璎宁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1
都三天了 一棵从黄河口带回尘世的碱蓬
仍然保持自己的紫红 水分 骨骼的硬
看这个样子 即使再过几天
它也不肯放弃自己的姓名
折下一点茎叶放进嘴里咀嚼
咸涩 但并不苦
苦 已经被它自己吞服消融
哪像我啊 时常将愁绪挂在眉头
碱蓬草 一直和我僵持下去
以它对于盐碱滩的忠贞不渝
我担心 对于故土的背离
经不起嘲笑
吃下去的，会在子宫内野蛮生长
2
二十年前 我来到一个石油小镇
一贫如洗 之后变得物质 俗不可耐
城市疾病缠身……
二十年后 跻身一个城市
再一次一贫如洗 物质的大梦不灭
城市的疾病 病入膏盲
今天，我来的正是时候
你满河的金银晃动我一贯贪婪的心
真的 我感觉无从下手 享用
只有抓起岸边的一把泥土
和一朵浪花一起供养我的后半生
我知道 你在我的身体里植入了你
但是 我不能将自己这具皮囊刻进你的岸里
你的浪花里 你鸥鸟的鸣叫里
我还得返回尘世一趟 找回那块最硬的骨头
或者盐
3
城市 坚硬 拥挤 冷漠
一只小小的鸟儿都无法伸展羽翼
何况大雁 它可以选择飞的高度
降落的地点 我却无法选择生活
真羡慕黄河口的那片水塘滩涂
是谁走漏的风声 让成群结队的大雁
慕名而来 驻足 觅食 相亲相爱
并签上自己的名字
它们声势浩荡地飞过我的头顶
漂浮在村庄上空的“人”
伸手就触摸到了神的家园
童年啊 水波里也摇曳得五彩缤纷
大雁 ——向南飞
冲着它们喊，却没有发出声音
体内的雁儿
走失的那些 会不会梦里聚首
4
既然无法选择逃逸
只能选择生长
自成风景 这持久的秉性
常常将一只远道而来的白鹳感动的泪眼婆娑
不像故乡的垂柳 以妖娆的身段
勾引春风
也不似近处的槐林
以花的名义邀功请赏
像我一样，宿命的感召下完成了蜕变
手掌抓紧大地 推拥黄河的涛声
将风雷托举回苍穹
也为芦苇的浩荡 荆条的赤红鼓掌
几个小时，我学一棵树的样子
和它们站在一起
为的是它们能伸出一条鞭子
抽打掉 我身上的俗世
5
看到那盏灯火
以为是挂在天幕上
一颗晚归的星辰
那时，村庄已合上眼睑
夜鸟收紧了翅膀
连树木都懒得理会头顶的风雨
那如豆丁的火苗 ，闪闪烁烁
以微弱的光亮，穿透黑暗的潜流
统领着整个夜晚
和一群满身油污的人
有风来的时候，这盏灯火
会站立起来，叫喊几声鼓掌几下
但是，大部分时间里
它只在高高的井架上
小心端着自己的火苗
6
一张拆迁的纸令，将我的故乡向东推进了六华里
父亲与黄河之间陡然增加
六千米加四十二个台阶
意味着一个人与另一个人的诀别
堤坝 世间最长的站台
我不能将麻湾正觉寺
黄河决口纪念碑石
搬到父亲面前
作为一个叛逃者
只是，陪着他默默地站着
直到他端起酒杯
……跪倒
黄河举起金黄的杯盏
饮下了自己的泪花
7
君 在黄河口
和无边无际的芦苇
相互见证一生
君的胡须头发很长
和芦花一起在风里潇洒地飘
一簇一簇生活的雪 落下来
君 跑进芦苇深处
芦苇淹没了他
但并不能遮挡他的光华
君 把几只芦荻递进我的手中
像递到我心里柔软的诗行
让我一路行走一路吟诵
芦荻飞花 轻柔 缓慢 美丽
我要把给君写的诗绑上它的小翅膀
冬天纵深 君 要耐心的等
8
横在怪柳林和野芦苇之间
一艘小舟
让我忽生感念 诗情肆意泛滥
涉过野水
拨开煽情的芦花
折柳枝为辑
将它领向大海
只不过是我的一厢情愿
凛冽的风并没有撼动
它被画在了那里
没有想离开的意思
让我十分沮丧
钟情的 只不过是野水里的蓝天
以及身子地下的淤泥
我并不能代替一首船去思考
生活的深浅 以及何处是岸
一艘船 浪花的缩影
鸟儿的过去今天以及未来
一直保持与黄河平行
黄河入海 不断的回眸中
它 从未停止过行走
9
孤岛一条神仙来过的深沟
你点燃的篝火
撩拨着槐花的迷香
空气里弥漫着离别的伤感
火焰里的情歌
惹哭了月亮
孤独
黑夜湿重的衣衫
你给我戴上花朵的头冠
草编的戒指
抱上虚拟的白马
沿着黄须菜的红地毯
我们身后的每一个马蹄印
每一缕轻烟
都将是爱情的证词
10
葵花，在七月的流火里
乘着黄河的马匹燃烧并奔跑
隔着半生的光阴
我感受到了它们奔跑的速度
和燃烧的炙热
一棵葵花，像是头领
从亿万棵葵花中
抽出自己的身子
并拧断了脖子追寻梦想
整齐的序列，挤不进咸涩的凤
金黄的外饰说明一生的富有
即使我学一棵葵花在闪电里
挥舞火炬
也追不上这条河流奔流到海不复回的意志
即使用尽一生，生长
也高不过这棵葵花
只有学葵花附近的一棵草
抓紧泥土，藏好体内的河流和月光
在黄河的声声呐喊里
行走的匆忙而急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