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生命化书写
——鄞珊《尘间·扉》散文集的文学性研究
周建江
《西部文艺研究》2023·4期(双月刊)
摘要:《尘间·扉》是鄞珊女士推出的最新一部散文集,21篇作品横跨不同的题材领域,有对自己儿时童年生活的回忆,有对自己当下生活的记录,有对自己独立精神世界的表现。题材不同,特征为一致,生活色彩浓重是最突出的表现,作品充满了生活的情趣,成为文学生命底色的流淌。透过这样的内容和思想感情的表露,我们看到了一个族群、一个民族是如何在艰苦拼搏的奋斗中开创属于自己新天地的,了解我们伟大的民族、伟大的人民的昂扬乐观的精神面貌,从而赋予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以美好的明天。《尘间·扉》散文集拥有现实主义的格调与风格,具有持久的生命力。
关键词:生活;生命;文学性
本世纪以来的20余年间,受到后现代主义文学的深刻影响,中国当代文学写作呈现出下沉式的走向。曾经的宏大风格的叙事,被现在的精细风格的叙述所取代;曾经的社会、政治、文化主题创作,为日常百姓琐细事件写作所取代。生活、日常生活、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成为文学写作的主要内容,虽然依旧有主流作家在关注社会、民族这样重大的生活,进行着深刻化的写作,但已经被汪洋大海般的普通生活小事件描写的洪流所吞没。中国当代文学作品的数量如井喷般爆发,作者如蜂拥般出现,可以说构成了中国文学当代写作的新景观。
这样的写作态势必然导致文学创作的稀碎化、原子化的风貌。站在传统文学意义的层面上讲,这种文学写作的内容及风格很不被看好。生活碎片化景观的呈现、人物形象的模糊与苍白、主题的暗淡含混、文学风格的弱化,等等不同方面的表现,让传统的文学创作很瞧不上。尤其是在作品中,作者人性的自然化显露,更是与曾经的政治化中国文化格格不入,故将这样的文学创作称之为写作。由此可见,中国当代文学在形态上有着两极不同的表现。
这种有别于传统文学创作的局面,正是新时代赋予文学写作的特征。此刻的中国社会已经不再是传统的政治文化型、伦理型的社会,而是开放式的经济文化,条理型的社会经济形态及其围绕在它周围的所有表现都在深刻地影响着当代中国人的思想与思维,并在基本的物质层面上被表现出来,其精神层面也在这个基本层面上被型塑。物质化是中国人的普遍追求,情绪化是中国人基本的表现。这就导致了中国当代文学细碎化、原子化的风貌。
细碎化是中国人日常生活的特征,原子化也不仅仅是生活微粒化的呈现。细碎化的生活形态、原子化的物质方式,反倒成就了中国当代文学写作。按照古希腊的原子论理论,任何事物都要从物质实体上去分析,以寻找事物的最基本单位为目的。今天的中国文学写作正是在最基本的生活层面上去表现生活的本质。以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去揭示生活的意义。在此基础上,以个人的生活去反映社会的生活,去表现人民大众的生活,去实践文学的生命形态的本质精神。
当然能否实现文学的这个要求,不同的作者、不同的作品有着各自的表现。有些表现的肤浅一些,有些表现的深刻一些。肤浅的作品不必苛责,深刻的作品值得探讨。鄞珊的散文集《尘间·扉》是值得探讨的作品之一。
一、市井生活的记录
《尘间·扉》散文集收录了作者的21篇作品,横跨不同的题材领域,其中有对自己儿时童年生活的回忆。有对自己当下生活的记录,有对自己独立精神世界的表现。题材虽然有所不同,但特征却极为一致,生活色彩浓重是最突出的表现。
市井生活的展示是《尘间·扉》散文集得以获取生活性和生命力的所在。整部散文集由21章组成,其中有6章是描写市井生活中菜市场及其餐饮店图景的。明代文学家李开先有“真诗乃在民间”的感慨,说的就是好的文学作品来自于民间的生活。那些真正展示民间百姓日常生活图景与真谛的所在,正是来自于百姓的日常生活中各种类型的市场。这里有“人声鼎沸”的汕头珠合菜市场,有广州天河的石牌菜市场和穗园小区的菜市场,有石家庄专卖古玩旧货的天光墟,有清远早市,还有山城的市场,不同的市场将百姓的日常生活的轨迹联系起来,甚至将人们的人生轨迹联系起来,构建起日常生活的图景和人生的图景。
市场之所以能够成为作品的重要内容,就在于它能够承载起流动于期间的人群。在菜市场里,“杂乱重叠的人头,涌动着,裹挟着,一切都在向前。”在人声嘈杂的混乱中,努力分辨着自己所寻找的摊位和所需要购买的物品,购物者在艰难的行进中心灵得到很好的释放与舒缓。不论是卖家渴求得到光顾的眼神,还是买家过而不顾的脚步,都在一种看似不协调的状态中构成一幅协调的画面,买卖双方都得到自己的自由。更为重要的是,市场托举起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桥梁,实现彼此之间心灵的沟通与交流。在《修鞋匠的几个镜头》作品中,作者因为修鞋的的缘故而与修鞋摊主发生了长时间的交集,从最初认识时的打量,“她的摊位在地铁口,靠边某高校的门口,处于繁华的商业区,背靠着住宅小区的围栏。”到经常光顾的摊位,“一次以后,我需要的东西基本上就是给她做了。”再到之后与修鞋摊主家常话内外话的交流。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尤其是从陌生交流开始,就是因为日常生活的需要而进行着,进而成为自己生活的重要内容,把对方的存在当做自己存在的一部分。以《人声和物质的交汇》作品中的卖鱼“阿龙”为例。从下午4点钟将自己的海货提到路边摆摊开始,到之后一个女人的出现,再到摊位上卖鱼的“阿龙”,不经意的邂逅之后,彼此之间有10多年的认知,“友情”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产生着,拉近了彼此间的距离。正是在这种日常的生活的交流中,人性的温暖被呈现出来,卖货可以和买货人拉扯的家常,没有着彼此间的陌生感和抗拒感,人性就这样被展现出来。市场成为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最好平台,从各自的寻觅和获得中得到彼此心灵的满足。
需要指出的是,作品没有停留在展示生活本身上面,而是深入到世间各种人等的精神世界上。还是以菜市场为例,售卖者和购买者彼此之间的地位是不均等的。有时看上去是卖者的主场,例如阿龙在路边设摊卖海鲜时被疯狂的家庭主妇所包围的热闹场景,例如市场门口处推着自行车售卖巴浪鱼饭和麻叶萝卜的小女孩。此时阿龙和小女孩是主角,他(她)必须应对各种类型顾客的疯狂,在意对方的存在,毕竟顾客的存在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但更多的场合下,售卖者和购买者之间的地位是不对等的,尤其是供求关系不对等的情况下,售卖者们眼巴巴渴求光顾目光是如此的可怜,“在她那里,把今天的货卖掉,就是她的生活,是她的全部。”购买物品是买者生活的一部分,售出货物则是卖者生存的全部。当然,随着条件的改善,售卖者也会出现与以往不同的情景,例如修鞋的女摊主,在儿女们都成长起来之后,做生意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积极热情了,能推掉的活儿则推掉;现在的她,修鞋工作只不过是她生活的一部分,而不是生存的全部问题了。再以后,连摊位也没有了。
市井生活的展现让作品火热起来,充满了人世间浓浓的生活百态味道。一个人从年轻走到中年,再到老年,生活的形式和态度在不断的变化,表现出中国底层社会的人生百态。在这个层面上,作品充满了浓郁的人文关怀的格调。正像作品评论修鞋女摊主的生活那样,“他们劳碌半生,希望能歇息,人大多如此。”也正像作品展示自己的人文关怀感情那样,“我为看到了某些熟人般的小贩而心里暖意顿生。”并不去在意那些“熟人般的小贩”是否还认得自己。让生活充填进些暖意是作品具有生活性和生命力的所在。
这种浓浓的生活品味的人生格调,使得作品充满了生活的情趣。《尘间·扉》散文集有几篇作品是作者儿时生活的回忆。在这些家常生活琐碎点滴的记录中,表现出温馨且浓郁的人文情怀。《盒子》这篇作品讲述的是小镇上开设辅导班的阿Х的故事。一个普通的知识青年敏锐地把握住家长望子成龙的心态,开始了镇上的学前班教育。家长们争先恐后地将自己的孩子送进阿Х的辅导班,为的是能够让自己的孩子进入全镇最好的小学读书。至于阿Х用了什么样的教学方法,采用了什么样的教学手段,家长们都不在意,在意的是只要孩子能够进入学校就好。“古医师”是《古医师》作品的主人公,是一位得到全镇人都敬重的中医妇科大夫。他的时间是在与人交流和开馆看病的过程中流走的,至于他的医术有多高明谈不上,但在求医者的心理中,看过病了自然就好了,即使不见效果,那就再去看。《俗世阳光》夸张地展现了“象面人”的生活,在全镇人谈之色变或被拒绝的生活中,“象面人”依旧过着自己的生活。《家汇街》分别描写了几位有着肢体特殊性的人物,他们在按照自己的生活轨迹运行,世俗生活不对他们产生什么影响。这样的作品还有《看飞机》、《陈皮陈旧的事》,呈现出浓浓的生活味道和人生意境。
这些故事所表现的生活都是作者儿时的生活记忆,作者所做的工作不过是对自己儿时记忆的一种打捞,是一段历史的浮现。尽管如此,问题并不是这样简单。但凡被历史记住的人和事,并没有随历史时间的流逝或当事人的记忆的模糊而苍白与淡然。反倒是清晰地展现在文章里,进入作品的读者视线中。它说明这些被记录的人和事已经被深深地刻记在历史的褶皱中,成为历史的一部分,至少是作者生活历史的一部分。这个特点的存在说明作品所具有的生活厚重度和历史的沉重性。
人的记忆属于人固有的机能,但将之打捞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最好是将之尘封在历史的记忆中。《盒子》里那些参加阿Х举办的学前辅导班的孩童们,虽然最后如家长所愿而进入全镇最好的小学读书,虽然他们讲不清楚他们是如何通过入学考试的,虽然学校的老师们循循善诱的,让这些孩子们说出学前辅导班的升学率高的秘密,但孩子们所能说出的也只有教师阿Х的暴力教学。“我们都被打过,我被打的最少,他那次被打的哭了几天呢”这样的话语让孩子们心有余悸,这样的学习经历的阴影将会伴随着他们一生。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儿时的记忆都是灰暗色调的,有些是温和的场景。“古医师”颇受全镇人的敬重,只要他出现在街头,就会有人上前去攀谈,短短的一小段路要耗费掉相当长的时间。自然,“古医师”也很享受这种关爱。在这种街谈巷语的画面里,凸显出小镇温和的一面。尤其是古医师和爷爷在家里闲谈的一段文字更是饱含着生活的温度,两位老人的谈话有时是有中心话题的,有时则互不相干,彼此之间没有什么逻辑性,全然是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只不过在这种闲聊的对话中,在场的人都会沉浸在各自或彼此的生活间,在点滴的生活交流中,是一种对历史时光的回忆,是对自己生活的品味。最为深刻的是,在这种漫不经心的品味中,对生活记忆的打捞隐藏了多少对生活的感叹和感伤,只有当事人能够感知到。虽然不是理性的,感性十足。却也是生活的“全部”。
有时,这种儿时记忆还是热烈的。《看飞机》讲述了一件轰动小镇的事情,一架飞过天空的飞机竟然低飞到小镇的上空,全镇中只要能够出来的的人都上街看飞机,并为之狂欢。盛况之热烈,“我们沉寂的日子,有着天开裂般的震撼与雷动。”
那一架飞得特别低的飞机,它竟然发现了我们这个镇的存在,发现我们蝼蚁般的存在,它就在我们每天闲致的时光中突然把天空撕开。
并且把笑欢声笑语从天空洒下来。
飞机的到来,让小镇的百姓在为生活忙碌的日子和孩子们百无聊赖的无法打发时间的生活中,充满了生活的热烈度和生活力的爆发的冲动。能够让小镇上的百姓如此,一方面是因为低飞飞机的到来,让百姓们感受到飞机的强大震撼力,从而让自己单调的生活多少丰富些,有着谈话的资本。更为重要的是,低飞飞机里的乘客从飞机的舷窗间与机外地面上观看飞机的百姓们互动,彼此把快乐传递给对方。地面上的人在欢呼,“街上站满了人,人越来越多,屋里的人都跑出来了。”飞机里的人,“他们的脸紧贴着玻璃窗,一张张绽开的笑容,他们那么高兴,就像我们把兴奋传上去一样,他们也用欢声朝我们挥手示意。”一次不期而遇的邂逅让两种不同环境里的人们有了共同的生活体验和生命的欢呼。这种体验和欢呼直接影响到一个人的生命历程,就像作品里的文字所描写那样:“我少年儿童时候成就的画名,是一切可望不可即的向往汇集的笔下,那飞机、那蓝天、那白云和远远的北方。”在这个意义上讲,这些儿时生活般的回忆并不是简单生活的描写,而是尘世间百姓生活的记录和展示,是文学生命力底色的流淌。
二、文学性的探寻
《尘间·扉》散文集所展现的生活有些被赋予潮汕文化的特殊性,被赋予特定的情怀和格调。无论是对菜市场生活的描写,对生活在社会底层人物的描写,还是对儿时生活的回忆,生活色彩浓厚是毋庸置疑的。更为重要的是,这样的生活色彩是特殊的潮汕文化所给予的。潮汕文化最重要、最突出的文化特征是饱含着深深的中国传统文化性,是几千年来中国人文化精神的写照。人文关怀与精神是潮汕文化的强烈外向冲击力和内在生活力的所在。
生活性突出是潮汕文化最直接的体现。一日三餐,潮汕人是非常重视的。千万不要小瞧这些充斥着世俗生活味道的生活,生活的背后是根深叶茂的中国传统文化。走在潮汕大地上,传统的房舍整齐划一地排列着,体现的是一种秩序和紧密相连的人伦关系。家庭文化、家族文化、人伦社会在不同层级上的存在、发展和延续,从古代走向了今天。或许在今后的时间里形式有变,但味道不会变。《尘间·扉》散文集以潮汕人的身份描写自己的日常生活和历史生活,因潮汕文化的主导而有着丰厚的生活性和文化性。
生活性自然不必多说,文化性则表现为深刻的悲天悯人的人文关怀。在作品里,我们能够时常看到作者用潮汕文化的态度和价值评判标准去衡量作品中的人和事。《人声和物质的交汇》着重描写汕头的菜市场。一方面写出它的庞大人流涌动所带来的巨大声势和气场,一方写出了参与售卖货物的小商贩们给市场所带来的亲切和淳朴的意味。每个摊位前都有着各自的相对固定的顾客群,彼此之间很是熟悉,熟悉到摊贩知晓顾客的日常所需,甚至家庭生活的表现,让作者“温暖在心头”。正是建立在这种生活基础和认知判断上,作者每每以此检验自己的生活,特别是与一日三餐有关的生活。《细水长流的叠积》里在菜市场摆摊卖粿条和肉丸的货主,作者虽然不认同这个市场,却因为卖的是家乡的特产,便努力去接受他。久而久之,甚至带上孩子一起去这个摊位前买货。《鱼蛋粉和牛肉粿》就因为这两种食品来自潮汕,作者便认同了这间铺面。在这种认同的同时,又拒绝了其它与此相类似的东西。这就有了“童年的味觉”、“潮汕牛肉粿”、“潮阳簇肉”、“牛肉火锅店”、“潮汕粉面店”这样的生活记录,传达出作者渴望得到文化认同,寻求认同的心理。这种认同是储存在细胞里的,在《香芹和葱》作品里,作者详细描写了潮汕人卖海鲜时,自觉搭配香芹和葱的做法,让买者感到十足的满意感,要知道单纯的香芹和葱的售卖价格并不便宜。这正是潮汕文化的体现,是一种“胶己人”的这个认同感,“只有你的兄弟姐妹般的熟稔,才会这么自然贴切。”这就是潮汕人文精神在物态层面上的体现,是一种亲切自然的人情味道。相对而言,潮汕文化圈之外的人和事多少缺少这种人情味道在其中。同样是售卖海鲜,来自其它地区的摊主没有香芹和葱的馈赠,多少让潮汕人降低了对这样摊位的兴趣,而去他处寻找自己采购对象。在广州、深圳这样大城市可都是有着上百万潮汕人的存在。正因为有着这样的生活场景的展示,《尘间·扉》散文集具有着鲜活的生活味道,世俗生活的味道。
只是停留在这样的生活描写上,让作品充满生活的味道,对于优秀文学作品来说是远远不够的。文学作品不仅仅是再现生活,重要的反应生活,揭示生活的本质和特征。《俗世阳光》讲述了三个传奇性的故事:一个是面部有着巨大坠瘤的“象面人”。一个是有着一根粗大手指的小姑娘,一个是驼背者的爱情故事。“象面人”因为有着怪异丑陋的外形被全镇人避之唯恐不及,被视为杀星,吓得小孩子们都噤声而肃立。有着粗大手指的小姑娘被同学们围观,生发出各自对新奇事物的拷问,直到有一天小姑娘手术去掉了粗手指,生活归于平常。驼背人是工厂里的一名工人,以自己超出常人几倍的努力换来的厂里负责技术的工作,尽管如此,驼背人的脾气却很大,和打工人都不合群,直到有一天一位年轻的女工和驼背人谈起恋爱,事情就大了。好在是这对年轻人终成眷属,几十年间过着惬意的生活。这样的生活叙事在充满传奇性的氛围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生命思考的启示。各种各样不同寻常的生命,一旦回归正常,生活的精彩度便随着消失,生命的力度也降低了许多。世间的价值不在于世俗里的人们如何看。而在于生活如何表现,在于“人生无非如此的惬意”而已。这便是生活中生命存在的态度。
同样的生命思考也体现在《家汇街》这篇作品里,龟桥头开棉被店的端瑞,一辈子在恶劣的环境做活中,患上了肺病,生命终点的路程便是跟着疾病进行的“生命的拉锯战”。这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劳动者的共相。凌晨就去贩卖菜品的小贩们,哪一个脚上不是“皴裂的皮肤,一个个口子裂开幽深,像通往贫苦的隧道。”做油漆匠的“沙油佬”晚年中风,是因为年轻时损害了身体的器官。患有老寒腿的卖菜母亲、犯肺痨的女人、卖卤鹅的人家,因为无法选择自己的职业,只好走在同样的一条通往宿命的道路上。如此社会底层人生的生活讲述,在暴露出生活艰辛的同时,又在讲述着生命的艰难。《陈皮陈旧的事》在追忆自己少年间同伴的困苦生活中,告诉我们做陈皮者的艰苦。简单的劳动只有生活在底层的人才会去做,生活在底层的人只有简单的劳动才能够去做,这便是生活的一种道理,也是生命安置的所在。做陈皮的年轻女性阿梅,“手工的重累让她年轻的内心都沉重不堪”,所谓的笑意都是酸楚溢出的苦笑,长时间的劳动,让她一时间难以直起腰来,手上的皮。都让水浸烂了,疼的要命,“我家里很穷”。这样的话语说出来会摧残掉怎样的人格自尊心?生活在底层的人都是这般的生活,苦难磨灭掉人的所有的性格,只有忍受和再忍受。
正是在这样的文学讲述及其意义上,《尘间·扉》散文集透过自己的作品,以一个个生活片段的叙事将生活底层的面貌呈现给世人,告诉读者社会进步的过程中曾经走过的艰难、艰苦与艰辛,也告诉读者在那般艰难、艰苦与艰辛的路程中,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是怎样以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换取生活及生存的!生命的意义在他们那里只有活着,生活的意义在他们那里只是活着。他们的活着只是一种物态生命的延续而已。有的人终老一生,有的人在以后的生命的历程中或许会改变自己,但依旧也只是一种“活着”。生命等于活着,生活等于存在,人的意义被压缩到相极端的小,生活的意义被弱化到近似于无。
《尘间·扉》散文集的作者充分认识到这一点,在自己的作品中以来自心底的认知和丰富的情感发出对生活的咏叹:“在菜市中,那些朴素而刻写了生活重量的脸,他们简单而直接的期待就在与我们的眼神对接中表露无疑”。表现出对人性的探问:“我知道他曾经清淡的生意,极小的生意,夫妻包着饺子的日子,我认识这张脸,曾经在日子里的努力”。传达着作者的对生活的祝福:“芸芸众生皆是劳苦,他们得为几分几块钱而积累的”,是作者对生活的慨叹。“人生不可能再见了”这是邂逅的人生顿悟。这样的评语和感叹,一句两句看似随意的形式,流露的是作者对生活的厚爱和睿智思想的结晶,让作品的文学精神得到彰显和升华。
三、伟大时代的讴歌
《流水对账》是《尘间·扉》散文集的压卷之作。这篇作品同样写的是一位普通的百姓,一个从61岁退休到百岁寿终的老工人的退休金从形式上到内容上的变化。形式的变化说明了社会的进步,内容上的变化反映了时代的变迁。这篇作品不仅仅是生活上一个个横断面的截取,以表现生活的真实和百姓人家的喜怒哀乐情绪上的变化,更是将这样一个家庭生活的横断面以时间的顺序将之串联起来,组成时间的线性发展的序列,从而将点的生活进化成线的生活面的展现,组成了一个从平面到立体的三维时空生活图集。这样的反映生活的力度是前之作品所没有的。更为重要的是这篇作品所展现的时间起止点。从1977年到2017年,这40间正是当代中国改革开放伟大变革从开始到深入进行的历史时期。一位女性退休工人,以个人退休金的形式和内容,见证了当代中国伟大的时代变革。个人生活被嵌入到时代社会发展的轨迹及刻记中,使得这篇作品具有了超然的地位和无尽言说的意义。
作品的主人公刘瑞洪1956年参加工作,1977年退休,连续工龄21年,工作单位是县二轻第一服装厂。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勾勒出主人公简单的工作经历。这是一个普通的再也不能普通的普通工人的形象,没有任何生命主体本身以外的言语,像什么职位、成绩、荣誉等等这些包含在俗世中人看起来很重要的表述。就是一位普通的中国女性,在中国妇女解放的大潮中,在当代中国飞速工业化的进程中,从家庭走向社会,用自己单薄的身躯和勤劳的双手服务于社会和奉献于社会。刘瑞洪所在的工作单位属于地方国营性质,属于轻工业中的纺织业。这正是当时中国轰轰烈烈、欣欣向荣的全面工业化进程的写照。从此,传统时代的自由个体被纳入新时代的在编劳动者的行列中。
21年的连续工龄使得刘瑞洪这个普通的中国女性有了自己的独立经济收入,可以维持所在家庭的简单生存和基本消费运作,也让传统时代依附于家庭的妇女成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拥有了自己的独立自主权。特别是在她承担家庭重任之后,其所在的社会性使她可以坦然地面对生活的重压,直到儿女们的长大成人,安身立业。
从刘瑞洪退休的那刻起,她所领的退休金的记载形式发生了几次简单却又重大的变化。早期的退休金领取簿是用手写的,属于厂发,每月领取时要到工厂财务室亲自领取,过时不候。之后改为邮政储蓄存折,由邮政代发,省去了按时亲自领取的麻烦。再之后是社保卡,由国家财政发放。三种不同退休金的发放载体,记录了中国改革开放中社会变化的进步。从集体到社会,中国的社会保障体制有着根本性的变化。每个个体的人不再因为自己所在单位是否存在而焦虑,更多的考虑自身如何更好的发展,不再受限于某个具体的工作单位或工作岗位,而得不到更好的发展。只要自身足够硬,社会的大门便会向其敞开,这是社会进步的表现。刘瑞洪三种不同领取退休金的形式和载体,正说明了中国社会经济快速发展的不同时期、时间点和时间段。
刘瑞洪退休金数额的变化同样在说明着中国社会经济发展的变化。1979年、1980年、1981年、1982年6月,这个时间段是每月25元,持续时间有三年半。此时正是中国经济改革的起步阶段,社会财富正处于积累时期,没有更多的财力投入到民生问题上。这种现象能够存在,正说明中国人自传统时代以来所形成的勤俭节约、吃苦耐劳精神的存在与持续,也说明当时中国经济改革在起步时期的通货膨胀这种现象没有出现,物价稳定。中国人已经满足于自身经济条件的逐步改善中,当时的一首《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的歌曲唱遍了中国大地,也唱出了中国人的欢欣的笑脸。当然在局部的生活点上,每个具体的家庭也都存在着生活艰难的问题。就像作品所叙述的那样,1977年9月入小学时,父母几经节约,凑齐了九毛钱的学费,让作者成为一名光荣的小学生。至于在日常的生活中,角、分这样的币值计量单位是必须予以重视的。“越是缺钱的时代需要的钱越多”,“我们存着的零花钱分担了父母亲捉襟见肘的日常。”
刘瑞洪的退休金从1982年7月起发生了变化,每月30元,年底调整为33.6元,1983年6月调整为37.63元。数额今天看起来很小,只有三四元之多,但分量却是不轻,在当时“它撑起的日子能够遮蔽一方风雨”。再之后退休金数额变化的频率加快了,虽然变化的幅度不大。1984年41.61元,1985年41.94元。1986年至1987年为43.40元,这点钱对于刘瑞洪来说已经不少了。中国人勤俭持家的美德,让刘瑞洪能够将这些钱精打细用。她自己是花不了多少钱的,但这笔钱可以让她用来资助儿女们的家庭生活,她不停地攒钱。
发生重大变化是从1989年起,2月份退休金为53.8元,1990年1月的退休金为67.32元,提高幅度为25.1%,可谓是大幅度地提升了。此时中国改革开放的政策已经呈现巨大的成效。十多年的时间,普通退休工人退休金按照刘瑞洪的案例涨幅为169.75%,国家面貌的变化是翻天覆地,“公司、企业、商铺如雨后春笋,产妇做完月子出来都认不出家门前的马路。”个人的生活程度紧随着国家发展的脚步一起在飞速提高。刘瑞洪的退休金1992年2月是73.56元,之后几年的记录缺失,2011年9月为1042.12元,2013年4月为1177.23元,退休金数额涨幅在百元以上。2013年6月转入社保,养老金为1331.09元,2015年7月为1774.98元,2016年为1902.18元,截止于2017年1月,30年间退休金在刘瑞洪的精神料理下,不单维持着家庭生活的基本运作,资助了儿女们的某些急用开支,还结余了24340元,实现了她的人生价值。
孤立地分析刘瑞洪个人退休金的变化固然有着社会学的意义,但将之放在中国改革开放的社会变革的大背景下,其意义则表现为社会性的。刘瑞洪的经济收入从家庭的中心构成退化为家庭的边缘。尽管她在家庭里或因儿女们长大而各自开门立户,但大家庭中的地位依旧。当年她主持自己的家庭的经济生活时,她是那么的辛劳,忙碌到缺席自己孙辈们的童年。她考虑的是如何在数额有限的生活费中规划生活,因为物价在不停的瓜分她的工资,在她的眼中“未来很长,九个孩子一长队”,她只有省吃俭用才行,她是家庭的顶梁柱。
变化是从1985年开始,伴随着国家经济的飞速发展,个人的经济收入在绝对的数字中增长,比重也在绝对的下降,“钱一下子萎成萎缩成阁楼上的旧衣服”。在儿孙们的工资收入的对比中,刘瑞洪的退休金的数额已经排在后面,儿孙辈们的收入数字远远的排在前面。同样是退休金、养老金,1977年顶替刘瑞洪到工厂上班儿的四儿子,2013年6月退休时的工资为1700元,高出自己母亲退休金368.9亿元,刘瑞洪的退休金在整个大家庭里变得不足道,再也没有儿女们盯着她的退休金眼热而去谋取自己的利益。
从一个普通职工收入的情况观照同时期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当代社会的伟大变化是《流水对账》这篇散文最具时代性意义的所在。个人的生活命运被紧紧地附着在国家命运之上,人民与国家同在。一篇普通的记事散文也因此获得了文学的生命精神,升华了自身的文学意义。
与此同时,这篇作品在表现一个普通的中国职工的生活变化时,也通过其儿女们的日常生活与自己长辈的生活对比中,透射出在时代前进的过程中,普通中国人的日常生活在新经济时代变革的过程中反倒变得多少有些举步维艰,曾经几十块钱可以养活一家人的情况不再。物质生活的极大改观,经济收入的大幅度提高,反倒让生活其期间的人们饱尝生活的不易。曾经的过去“工资数目就是每个人奔跑的目标”,现在则困顿于“这个物价飞速上涨的时代”。过去的工资数额放在今天连十几斤米都买不到,100元在这个时代已不是那么大。即使是面对千禧年这样的精神抚慰向往时,也是在我们的欲望中无声的踩过去了。今天的中国人最为困惑的是生活目标的实现。现实生活的窘境,让我们看不到结局会是什么。我们困顿于自己所一手制造的困境之中。
四、结束语
一扇门,尘间的门。
也是一扇扇心灵的门扉。
这两句话是《尘间·扉》散文集的作者写在《后记》起笔处的文字,作为对该散文集的题名和作品内容及作者主观创作心态的表白。细读作品,其所蕴含的观点尚不止于此,“尘间”代表着广泛的社会生活,从作品所展示的生活而言。这种社会生活属于底层,作者是为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的生活而写作的,讴歌他们的生活及其附着在生活中的思想感情。底层人的生活过得的确很艰苦、很艰辛、很艰难,其程度之重甚至连当事人都没有想过他们是否能够走过来。但他们凭借自己内心燃烧的生命之火的激励而走出了属于自己的新天地。为社会底层人而发声、而讴歌,这正是中国文学传统使然,也是成熟的中国作家们所为之欣然的。透过这一扇扇通向生活的门扉或门窗,可以看到普通中国人的生活及其内心的向往,进而看到了中国人一个族群、一个民族是如何在艰苦拼搏的奋斗中开创属于自己新天地的,从而了解我们伟大的民族、伟大的人民的昂扬乐观的精神面貌,以赋予我们的民族、我们的人民以美好的明天。如此意义深远的主题含括及其表现让《尘间·扉》散文集拥有了现实主义的格调与风格。其内在生命的挑战和张扬,让《尘间·扉》散文集拥有了巨大的成就感,并赋予了持久的生命力。
与此同时,这扇门窗又是作者心灵的呈现之地。借助于作品的阅读,作者所拥有的博大的人文主义精神关怀也得到呈现。社会底层人物的生活及其思想的写作因其单调与平凡,并且过于细碎化和原子化,难以构成大吕洪钟般的恢弘乐章,因此很少有作者向下看,下沉到与社会底层的人及其生活平行和平等的层面,去观察他们的喜怒哀乐,尤其是他们平和淡然的心境,去描写和表现他们的生活。即使有所写作,也只是泛泛而谈,或者作为生活的一种点缀或某种陪衬。《尘间·扉》散文集的作品则不然。它们真实地记录和描写了社会生活中不同人等的形式和精神状态。虽然有些是对自己儿时生活的记忆,但这种时间距离较为遥远的记叙正说明了其生活对于作者的影响之深、影响之远,刻印在作者的记忆深处。尤为重要的是,作品不单单是表现了底层人的生活,而且鲜明的流露出作者对之所具有的人文关怀。一方面是生活的咏叹,一方面是情感的歌唱,二者结合在一起,共同铸就了作品思想感情的乐章。
我在历数这些细节时,忍不住热泪涌出。这方土地的人民,他们的一生都紧贴着“苦”的背景。
如此的生活内涵的打捞和作品情感的宣泄,说明了《尘间·扉》散文集所具有的生活性、思想性和艺术性。特别是作者内心的独白,更让作品充满了真实性。唯有对生活深深的体悟和认知,才能有对生活的真实的歌唱,让作者思想力度和情感力度得到释放。生活、思想、情感三位一地组合到一起,赋予了作品的生活美和艺术美。
外面,风雨飘摇,我的灵魂也跌跌撞撞,从那个屋里突然撞入此刻的时空。
这一小段文字完美的诠释了《尘间·扉》散文及所拥有的一切,尤其是作者的思想精神的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