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一段时间,我发现自己的感情变得有点脆弱,在网上看别人与父母团聚的时候容易激动掉眼泪,心里还幻想着如果我的父母还在世上,那该多好啊!事实上,我在自欺欺人,或者说我给自己编造一个谎言,好让自己跨过心里那道坎,不再孤单地想着不堪回首的往事。
也许是临近清明节的缘故,对故乡的思念与日俱增。我尝试以一种委婉的方式暂时逃避现实,心里种种念想却越来越贴近情感的旋涡,一眨眼功夫就卷入无底深渊,令人窒息,但又无法抓住一根拯救自我的稻草。也许是父母去世好多年,当悲痛慢慢在心里结痂,伤痕随着时光流逝而模糊不清,我却在万籁俱寂时仿佛听见命运交响曲在耳畔回荡。待我猛一回头,一幅“青山仍旧在,几度夕阳红”的景象不时呈现在眼前,而那些与我没有多少关联的周遭事物变得躲躲闪闪,像是它们早已料到我会走到这一步,谁都不愿意向我透露半点风声。
既然这样,那就让我穿越时空隧道,让我回到那个“少年不识愁滋味”的年代,听妈妈的唠唠叨叨,看爸爸将一小口酒抿进嘴里,然后吧唧一下,坐在门槛边开始自言自语地诉说经年。倘若爸爸现在身强力壮,哪怕他拿着一根用来赶牛的木棍追着淘气的我四处奔跑,我也觉得他对我不是不爱,而是他对我“恨铁不成钢”后所采取的一种教育手段,而不是家庭暴力行为。如果妈妈还能活到现在,我今年清明期间请假回家探亲,她是不是提前酿一缸糯米酒,酒过三巡后也像她那样说些关于女儿小时候的事情,问她今年大学毕业后在哪家单位上班。然后待我返回单位时,将挂在灶台上熏得黑乎乎舍不得吃的腊肉用纸包得严严实实,爸爸在一旁再三叮嘱,这个猪尾巴是三毛(爸妈对女儿的昵称)最爱吃的,交待我洗净后先用高压锅炖几分钟,再在锅里炒着吃……
然而这一切的一切在我不再拥有的时候,突然间变得如此美好,又如此真实。此时此刻的心情,就像是我在荒芜之地看见了一片生机盎然的绿州。待我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慢慢靠近时,才发现这是一种奇妙的幻觉,它促使我一步一步地贴近亲亲温暖的怀抱。那里有日落日出时带给我无尽的遐想,那里流淌着美好的时光,那里还有我熟悉的袅袅炊烟,我光着脚丫漫无边际地行走着,却总也逃不出他们的牵挂。在他们的视线里我是个不懂事的孩子,长大后就成了他们为之骄傲的儿子。
我记得父母病入膏肓时,那个春天我无端陷入自责的困境,心里总觉得姹紫嫣红的景色不过是精神世界一抹色彩罢了,涂满了心情也就换来了喜悦。我出于这样的想法,我不由自主地来到春天的原野,将心中美好的愿望像放风筝那样寄托着我对生活的态度。偏偏在那个时候,我才渐渐明白居无定所的人生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又是那样经不起风吹雨淋。经历过失去双亲的阵痛后,我愈发觉得天地之间不仅是白云和星辰在装饰浩瀚无垠的宇宙,而且我们在仰望星空时的念想有时化作乌云密布时的电闪雷鸣,任凭你躲在记忆的屋檐下不时聆听或观望。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是的,我在努力回想起爸爸妈妈生前对我的好,以及于我对他们许下的承诺。诚然他们再也听不见我发自内心的呐喊,我还是在远方守住自己的精神家园,独自回味曾经的美好。明明知道不可能再有机会再见父亲当年送我到郴州火车站身离去时的背影,但我还是听见通往幸福的站头,冰冷的车轮沿途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在感叹风景这边独好的时候,还能令人心驰神往。我甚至冥思苦想出这样一个情景,让我获得弥足珍贵的心灵感应:当年我到外地求学时,妈妈背着爸爸从褪色的手绢翻出几张皱巴巴的人民币,我是不是拒绝妈妈温柔的爱?如果爸爸酒后诉说他年少时吃过那么多的苦,我是不是耐心听完后写成文章,将身一生经历过的风雨写成一本厚厚的书,供后人铭记如山的父爱。
现在我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面对面叫他们一声爸妈了,或者说我要回到数百公里外的老家,爬上一个小山坡来到他们长眠的地方,对着刻着有他们和晚辈名字的墓碑,心里默念着,爸爸妈妈,你们在那边过得还好吧,那边是否也像我生活的大地上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是否也听见房前屋后有燕子南归时从容划出优美的弧线。现在,我需要鼓起勇气回归到五味杂存的现实中,呼吸着新鲜空气,无所畏惧地面对眼前的苟且,还是心中的诗和远方。
在美好的三月,一些人走在明媚的阳光下,将一朵朵真实的欲望之花拍成美好的图片,不作任何后期处理,装在自己的即将远去的行囊中。也有一些人像我这样感觉到自己苦了累了想家的时候,将过去的时光拿出来晾晒,敢于在剖析自我,找到问题的根源所在,重拾信心再出发,这何尝不是一种难能可贵的心灵寄托?我愿意在这样的情感迭宕起伏中,心无旁骛地想着远方,想着心里还有许多期望,那么经历短暂的疼痛又算得了什么?那些离我而去的不就是人生如梦中微不足道的悲悯,或者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幸福。我对此无怨无悔,并且有理由说服自己。
2021年3月13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