拜?

一株樱花树的树牌上写着“染井吉野樱”也就是早樱。它任性地把纤长的枝条伸到了我的面前,我的怀里,我的心里。让我霎时忘了来路也忘了归途。我感觉一树樱花在我乳房,子宫以及身体的各个角落悄然开放。迅速而又热烈,温柔而又奔放。所到之处,我心里的灰暗化作了光明。它们都拿着细小而柔美的小刷子,把我心里的垃圾轻轻清扫。在它们面前,我感觉自己如初婴洁净。如它们的花瓣通透轻盈。我静静的感受着它们带给我的,悄悄把背上的俗世扔到一边,也把尘世的爱恨情仇搁置山间。

这柱樱花树是他走遍全国亲自找到,亲自挖回来栽种在山上的第一株早樱。是邹平的第一束美丽也是这坐大山的第一缕光明。其他的姐妹,穿越时间和空间簇拥而来,从山的脚下一直站到山的山顶。它们不像我花苑的花朵,没有选择地遵从我给它们安排的命运。它们在这山上随意而站。有的两两相顾,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伸手相牵。每年三月,弯弯曲曲十里长道上,它们身着温柔的裙纱,挥洒春天的琼浆,释放多情的花蕊。

它们密密麻麻站满枝条,拥挤、喧闹,毫无掩饰。像这座大山一样,具有十分的野性。我想如果枝条能再长得高些,向云里长去。这些仙女们是不是由着性子到天庭里去挥洒芬芳。这和我在石油小镇上见到的那些樱花截然不同。更为滨城明珠广场上见到的那两株暗暗心痛。它们从远方而来,只是占据方寸的泥土,头顶的天空也逼仄狭小,空气也污浊不堪。开出的花朵也凄凄楚楚。哪像这山上的樱花,整座大山任由扎下根须,整个天空,任由潇洒妖娆。

尽管气喘吁吁,右腿也疼痛难忍,但是被它们牵引着,我始终停不下来脚步。在密闭的樱花之间,我发现高大的白玉兰花和紫玉兰花时,惊呼出声。我想,他把一些白玉兰花和紫玉兰花安插在樱花仙子们中间的时候,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惊呼出声呢。

它们夹杂在盛开的樱花树之间,并没有显得不和谐或者和樱花长廊格调不一。而是相得益彰,各自风姿卓越。樱花小,不染纤尘而通透,玉兰花大而厚瓣,同样纤尘不染而美丽。就像莎士比亚说的,花朵,即使叫别的名字,依然是美丽的。

玉兰花是亚热带花树,其花白如玉,花香似兰,树型魁伟,播苗需要五年才能开花。想必这些高耸入云的玉兰花在这大山等我太久,至于它们如何在一个男人的呵护下,和这个男人一起经历了怎么的风雨坎坷,我不得而知。

盛开的玉兰花,端坐树枝,状如莲花,花瓣向四周延展,清香浸入心脾。有一朵玉兰花微微朝着我的方向倾斜着身子,难道它们是知晓我已经受尽人间之苦,看破滚滚红尘,特意来度我去生活的彼岸吗?倘若真的如此该有多好啊。我可以登上高处,看看这渺小的人间,有多少人为了钱财利益而丧失了自我,包括我自己。

当我得知玉兰花性味温、辛,有祛风散寒、通窍之功,可治头痛月经痛的时候,我偷偷捡拾了一些凋谢的玉兰花放进行囊。当我让它们浸入我的心扉,我是否能有玉兰花感恩的心,高洁的灵魂。

沿着樱花长廊走到天池,回望来路和山间,有种恍然隔世的错觉。那白色的长廊,像一条长龙,匍匐蜿蜒在山间,统领这座大山高处的塔松、雪松、五角枫、黄栌、法桐。也统领低处的郁金香、苦菜花。当然也能将一个人的心从黑暗领到光明的大道上去。那点缀在山间的一两株樱花或者玉兰,是他无意的安排。让它们从一些灌木丛中赫然而出,耀眼而招摇。想飞奔过去拥抱它们而又不能,只能远远的望着,它们在还未苏醒的草木间独自开着、美丽着、妖艳着、凋谢着。

            

                                          三

在城市的笼子里被围困久了,我们都希望有坐山能接纳自己沉重的灵魂,有方水能清洗自己疲累的心灵。

依依不舍撤离樱花长廊,抵达问水阁,我听到了久违的潺潺的流水声。那流水洁净,沉稳而有节奏,穿越花岗岩、石灰岩从大地深处而来,穿越亘古岁月沧桑从天宇而来,那是他梦想的声音也是他的心音。

十年前偶然的一次抵达,让他和这座山脉血肉相连。岩石裸露,满山疮痍,荆棘遍布,被周围的村民挖的深坑像无法复原的伤口……仅有的一些幸存的灌木像遭到遗弃的孩子,那么楚楚可怜。也可以说那个时候,这座山脉确实只是一些砂石而已,没有花草树木,飞鸟也极少,更别说湖泊,水源,这座山在城市的边缘苟延残喘,命运岌岌可危。更谈不上高度,更谈不上被人们记住热爱或者赞美。

他是大山的孩子,他的身上有山的高度和宽度,也有山的胸怀。他要让这死了的山活过来。而他明白水是万物之源,水善利万物而不争。但是周围无江、无河、无海,山上干燥,风沙四起上哪里取得水源。

水是一个人的命的支撑也是万物的支撑,只要心的渠道里盛满水源,就一定能找到。一个个鱼鳞坑在山间如雨后的春笋般闪现出来,遇到下雨可充分蓄水,慢慢渗透到山体里,给严重受伤的大山送去复活的药水。鱼鳞坑里再栽植树木,可谓一举两得。

山间挖河,山中驻湖,将黛溪河洪水期的河水引到山中的湖泊。那些生命之水似乎与他心灵相通,纷纷沿着他心灵的脉管流进大山深处。在大山深处驻扎下来,以自身的润,灵气,爱与善,给这座大山增添了神韵,成为了这座大山,邹平县城明澈的眸子。

站在湖边,抖落一身的风尘,将自己的影子投入湖中,清洗。妄图让自己在这大山里显得更加轻盈一些。自己的灵魂也轻灵一些。我知道,这湖水来自天光云影,花朵树木,来自一个人的梦想王国,沉静而率性,对于世人毫不吝惜的赠出它的玉,它的清,它的日月。

湖中心的那个小岛,像梦一般的存在。我多想涉过湖水,与它融为一体。攀上枝条,与樱花,与雪松,悬铃木互为邻居。长出翅膀与百鸟一起飞翔。或者附身低处,与苦菜花一起体会低处的生活。怎奈它以沉默加以拒绝。是啊,对于一个城市欲望过多的人,这自然的屋宇怎么轻易接纳。

为了自己能和这座山水走的更近一些,我带上墨镜遮挡皱纹,在湖的岸边频频留影。湖水波光粼粼,垂柳依依飘摇,水杉静静伫立,远处的好几个鸟巢成了巨大的一个意象。这些,像被他在偌大的宣纸上画出来搬到这里的。稀疏相间,笔墨浓淡相宜。让我有抛弃一切住下来的冲动。

这座大山何尝不是一张他人生的宣纸,他以水为墨,画出樱花、塔松、水杉、玉兰、湖泊、日月、鸟鸣。将自己也画了进去。

就像他自己说的,这张宣纸具有极大的柔韧性,它向着时间和空间无限延展,只要他的生命还在,这幅画就没有画完的时候。我多想被画在这山水之间,抬头就可望见明月,低头就可俯视人间。与樱花、玉兰、迎春做姐妹,与湖水来个千年之约,与你做一对神仙眷侣,乘着山间的风月,腾云驾雾,再不受人间之苦。

那个男子,樱花山的山主,像我遇见过的那棵松雪,以赤子的情怀,守护着这座大山,他的守护不但是对于大山的一种守护,也是对于邹平县城对于自然对于人类的一种守护。他的守护,艰难,但不孤独。整座山就是他的灵魂,山上的樱花,玉兰,五角枫,都是他的孩子。至于那些湖泊,则是他的惠泽。

当我们远离城市的喧嚣,扑进樱花山的怀抱,何须再问:樱花烂漫几多时?谁比樱花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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