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街

　  “谁昧了俺家的鸡蛋，你听着，俺骂你哩。你吃了俺家的鸡蛋，你吃了昧心食，你得噎食，你不得好死。俺家的鸡今天有蛋，俺今天早晨才摸了的。俺早看见俺那鸡跑到你家去了，从你家回来蛋就没了……”

四婶站在她家的房顶上，扯着嗓子高声骂着。她是村里的骂街高手，又是有名的尖头。从来没有人惹她。

娘气得在院子里转遭遭。她明明知道四婶是在暗里骂自己，但不还口。娘就是这样忍气吞声。无奈的时候，她就问自己：“谁知是那辈子造的孽呀？”

“娘，骂她！”石宝说。

娘摇摇头说：“让她骂去吧。咱没昧她的鸡蛋，咱问心无愧。她要没丢鸡蛋，那她就是骂的她自己。让她得噎食，让她不得好死。”

“娘，骂她！我也是小子长的。不再受她的气了。”石宝说。

“不行！咱惹不起她。”娘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儿子，说。

“怎么惹不起她？”石宝说。

“我就你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独根苗儿，她有四个羔羔子。”娘叹了口气说。

“那咱就这一辈子怕了她不成。”石宝说。

“那有什么办法？我这半辈子就这样怕过来了。”娘无助地说。

“这多么窝囊呀？我们不能这样活。我们要活出个人样来。”石宝说。

“唉——”娘叹了口气，“我也不是不想活出个人样来。不是没办法吗？”

“有办法，你就还口骂她。看她有什么蹶子尥？”

“有什么蹶子尥？她肯定……”娘欲言又止。

“她肯定怎么着？”石宝追问，“难道她还敢打你不成。她要是敢通你一手指头，我就敢用巴掌扇她的脸。”

“你可别给俺惹祸。让俺消消停停多活几天吧。”娘哀求地说。

“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有什么意思，还不如死了呢？”石宝生气地说。

“你不要胡说。你一个孩子知道什么？咱忍着点就得了。不要胡闹。”

“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出头之日呀？”石宝说。

“熬着吧。你要想不窝囊，等你长大了，长点出息。”娘说。

“我现在就长大了。”石宝说。

“一个小毛孩子。”娘笑了。

“小毛孩子怎么了？”石宝说。

“不懂事。”娘说。

石宝不再听娘说，扭过头去冲着四婶质问着：“你骂谁？”

以前他小，不懂事。现在他长大了，他看出来了。四婶有事没事就骂一场。一个鸡蛋算什么？值得这样骂吗？她就拿他家出气。他家成了出气筒了。他不能再这样忍下去，不能支不起门口子来。

“谁昧了俺的鸡蛋俺就骂谁。”四婶说。

“你为什么冲着我家骂。”石宝说。

“你心虚了吧。我早就知道是你家昧了俺家的鸡蛋。”四婶嘿嘿一笑，很得意地说。

“你成天价这么胡骂。我今天就得治治你这个泼妇。”石宝说。

“有拾钱的，有拾物的，没有拾骂的。谁拾我就骂谁。”四婶说。

 “放你的狗屁。”石宝说。

“好你个小王八羔儿。你娘一辈子也没抻过头，拾过骂。你倒好，竟敢骂起祖奶奶来。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我就骂你，你怎么着？我今天非掐了你的尖儿不可。”石宝叫着阵。

“你反了你了，看我不扯烂你的嘴。你再给我骂骂？”四婶说。

“我就骂你。”石宝说。

“小兔崽子。你等着。”四婶说着就从房上下来，冲到他家里，嘴里喊着，手就抡了起来。

“我骂你。我还打你呢！”石宝也不示弱，抄起一根棍子来就朝四婶抡了过去。

 四婶一看真的打来，也顾不得她的威风了，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还喊：“打死人了！打死人了！”

四婶在街上疯了似地跑。石宝拿着棍子急了似地追。引了一街筒子人来看热闹。

人们都在问：“怎么了？怎么了？”

“她成天价骂糊涂街，这一回我一定得教训教训她。”石宝气喘吁吁地说。

这时有人拉住他，说：“好小子，别胡闹。她老胳膊老腿的了，追出个三长两短来那还了的。有什么事不是好好说吗？”

“她说吗？只知道成天价骂糊涂街。”石宝说。

“她骂街她不对。你打她就是你的不对了。回去吧，有事下来再说。”人们劝说。

人们把他拉回家里，劝说了一会儿。

四婶也被人们劝了回去。嘴里还唱歌似地喊着：“我可怎么过呀？这么个小兔崽子也敢欺负我。”

娘急得在院里转遭遭：“这可怎么办？这一回你可惹下大祸了。等她的儿子们回来可怎么得了。”

他说：“不要紧，有我呢。他们敢找上门来，我就跟他们拼了。”

娘说：“你可不能胡来，你不要命了？”

石宝说：“你甭管。”

石宝准备了一把菜刀放在手边，又拿了两把铁锹放在一边。两眼盯着门口，单等着四婶的儿子们冲进来。只要他们敢来，他就跟他们拼命。

这一夜他也没敢睡觉，躺在炕上翻来覆去，做着种种猜测，设计着种种应对的方案。

可等了一夜，他们也没来。

又等了一夜，他们还是没有来。

他们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呢？为什么不找上门来呢？石宝心里就打起了鼓。每当他出门，身上总带上家伙儿，以防万一。可是真的碰见了，他似乎浑身都是眼，可没发现有什么异常，自己也不好发作。

从此，四婶再也没骂过街。石宝觉得奇怪，人们也觉得奇怪，四婶怎么不骂街了？

不但如此，有时在街上碰见，四婶总是躲着他。他碰见四婶的儿子们，也总想躲着他们。

他们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石宝觉得很别扭。他觉得该给四婶道个歉，把这个仇气化解了。他把这个想法跟娘说了，娘很赞成，说：“这才是真的长大了。”

有一天，石宝在街上碰见四婶，忙凑上前去，说：“四婶。”

“干什么？”四婶说，用十分警惕的眼神瞅着他。

“其实那天我闹得有点过头。”石宝说。

“知道了？”四婶的脸马上放松了，故意抬高了声调说。

“知道了。”石宝说。

“知道了就好。没想到你更不是东西。”四婶说。

   石宝看着有些得意的四婶，只是苦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