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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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仲明死了，死于车祸，享年四十岁。
在郊外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仲明遇难的小汽车被撞的七零八落。
能把小车撞成这样惨不忍睹的应该是大货车之类的重型汽车，从出事后逃离现场的态度来看，应该是畏罪潜逃。所以，当有关部门来到现场的时候，只剩下死去的仲明和那辆孤零零的破车残骸，没有其他任何线索。
有关部门只好通知仲明家人，告诉家人案件会进一步慢慢处理的，请家属们耐心等待。不过，以目前的破案效率来看，估计没有三五个世纪，案件很难水落石出。
四十岁的男人，正是身体年富力壮、事业如日中天之时，但，人死如灯灭，事已至此，说啥都没用，只有让死人入土为安才是道理。
葬礼很隆重，也让前来祭奠的人们唏嘘不已，别说仲明自己的亲朋好友为之痛心，甚至就连仲明的一些商界敌人和竞争对手也自发的前来吊唁。
他们在事业上是对手，但是，他们对仲明为人处世的作风和人格分外敬重。他们说，失去这么一个对手，就等于失去一面镜子。仲明不禁在生意上一言九鼎、重诚重信，在家庭上也无可挑剔。在这个有钱先要换老婆的新时代，仲明的生活作风一直低调平和。
他不但没有风流韵事、绯闻传说什么的，就连一些交际上必不可少的风花雪月场所，仲明也能做到适可而止。尤其最近几年，仲明和妻子之间的生活简直就是相敬如宾——难怪他妻子哭的死去活来的。
二
仲明的公司规模虽然不算小，毕竟是私人公司，眼下仲明不在了，公司上上下下都眼巴巴地看着仲明的老婆——王丽。
仲明不在了，这里的一切都是王丽的了。王丽要是继续经营，大家依旧有活干有饭吃，王丽要是放弃这家公司，大家只好树倒猢狲散，大路朝天各走半边。
王丽把大家召集到会议室，声音低沉地说：“大家都知道，这间公司是仲明的心血，我应该继承仲明的心愿，把她好好经营下去。”
这句话就像一颗定心丸，让大家心里踏实很多，人们个个充足精神，继续洗耳恭听，力求给新上任的一把手留下一个好印象。
“可是！”王丽话音一转，说：“大家也知道，我从来没有管过公司的事儿，对这些也没有兴趣。我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这份经营能力，所以，我觉得还是转让……或者卖掉的好，实在不行，就算关闭也比以后垮台好……”
王丽的话像一根尖尖的钢针，把大家刚刚鼓足的欢乐气一下放了个精光，把大家的满怀喜悦的那一颗颗康热乎乎的心脏直接从赤道扔到北极。
会议室的气氛一下变得很压抑，王丽顿了顿，正要继续说话，会议室走进来几个人。
二
走在最前面那人是仲明的铁杆朋友——马如龙律师。马如龙是仲明家常客，没啥奇怪的，奇怪的是马如龙身后还跟着两个穿制服的人。
望着大家诧异的神色，马如龙神情严肃地对王丽说：“王丽，有点事儿要对你说，你看是在这里说呢，还是？”
王丽一愣，说：“公事还是私事？”
马如龙说：“我也不清楚，是这两位先生带我一块来的。”
“那，就在这说吧。”王丽看了看两个穿制服的人，说：“这两位先生是哪个单位的呢？”
“他们是公证处的老师。”马如龙说：“这两位是公证处的老师，他们说仲明在公证处留有遗嘱。”
“遗嘱？！”王丽吃惊地说：“我怎么不知道？马如龙，你什么意思？”
马如龙无奈地说：“嫂子，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情况。”
公证人首先出示了证件，其中一人说：“仲明先生三年前在我们那里做的公证备案，我念完遗嘱后，会给你们公示。”
说完，他清了清嗓子，朗声念道：“立遗嘱人：仲明，在没有任何外界因素的干扰下，本人自愿将名下所有财产赠给李如珪女士！其他人等不得干预……”
“……本遗嘱执行人为马如龙律师和市公证处同志共同执行。联系地址……电话……”
“继承人李如珪联系地址……电话……·”
“另外，我在公证处留有一封亲笔信，一定要让李如珪女士本人亲启……”
公证人读完遗嘱，公司里死一样的沉静。别说公司的员工了，就连马如龙也有些惊讶，他看着面色惨白的王丽，轻声问道：“嫂子，李如珪是谁呀？”
“我怎么知道？”王丽强压住心里的惊怒，冷冷地说：“马如龙，立遗嘱的时候，你真的不知道？”
马如龙说：“我也是被这两个同志刚刚通知的。”
公证处人说：“既然事情已经明了，马先生负责执行遗嘱吧，有需要帮助的时候，直接给我们联系就好。我们还有事，先告辞了。”
公证人说完，转身往门外走去，可是还没到门口，迎面走进一个年轻的女士。
三
女人看到两个公证人走过来，微微侧身闪避，想让两人过去。公司有个员急忙问她：“您好女士，请问，您找谁呀？”
“请问，仲明先生在这里吗？”那个女人不答反问地说。
她说着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一看就不是本地人，马如龙心中十分诧异，随口问道：“您是？”
“我叫李如珪，是仲明的朋友。”女孩平静地说：“他是在这里上班吗？”
也许是职业性的敏感，已经走到门口的两位公证人听见女孩说了姓名，轻轻对视一眼，缓缓地停在李如珪身边。其中一个略显欣慰地说：“你就是李如珪呀？哎呀，你来正好，今天的事儿能圆满解决了。”
李如珪看看身边的公证人，诧异地说：“我？找我什么事儿吗？”
“是这样的，仲明先生在去世之前，把你立为继承人……”
“去世！”李如珪失声嚷道，“仲明出事了？我就知道的，我就知道的……”随着李如珪说话的声音慢慢的变得微弱，她的身体软绵绵的瘫倒地上……
不管怎么说，人家是奔着仲明来的，一看李如珪倒在地上，王丽尽管对她一肚子怨气，还是连忙上前抱起她，轻轻地扶到沙发上。
公司里的上上下下看到这一幕，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在那里大眼瞪小眼的用目光互相交流着心中的疑惑。
马如龙一看出了这么个意外事儿，也不好在这么多的人前面说什么，于是对大家说：“这样吧，大家先去忙吧，各人负责好个人的工作，有什么事儿，咱们明天再说，好不好？”
大家慢慢散去，屋子里只剩下马如龙、王丽、李如珪和公证处的两位同志。公证处的同志一看这情况，对马如龙说：“马先生，既然仲明先生指定你为遗嘱执行人，你留下来执行这份遗嘱吧，有什么事儿在和我们联系，我们还有很多工作要做的。”
“也好。”马如龙思量着说：“给你们添麻烦了，有事儿的话，我会直接联系你们的。”
慢慢的，李如珪清醒过来，一边潸然泪下一边说：“仲明是怎么去的呢？”
“车祸。”王丽在她身边默默垂泪说。
“唉！”马如龙也十分伤感地说：“人死不能复生，还请你节哀。”接着，马如龙对李如珪介绍说：“这是仲明的太太。”
李如珪一下愣住了，惊慌失措地不知说啥好，只是默默地用手连连拭去腮边流不尽的泪水。
四
李如珪只哭不说话，王丽心中一团乱麻也不说话，尽管王丽心里有很多的话想问问李如珪，可千头万绪的不知从何说起。
马如龙在一边看着两个女人，心里暗暗生气地埋怨仲明：你找女人也不算什么大事儿，现在这年头在外边有女人也不算什么，可是你不该把所有遗产都给这女人吧？就算不念和老婆十余年的夫妻之情，还有十几岁的孩子？你让他们娘俩喝西北风吗？我马如龙和你从小玩大，就没看出来你能走这么一步臭棋……
马如龙一边生气一边暗暗地想着有没有办法更改这份可恶的遗嘱，也没心思和李如珪、王丽说话。于是，屋子里更加沉寂，只听见墙上的自鸣钟滴答滴答的向他们诉说着时间的流逝。
一声清脆的音乐像天外来音，猛然间打破世界的宁静——自鸣钟终于走到一个站点，悠然发出一声感慨，也让屋中的三人回到眼前的世界。
李如珪缓缓站起身来，轻声对马如龙说：“我能看看遗嘱吗？”
“当然可以。”马如龙站起身来，把手里的文件递给了李如珪，沉声说：“还给你留了一封信，你一块看吧。”
李如珪站起身默默地接过那些文件，又坐回沙发，她没有急着阅读遗嘱，却缓缓地拆开那封薄薄的信封。
马如龙看着读文件的李如珪，有意无意地叹口气说：“唉，活了半辈子，死得不明不白，仲明真是不值的！”
李如珪像打了一针强心剂一样，立刻打起精神，惊疑地说：“请问，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到现在还没找到肇事车辆。”马如龙闷声说：“你说冤不冤？”
“什么？”李如珪十分震惊地说：“肇事汽车逃逸了？对了，仲明的手机呢？”
“手机？”王丽和马如龙几乎同时互相对望着说出声来，马如龙望着王丽心想一定在王丽那里，王丽却一下呆住了，喃喃地说：“从出事儿到现在，我没有想起手机的事儿。”
马如龙一想也是，人都死了，谁还顾得上一部手机呢？也不知当时是不是有人浑水摸鱼偷走了？可是，还没等马如龙说话呢，李如珪匆匆站起身来说：“去警察局，我知道车号！”
五
马如龙和王丽惊疑地对望一样，坐在沙发上谁也没动，同时疑惑地看着李如珪。李如珪想了想，把自己手机拿了出来，很快滴翻弄几下，递给马如龙。
马如龙接过一看，是手机QQ的聊天记录：
……
明：干嘛呢？
珪：在店里呢。你呢？
明：在路上，想你呢。
珪：开车别分心，回家再说话。
明：停在路边呢，想睡觉。
珪：回家睡去呀。
明：不想回家。
珪：那去单位睡吧，在路上算什么呀，不安全。
明：没事儿，正想睡呢，想你了。
珪：你老板要是找你咋办？
明：没事儿，这里离他很近，几分钟就到。
珪：我快受不了了，我要去找你。
明：傻孩子。
珪：你说的话不算话吗？
明：怎么会呢？
珪：你想想，咱们认识多长时间了？
明：哦，八年，呵呵。
珪：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明：呵呵。
珪：不准笑。
明：记得。
珪：那，你准备啥时候和我结婚？
明：啥时候都行，今天来不及了吧？
珪：大坏蛋，明天我就去找你，直接去你家里，看你怎么办？
珪：说话。
珪：干嘛呢？
珪：睡着了还是死了？
珪：我吓你的。不会去你家的。
珪：再不说话，不理你啦。
明：*h3256
珪：啥意思？
珪：仲明？
珪：喂……
聊天记录就到这里，李如珪泪眼模糊地说：“然后，我马上给他打电话，一开始手机能打通，却没人接听，后来再打，就关机了。我心里一直不安宁，这两天一直联系他却又联系不上，我……放心不下，想不到……”
“这个或许是仲明记下的车号，肇事者看见仲明手里的手机，把手机拿走了。这是证据，跑不了他们。”马如龙站起身来说：“去警察局。”
出来警察局，三个人如释负重。马如龙十分欣慰地说：“那个，李小姐，今天你先休息一下，明天再办理遗产交接事务好吗？”
王丽说：“是呀，家里只有我一人，去我家住吧？”
李如珪说：“不了，王姐，我和他……很对不起你，明天再见吧……”
三人分手后，李如珪猛然觉得自己成了一只断线的风筝——顺着仲明的线刚刚飞到这遥远千里之外，可是这根线却猛然间被扯断，把她孤零零的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异地他乡。
李如珪神思恍惚地住进一家酒店，一头栽倒在床上，无声的泪水很快打湿了洁白的床单……不知过了多久，李如珪忽然想起仲明留给自己的信还没有看，连忙坐起身来，打开信封，抽出信纸……
六
小丫头，你还好吧？
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十有八九我和你已经阴阳两隔。
因为，如果我能如愿以偿地和你在一块生活的话，这封信应该不会到你的手上的。
我这个人呐，最大的优点就是最大的缺点，那就是居安思危，啥事儿先往坏处着想，所以才回无聊间想起给你写下这封信。
屈指算来，咱俩已经相识五个年头了，不知道这是善缘还是孽缘？不过，我这头老牛还要啃你这株嫩草，尽管我脸皮很厚，想起来还是稍稍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但，更多感觉还是甜丝丝的。
我在你眼里，一直是老实可靠的，但是，有很多事儿，我都瞒着你呢。呵呵，说出来，不知道你会气成啥样子？我真想看看你生气的样子呢。
先说第一件吧，你一直没有过我的面，见过一张照片还是十年前的我。再说了，你也一直没让我看，是吧？也算是扯平了，相比来说，我还稍微吃点亏呢，不过我是宽宏大度的男子汉，不和你这样的小女人一般计较了。
记得咱俩互相约定，若是咱俩互不见面还能相依相偎地相爱十年，说明咱们两个真的有缘分，我一定会和你到一块去生活。当时我是照着人家李连杰和利智的传奇婚姻对你说的：相爱十年后还是相爱的话，就结婚。
你说咱们不是大人物，不需要十年，有五年就行。其实，说心里话，我一年都不想等。但是，我一想到你今年才二十五岁，我比你要大十几岁，还是多等几年吧。
我觉得，说不定几年之后，你遇到一个有缘人，那就会成就一个幸福的家，也就不会在意网络中虚无缥缈的网友。所以我狠着心和你讨价还价又打折的把十年约定改为八年。
其实，定下这个约定，我还是有很大一部分私心的——八年后，我的孩子刚好十八周岁，我和老婆离婚对他的影响也不会很大，或许他也能理解我的决定。
我本以为你不会答应八年之约，没想到你却答应下来，我心里既感动又矛盾，唯一让我稍有自我安慰地想法是我觉得你一定等不了这么长时间的。
没想到，五年过来，你还是傻傻地等着我，等着一个素未平生的老男人，你个傻丫头。
你知道吗？今年春天，我去了你那里，呵呵，我在你身边转悠了三天，可是你却不知道，我很难过呢。记得你曾说过，要是我贸然走近你身边，你一下子就会感觉到的，说大话了吧？
呵呵，嗯！不过，这也不怪你，主要是你们售货员见的人多，我也不敢离你太近，我怕万一你要是能认出我来呢？所以我只是在一边偷偷的看着你。
这样算来，我可是占了大便宜。我把你看了一个遍，你却没有见过我。生气了吧？小丫头。我给你道歉，郑重道歉——对不起，大姐。
其实，我去的时候，真是想和你见个面的。但是，当我看到花一样的你，猛然感到自己太对不起你了，怕你见到我后会大失所望。所以啊，直到最后，我也没勇气见你一面，灰溜溜的又回来了。
回来后，我又心酸又欣慰，你对我说的你的情况都是真实的，和你的现实生活一模一样，我却对你说了很多谎言，我真是该死。
这么多年以来，都是你给我花钱买礼物，我却很少给你买什么。你说我是一个小车司机，工资不多还要养家糊口，不让我给你花钱。
你说你得到我的心，已经很对不起我的妻子儿子了，不能再在别的方面给他们争抢什么了……
其实，我不但在工作上骗了你，在家庭上也说了谎。我在孩子一岁的时候，已经和老婆离婚了。只是为了不影响孩子和双方老人，我们没有公开，也没有分开。
现在想来，我虽然过的不舒服，她又何尝不是在受苦呢？至于经济上的事儿，现在你也知道真相，我的公司虽然不大，也够你费心的了。
记住，我不是留给你财产，是让你把我的生命延续下去，这个公司就是我的生命。至于我的家人，这些年以来，要是省着花，我平时给他们的钱估计也够他们花两辈子的了；要是吃喝嫖赌乱花钱，纵然我留给他们一座金山也不够折腾。
尤其是孩子，我觉得给他钱多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还是让他自力更生的好。当然，我觉得不用我多说，你也会在暗中替我照顾他们的，肯定会让我放心的。
说了半天，也不知道这封信能不能给你看见，但愿你不会见到这些话。可是，如果万一你见到这些话，千万不要生气，因为我已经不在你身边，就算生气，也没办法找我撒气，只是你一个人生闷气，多不划算，也会让另一个世界注视着你的我更加心疼。
所以，阿珪，你要坚强，你要打理好我们的公司，再找一个好男人，我永远的祝福你们。
最后一次亲亲你，宝贝儿。
爱你
仲明
Xx年xx月xx日
（完）
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