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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银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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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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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于母亲

我是一个不善表达的人,尤其面对别人的时候。

即便是我的母亲,我也很少和她说。母亲经常说我小的时候,不管是上学或者在外面玩,回家都会告诉她今天碰到的人和事,可是这一切我早已没有印象。

如今她走路已经有些颤巍巍,走一会她便要停一下。多年的风湿,让她痛起来嘴里常发出咝咝的声音。我与她走在一起的时候,脚步放的非常小,小到让我快失去耐性,她还是走的很慢,一步一顿。我用手搀扶着母亲,母亲担心我着急,便要我先走。我不肯,她便不让我去搀扶她,我只能跟在她身后。

我知道她要去那片菜地。在那几分地里,却种着好几种作物。香菜,小白菜,豇豆,黄瓜……此时的香菜已经长出杆茎,豇豆蔓上开了几朵淡紫的花朵,纤细的藤蔓顺着支撑的杆子向上爬去,藤蔓头悬浮在空中,翠绿中夹杂着淡淡的鹅黄,一只黑色的蚂蚁爬到藤蔓头,藤蔓头晃了晃,蚂蚁似乎有些害怕,停在那里朝下面四处张望着,一会又沿着原路返回。

“雨一下啊,这些菜苗就都疯长开了!”,母亲说。

望着被母亲照顾的很好的菜地,我正在出神,却不知母亲什么时候已经走到我身边了。

“妈,黄瓜好像还没开花!”

“也快了,你看那蔓都扯多长了”

我朝着黄瓜苗处望去,那些巴掌大的叶子绿的发黑,藤蔓翠绿且肥嫩,像是水汁一下子便能迸发出来。

“它们就跟小时候的你们一样,必须小心呵护!”

是的,母亲照看我长大,现在她老了,我却因为工作家庭的原因,根本无力经常陪伴她。我上班的时候几周才会回去看她,母亲不识字也不会查找号码,给她买的老年机,她只会使用两个按键,就是拨出和挂断。我和姐姐谁最后一个打给她,她一按拨号键便打给谁。于是有时是我给姐姐传话,有时是姐姐给我传话。母亲一开口就只有一句话,“娃!最近好着么?”。我们回复:“好着”。她便又说,“好着就好,给自己吃饱!”,说完她便又挂断电话了。她怕打扰我们工作,总是说不上几句就挂断。

我经常提醒自己下班记得给她打电话,下班后却又常常忘记打给她。我知道我与她根本说不了几句话,似乎也没什么可以说的,但每次回家她都反复提醒我们要经常给她打电话,报声平安就好,每次听她这么说我就很自责,但在家里根本呆不了几天又得去上班。我出门她便跟着,一直走到村口她还要跟,我不停地说让她回去,她嘴里默默地回复,再走走,就这样,直到她的腿又疼的不行了,她便坐在路边的野草上,她让我走,我不敢回头,我知道,她会一直看着我,直到我的身影消失。我坐上去城里的班车,一路上都在担心母亲。我刚到住处还没给她打,电话便响了起来,姐姐的电话,母亲问我是否平安到达。我不禁鼻子一酸,眼前又浮现出她颤巍巍走路的样子。

记得在上初中的时候,我有一次考试考得很差,心情非常不好。回家后母亲问我,我什么也不说,她说要给我包饺子,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一下子冲着她大叫道,“你一天就知道做饭,啥也帮不上我”。母亲愣在原地忽然不知所措,她脸色一下子变得异常苍白,整张脸都要扭曲在一起,她双手紧紧攥住围裙,慢慢转过了身体蹲了下去。我不敢再看她,跑进了房间里,躺在炕上用被子蒙住了头,泪水悄悄地从我的脸颊落在枕头上。

母亲病倒了,住进了医院。地里的农活没有压垮母亲,照顾我们的生活没有累倒母亲,我的一句话却让母亲卧床不起。我深切体会到人生最大的痛,也许就是你用最肆无忌惮的语言去伤害最爱你的那个人,可能一辈子都在灵魂最深处折磨着你!我不知道我该如何向母亲道歉,也许道歉也无法挽回吧!我的一位兄弟说,他写东西,是为了抵消记忆的消亡。对我来说,这每一次的回忆,无疑于将结痂的伤口重新撕扯开来,那种用泪水也无法洗刷的痛,激荡在我的心间。

在母亲住院的日子里,姐姐父亲都去医院陪护,唯独我没有去。父亲喊过我几次,我总是躲藏起来。我希望母亲快点好起来,但我又羞怯于向她认错。

母亲在医院里住了八天。在这八天里,我在我那曾经空无一字的日记本上,写着几页对母亲道歉的话语。但当母亲被父亲接回家时,我却什么也说不出口了。母亲像是没事一样冲着我笑,我难过地低下头。

此刻母亲正在整理那些黄瓜的藤蔓,她缓缓地弯下腰,一株被风吹倒匍匐在地的藤蔓被她重新扶起,她将藤蔓缠绕在旁边的支架上,嘴里小声地说着什么。

我的泪止不住地流下来,我走过去轻轻地趴在母亲的肩头抽泣,眼前一切都模糊起来。母亲轻轻地拍着我的肩膀。我不知该和她说些什么?或许我真的该与她说会话,说说地里这些蔬菜成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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