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璎宁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散文
202104/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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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一朵花抵达人生

                                     一

    今天早上,天继续阴沉,太阳被云层遮蔽,风的力度恰好。我围着小区附近彩虹湖中心岛转了两圈,习惯性的到岛中心的木椅子上傻坐。金鸡菊浓缩成一枚种子,似坟墓坐落在枝头,黑心菊退还为草,有一半枝还寥寥落落地举着金黄的小头颅,大有不甘心撤退的架势。如果说这个湖泊绿化区的金鸡菊、黑心菊是花了大价钱为了美化城市而来。那么散落在它们中间的一年蓬则是流浪的女子。在写这篇文字之前我一直叫它小野菊。原来,在日照九仙山峡谷遇到的是它,在峨庄的野山山尖上遇到的也是它,那遍布故乡田野路边,默默陪伴我长大的也是它。

它们在这个湖畔,夹杂在这些有正规出处的花儿之间,四五月它们开花时它跟着开花,八九月它们凋谢时它们跟着凋谢,如今已经是十月,金鸡菊和黑心菊都大潮退去,它们却又从草丛中开出一朵朵的花儿。淡紫色柔软的小花瓣围起一个金黄色的小圆盘:内敛、安静、沉默,像秋天。

蹲下身去,我发现一朵一年蓬开在一根茅草的根部,不是如我花痴的人根本不会发现。它那么小,像一枚小小的裙子上的纽扣。我真的在一位女子的裙子上见到过这种花,它的别名叫野蒿,也叫蓬蒿菊。是十六世纪挪威的公主玛格丽特以自己的名字命名的花朵,可以预测恋爱。传说只要手持玛格丽特,把花瓣一瓣一瓣摘下含在嘴里,一边说着喜欢,不喜欢,到最后一瓣就可以对爱情做出占卜。当我读到这个传说的时候,我想摘一朵蓬蒿菊含在嘴里,占卜出我未来的命运。

                                      二

农历七月初七,七夕节的头天晚上,我们一家人挤在我花苑16平米狭小的空间里,为第二天的玫瑰销售做准备,硝烟弥漫。期待,担忧在心里交织成一种莫名的情绪。

一枝玫瑰从昆明启程到我的花苑再到顾客手里,不知道被我抚摸过多少次,它们的刺有多少已经变成了我身体的构成部分也难以计数。有时走着走着脚心猛的一阵刺疼,脱下鞋子一看,一枚玫瑰的刺正中我的脚心,不偏不倚。把它从我的肉里拔出来一看,它被我的脚心踩了一下,还未减其锋利。那么,这枚刺是哪里来的呢?难道它一直深藏在我身体的某处,当我懈怠的时候,给我猛的那么一下子,提醒我在这个尘世要慎思笃行,小心翼翼?

我一边挑拣着还在婴儿时期就被花农采下来充数的劣质玫瑰,一边和家人诉苦:等明年女儿结婚后,我再也不干花店了,而且是永远!我的语气加重了永远这两个字,中国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丈夫在那嘲笑:这话可是你说的,别好了伤疤忘了疼。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谁或者什么曾经那么深的伤害过我的话,那就是玫瑰。它们的魅惑、妖娆、开放或者凋零、它们姣好的容貌和锋利的刺,都是对我最大的伤害。

正当我絮絮叨叨地告诉女儿,一定要考个编制有份养活自己的工作,不要过我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时,我花苑的门被一位美丽的女子推开了。真的是一位美丽的女子,那种美丽像玛格丽特花,也像戴安娜玫瑰花。内敛,娇羞而略微的矜持。

她长发飘飘,面容俊俏,乳房挺起,长裙及地。进来后只能站在离着门口两步远的地方,因为其余的地方都被玫瑰花占据了,我的脚也是穿插在玫瑰花的刺、枝干和叶子之间。如果蹲下去,屁股会被刺扎疼。

她说在附近的饭店吃饭,出来溜达偶然发现了我的花店,正好心情不好想买点花。我用和所有人说过的专业推销语对她说:你如此美丽,该是一个对花钟情的人,你有没有发现,自从你爱花之后,你自己都变得美好起来,开始学会宽容,忍让,抱怨也少了,周围的人和事物都开始变得美好起来。爱花的女人起码内分泌不失调,乳房不下垂,卵巢功能良好,我正要说另一句话,女儿吭吭了两声我就收住了…… 她脸上泛起一丝笑容,眼睛里却满是忧伤。

她没有挑拣我选出来的一到三级玫瑰,而是朝着我放在桌子上,那些像婴儿刚刚发育成胚胎的玫瑰下手了,说实在的那些玫瑰全部绽开就像枣子那么大,如果花农守着我采摘这样的花我会用滥竽充数,违反职业道德,只追求利益等怒斥他们,而他们也会委婉的说这叫夹枝,不夹枝就赚不到钱。

我说两元一枝,数了数一共15枝,30块钱,为了给她一个顺的祝福,我又多给她了一枝,连花瓶算上一共46。四平八稳,六六大顺的意思吧。我瞥见女儿冲着我翻着白眼珠子。可能是说那么烂的花还卖给人家,指不定两三天就凋谢了,太没有良心……这46元的意外收获,让我的心情无比灿烂,并有了打胜七夕这次场爱情战役的信心。

女子提着花走出去,我从玫瑰中抽出脚来去送她。去送她有两层意思:第一是习惯性的礼貌,第二是看看花拿的方式是不是正确。照理说这是瞎子点灯多此一举,一手交钱一手交花完事。可我总是习惯性地指点顾客拿花的方式,似乎顾客拿走的是我自己而不是花。

有一次一个乡镇的小伙子从我这定的新娘手捧花,他来取花时骑着一辆轰轰响的大摩托车,我一看傻眼了。寒冬腊月,如果花暴露在寒风中,到家后所有的花瓣都会散落风中,明天的婚礼会因为花的缺失而难以进行。

我从邻居家借来了一个大纸箱子,纸箱子底下铺垫了好几层柔软的棉纸,再把新娘花束用塑料袋罩住花头部分,纸箱的接缝处用宽胶带牢牢封住。用一卷丝带把箱子绑到摩托车后座上,使劲晃动了好几次后对小伙子说:放心回家,油门踩到100码,即使跑到委内瑞拉,也不会散架,玫瑰花会好好的和你去接新娘子。小伙子飞驰而去后,我很快就把这事忘了。

就像我把这位女子送出花苑,一边赞叹她妖娆的身段,看了几眼她裙子上细碎的蓬蒿菊之后很快把她忘记。她和来到我花苑的任何一个顾客,没什么两样。

直到教师节的头天晚上,我正在花苑门外整理订单,一个出租车女司机把车停在门口的公路上,三步并作两步就冲到了我的跟前,说她的一个朋友要我的电话号码,说认识我要买我的花。我和隔壁酒厂的营业员对视了下还是把号码给了她。此时我还是想不起来是我的哪位朋友,男的还是女的?到了晚八点的时候,我也疲惫不堪准备回家,忽然接到一个注明为未知城市的电话号码。我习惯性的接通了,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子的声音:姐姐,我是你的顾客,在七夕节的头天晚上买的你的花,连花带瓶46元那个,你还送了我一枝玫瑰呢……当我应付着说昂昂昂,是是是之后十秒,才忽然想起来七夕节头天晚上我正在抒发自己对于花的怨气,那位女子买走了那些让我心情极度糟糕的玫瑰花,瞬间头皮发紧,心跳加速……不会是找我索赔算账的吧。

当她在电话里对我说,她心情不好,运气也差,她的家庭正处在危机时刻,要请一个道士做一场法事,需要转运竹转转运气时,我悬着的心才放下来。随即吃了一惊,我们只见过一次面不超过十分钟,如此不堪的家事她怎么对我和盘托出?

这个社会,我们都带着伪装面具,有些人即使见过很多次面也一样陌生,不会留联系方式,不会打电话更不会把自己的生活告诉别人。就像我一样总是拒绝着别人好意的“侵入”。譬如自己不爱跟陌生的朋友要电话号码,更不会随意打电话给一个觉得离着自己很遥远的人。有很多的机会,我搞插花活动,参加的全是家产万贯的太太们,我完全可以把花苑的名片发给每一个人,哪怕她们随之仍在地上。或者大加宣扬养花的好处,拿出譬如我自己瞎编的美容养颜,调节内分泌,促使卵巢,乳房第二次发育,延年益寿,永葆青春,去皱祛斑,增加性生活能力等这些说服她们买花。可是我没有,一次也没有。我希望的还是那种原始的,通过一点点认识到肯定到认可的古老慢方式,这遭到大家的耻笑。哪还能那么老土,现在微信极其方便,一秒钟通过验证,接着就可以聊天,有生意的聊生意,做文学的聊文学,做性生意的为了金钱,按下一个按钮就可以不要尊严不要脸皮。微信这便捷的工具,将我们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动动手指就可以窥视一个人全部的生活,真是可怕的事情,可是自己也被这微信绑架着裹挟着,毫无隐私可言。

这么晚了,找转运竹是不可能的事了,富贵竹还有几丝希望。她在电话里毫不客气:姐姐,你再帮我找找富贵竹也行。我又和隔壁酒厂的营业员对视了下犹豫了会,说好吧。其实事后隔壁的营业员还对着我摆手来着,我没看到。打了三个花店的电话都没有给她找到富贵竹,我给她回拨电话告诉她了这事。她很失望的说那好吧,接着说姐姐那我要点你店里的百合,玫瑰,就是象征夫妻长久和睦的花,但是我没有钱,我的钱包放在朋友的车上被拉着去了威海,后天才回来呢,我朋友后天回来后我再把花钱给你,我的脚歪着了去不了你那里,半个小时候后我让一个人去取花,此时离着她说的道士做法事还有半个多小时的时间。

有选择恐惧症的我把目光又投向了隔壁酒厂的营业员,她对着我指手画脚,甚至跺脚。意思是:不认识不付钱就拿花,还请道士做法事,靠谱吗?直接拒绝就一了百了啥事也没有了。如果按正确的商业思维来讲,一手交花,一手交钱,两不相欠。拒绝了她的要求不会涉及职业道德等问题。再说搬到城市以来,通过电话我被骗的一贫如洗的事实还仿佛在昨天。但是转念一想,这也许是我送她那一朵玫瑰花带来的缘分,正所谓赠人玫瑰,手留余香。就因为一朵玫瑰,几句交谈,在茫茫的城市里,在众多的花店中,她单单就选中了我,或者说是我们的相互选择。是一个处在关口上的女人对于另一个女人的求助或者信任,作为一个职业写作者,深谙事事怎么能拒绝她的要求给她雪上加霜呢。我回了电话:给你六枝百合,九枝玫瑰,九枝康乃馨,加一个花瓶,150元,让人来拿吧,并让她加了我微信。微信通过后,她发了一个感动哭泣的表情,把她家住某某小区几栋几号几单元都给我了,还给我打了一个电子欠条:欠诗韵鲜花苑花款150元。开头没有名字,落款没有日期。其实在网络上,即使把一个人的祖宗八代都翻腾出来也无济于事,网络毕竟是网络,虚幻,不确定,欺骗随时而来。

当一个小伙子来取花的时候,我还问他认识那个女人吗?她没有给钱,说是后天才给。小伙子怕多事说不认识她,是转过来的单子,只是负责拿花送过去,并说了一句她好像是一个外地来的人。

小伙子走了之后,隔壁酒厂的营业员对着我哈哈大笑:你今晚别想睡觉了呵!今天你卖了150没有,就给一个不认识的人150元的花,还是一个外地人,人一走,微信删除,找人都没处找去。

此时真的有点悔意,为什么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呢。转念再想不就是150元的花吗,本钱也没有那么多,再说是那次我被骗一万块钱的万分之一。

如果她真的不给我花款了,就当是我送给她,让她心情变得好起来,渡过难关的吧。

想的再高尚点,如果她不给我花款了,就当是上帝对于我的再一次考验吧。已经有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了,就不怕再有第五次,俗话说虱子多了不咬人。不是说上苍降大任于斯人也……

佛家不是也说了吗,世界上所有的相遇都是缘分,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个人,一朵花,一片叶子与你的相遇都是缘分,既然是缘分那就不必去躲。

                                   

                                                   三

就像那些蓬蒿菊,我刚来到滨城,在彩虹湖的路边发现它们的时候,就感觉它们有故乡的面孔,不择地段,随意而生。尤其它女菀、千张草、白旋覆花的别名传递给了我诸许的诗意联想,给了我这个初来者最大的安慰。

第二天我早早来到花店,投入到教师节的忙碌中,不吃饭不喝水马不停蹄包花,满城市里跑着送花,像一天能挣一百万的百万富翁,早把昨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第三天接着打扫教师节留下的惨败战场,也没有想着给她发一个微信问她要钱,也抱定了给不给都无所谓的决心。到了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我接到了她的电话,说她在我花苑对面一辆车上,脚上缠着纱布不方便给我送钱,让我过去拿。

这在意料之中也在意料之外,我的心情也极度平静。我挂了电话跑到马路对面找到了她的车。她推开车门,笑盈盈的先把钱递给了我说谢谢,又伸出双臂给了我半个拥抱,我拍拍她的后背,意思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冲你有做人基本的信任和善。才开始我还想拉她进一个耶稣群,看来是没有这个必要了。

我举着那两张崭新的人民币对着隔壁酒厂的营业员说,我以善对她,她也以善还我。花是美,难道美不是善的一种吗。这个世界就是你以什么样的态度对待,它会还你同样的东西。

我和她何尝不是蓬蒿菊的一种, 我们漂泊而来,接受生活的各种磨难,随意生长,走出去都会淹没在茫茫的人海,都希望自己能把握爱情和命运,在低处但自有光芒,那光芒很微小,依靠它,足可以抵达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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