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旧照片

天气转凉，容易想些温暖的事情，想着想着就容易被往事带到一个柔软的境地，久久地不愿醒来。发生这种情况时，我首先保持镇定，千万不能像从前那样躁动不安，然后凭借记忆去追溯那段美好的时光。当以前走过的路已经变得遥远，或者说成为某种回忆时，我何尝不想再去看看当年的光景，哪怕是瞬间的美好，也足以让我在很短的时间内唤醒那颗沉睡的心。

一条木棍上挂在阳台下，上面挂着腊鱼、腊鸭、腊网、腊鸡，特别是那那几条腊猪尾巴，特别引人注目，不禁勾起我的食欲。这幅场景发生在2008年春节，在刚装修不久的南宁家中。在繁华的都市能够看见这样有温度的图片，让我联想起当年那场大雨，以及扛着大大小小的包急忙赶往南宁金桥客运站，累得气喘吁吁不说，身上全被雨淋湿了。时光过得真过，一眨眼功夫就去13年了，我再也品尝不到这样的腊味，只能在淡淡的回忆中再次想起那个快40岁的中年男人，是如何回到那个有父母健在的家里，感受亲情的力量。

父亲把我引到二楼平房拐角处，他小心翼翼地揭开一张旧报纸，下面燃烧着的瘪谷和甘蔗皮不时被流下的猪油点燃，扑鼻而来的腊味顿失弥漫着整个屋子。父亲说，今年杀的这头年猪全部留着自家吃，还留着一块块腊肉到时让我带回广西。父亲还特意交待我，那三根猪尾巴是留给女儿的，要我煮之前先用高压锅压一下，然后再切成一小节煮，那样吃起来就容易啃了。事情都过去十多年了，我记不清这些腊制品是如何让我加工成美食的，我甚至还想假如爸爸妈妈还在世上，我是不是还可以吃上他们为我精心准备的农家食材。

当年，我是那样执着地回老家探亲，在不到千公理的路程，因为南宁火车站取消那班列车，让我临时退票改乘长途汽车回家，这是何等的无助。我在漏风的班车上忍受着寒冷和饥饿，一路上从南宁辗转到柳州、桂林，再到湖南永州的江永和道县，最后抵达老家宁远县。这是过去的事情了，偶尔想起心里有种归心似箭的感觉，流露出的情感交织着，又不时拍打着心坎。现在南宁到永州早通了高铁，仅4个多小时就能到达冷水滩，然后再坐1个小时班车就能到达清水桥。

也许当年的身体还吃得消，甚至对一个人回家探亲习以为常，我在孤单的旅程中所见所闻没有时间去记录下来，以至于多年以来才开始静下心来记录生活中的点滴。当我回过头来想一想，那样的壮举在我一生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久久地难以释怀。有句话叫，父母在家就在，父母亡人生只剩归途，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在归途中那双无助的眼神，在我目视前方那条道路时显得那样的彷徨。归途中我竟然感受到了尘世外的喧嚣，以及心中那份平淡之后带来的莫名的失落。我不知道这样是不是可以让心得到抚慰，让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渐变得模糊起来。

今年清明回老家，在返程时我有意经道县到江华县住了一晚，一个人待在民宿东想西想，仿佛看见我当年的影子。只是在来去匆匆中容不得我继续将梦做下去，倏忽间看见湛蓝的天空有几朵闲云飘来飘去，像是给我一个善意的提醒，让我从沉睡的时光中醒来，去捕捉当年走失的光景。悠悠往事中，我能记起的不过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将它们揉在一起也不会对将来的生活产生多大的影响，因为它们只能当作回忆罢了。因此，当我找出几张旧照片后，我首先要告诉自己那是过去的事情，不必在意当时的穿着和表情，也不必绞尽脑汁地回想周边是不是还有太多的风景，因为赶往下一站而错过了欣赏的机会。

有人说回忆其实就是对人生的思考，还有人说回忆是一种重逢，忘记是一种自由，这些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倘若我已经失去记忆，或者没有几张照片佐证，我的脑海里是不是一片空白？如果生活的滋养并不给我带来什么好的结局，那么我为何还冥思苦想着，试图从过去的事情中找出几绺光亮的思绪，慢慢梳理出让我为之动容的故事？现在我没有理由拒绝心灵之光照亮我的心扉，甚至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回答自己的提问。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宁愿在潮起潮落中不停地翻滚着，任凭那条记忆的潮水将我推向远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句出自《论语·卫灵公》的经典话语，大意是人一直没有长远的考虑，那忧患一定近在眼前。以前我对这样的话心里总觉得有它的现实意义，毕竟我们是经历过坎坷的人，谁还没有点长久的考虑。只是当我考虑的问题实在太多，心里装不下这样或那样关于与活着有关的事情，有的时候还装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心想，人生苦短，又何必计较那么多烦恼的事情，再说世事难料，谁敢保证自己一帆风顺。那么，当我仍然走在大道上，可以看清回家的路，我再也不去好高骛远，平白无故地让自己有限的生命耗费在一个虚无飘渺的事情上，那才是一个不可收拾的人生残局。

2021年10月21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