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5年3月15日,年仅四岁的刘昌学跟随着舅父来到京师,不期观看到粤贼长毛酋首林凤祥被寸磔逆首时,并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成为朝廷叛逆,被流放至苦寒之地,成为披甲人的奴仆,更没想到自己会成为大港镇响当当的名流。年幼无知的刘昌学其实是过续给不惑之年却无男性子嗣的舅父刘德明,只是遵循着那位卦者的告诫一直不曾改口,从小就和两位表姐妹居住在一起,所以自小倍受宠爱,无论舅父到哪里都会带着他,哪怕是前往遥迢的京师。在他舅父眼里,京师遥远之极,更甭提满洲。
一连两年,刘德明常常舍弃故土,别离妻妾,不辞辛苦奔波于泰安和京师之间,一为收帐,二为避乱,就像1904年刘昌学偶尔和朋友谈及起舅父所做出的评价那样,刘德明属于老实本份又不擅长攀援官吏以求庇护的小商人,虽然他的一位远房亲戚曾就任过天津知县,但他既怕自己经营的大枣、石榴、花生等系列产品卖不出去,又怕收不回帐,更怕战乱匪祸,所以一辈子都不曾发达,最终还被官府勒索,失去赖以寄居的房产,1879年12月某日悲惨地仆倒在寒风凛冽的街头。
“虽然他胆子小,但还是领我去看行刑,”1904年9月一个晴朗的午后三点钟,一袭土布大褂的刘昌学坐在客厅,吸口旱烟锅子,回头瞟了眼已成为自己老婆的表姐,眯缝着眼睛回忆道:“菜市口,那十六个刽子手各持木柄铁爪子,围住那个被缚在木杆上披头散发的男人,胡乱锄去,那才叫个惨呀,只一会儿那人就肉筯尽失,只剩下骨架子。”虽然刘昌学说出一部分事实,另一部分却永久隐藏起来:事实上,舅父在看刑过程中被吓得晕倒在地,此后成为素食主义者,甚至看不下去别人屠鸡宰鸭。舅父在他心中比亲生父亲还重要,他不想通过自己的嘴来抹煞舅父,哪怕是1879年因批判1870年天津教案注1、1874年中日《台事专条》注2及1878年中美《蒲安臣条约》注3,而被宣以擅论朝政的罪名流放至黑龙江,发配给北七屯地区大港镇的披甲人乌雅氏为奴,期限为九年。
据信,有着古老姓氏的乌雅氏先人是太祖覆育列国英明汗努尔哈赤留下镇守北七屯地区的五十位披甲人之一,当年曾参与剿灭那位著名的阿木术。不过,无论萧镇还是大港镇,谁都知道乌雅氏是个庞大的家族,虽然1857年抵抗莫拉维夫及那群屠夫般的哥萨克入侵大港镇时,乌雅氏共计十三名男子死难,1880年刘昌学经过三个月的跋涉,到达大港镇时,乌雅氏尚存二十九名年龄不同的男性,其中辈份最高的就是六十五岁的乌雅裕泰,最年幼的是刚刚出生三个月的乌雅路丁。
历代乌雅氏都深受大清帝王宠爱,裕泰这个名字就是仁宗嘉庆帝赐予的,当时乌雅氏十七名男性做为披甲人被调至关内平定红胡捻子,恰逢乌雅氏喜添男丁,嘉庆帝顺口说出‘裕泰’这个名字,乌雅氏诚惶诚恐地谢主隆恩。每次流徙发配到大港,乌雅氏都有优先选择权,这是其他披甲人羡慕不已的;当然,如果披甲人对发配者不感兴趣,那发配者的命运只能更加糟糕,或者徒步行走至流徙镇,或者乘船到孟浪镇,饱经风霜日晒在采石场采石,那位鼎鼎大名被顺治帝誉为‘此事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的金圣叹注4的某个子孙就曾被流放至流徙镇,最终郁郁而亡,仅留下一卷残缺不全的《流徙杂记》。不过,刘昌学凭借曾任过天津知县的远房堂叔的一纸书信和五十枚铭刻着一头鹰的番饼注5,成为乌雅氏宗塾三位先生之一。
1880年9月刘昌学初到大港镇的第二天,徒步经过那座当地著名的德瓦码头,看到一群精瘦的男人围簇在码头前的一幢灰白色两层小楼前在地上划着什么;他倒背着手,走上前,却看不懂,更听不懂,他只是发现他们没有辫子。其中一个颇高大的黑着脸冲他凶凶地嚷了句,敌意满满地站起身,逼近他。当天夜里和乌雅德昭闲聊,他才知道那是一群朝鲜码头工,才知道五里地之外的阿金码头还有幢漂亮的俄式四层办公楼;为此,三天后刘昌学特意拐个弯去欣赏那幢造型别致的建筑。
“你不要小看他们这些码头工——”乌雅德昭眉飞色舞地渲染完那幢建筑,然后很严肃地告诫他道:“他们个个可都是亡命之徒,经常设局欺骗不知内情的人,前几天还因为赌钱打死了个汉人;但说来奇怪,在俄罗斯人面前他们却温顺得很,毕恭毕敬的。”
刘昌学却没听从劝告,每日经过德瓦码头,还会尽力凑上前,试图辨别清楚他们的语言。渐渐地他发现,码头工们个个都极有语言,不仅能够熟练地说出一口汉话,还能熟练地说出朝鲜话、俄罗斯话,甚至是满洲话。刘昌学虚怀若谷的姿态无形中令码头工们失去的戒备;当然,大概他们也明白一个流放犯压根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所以才会对他熟视无睹。而且,慢慢地有一位名叫金镐敏的码头工开始偶尔和他聊上两句;几天后他们的话题就从天气弥漫至各自的家乡、各自的经历,以及朝鲜、大清和北七屯的历史。正是从这些闲聊中,他得知码头工在北七屯已经存在了两百年,基本被朝鲜移民们垄断;而这些盲目自大的码头工打心底瞧不起大港镇其他居民。
“我们和俄罗斯人一起垄断了码头。”一次,矮小的金镐敏呲着暗黄色板牙调侃道。
十七岁的乌雅德僮对码头工却不屑一顾,有着一双蓝眼睛的她弄不明白刘昌学为什么会和他们交往。乌雅氏一向认为码头工不过是大清藩属国的一群流民,就像寄居在牛身上的虱子,压根儿没有尊严。乌雅氏和其他披甲人不同之处就在于崇尚圣贤书,喜爱中原文化,所以才会集资立宗塾,以期培养子弟经天纬占为己有国,报效国家。乌雅裕泰宠爱自己的小孙女,也不顾习俗将她送入宗塾。
“我这妹妹顽劣调皮,难以驯服!”二十九岁的乌雅德昭如此评价自己的嫡亲妹妹,迅即又谈论起那些无恶不做的俄罗斯人,谈论起控制住大港码头的日里诺夫及其后人,谈论起风流放荡的尼娜,谈论起乌雅德僮的生母那个被称为布拉卡蒙特女伯爵的波兰女人,以及1857年血流成河的穆拉维夫大屠杀,似乎这些俄罗斯人和乌雅德僮是一路货色:“老毛子,就是牲畜,凭借手里的火器侵我土地,掳我妇女,屠我男丁……”
听到乌雅德昭义愤填膺的诉说,刘昌学却不知不觉想到了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想到那册秘密流传的《江变纪略》注6,想到自己的命运,想到惨死于寒冷街头的舅父,所以他仅仅微微一笑,并没有附和。乌雅德僮却不知道刘昌学的想法,坐在旁边一张小凳上,翻看着他从关内带来的那册浪漫奇情的《西厢记》。在刘昌学看来,乌雅氏似乎人人都那样保守,只要日落,就慌里慌张地闭门封户,男人身边备着棍棒刀剑,将那些柔弱的女人关在屋子里。“住在这座城里,不得不小心,夜深人静正是那些毛子们猖獗时,男人会莫名其妙被杀死,女人会奇奇怪怪地失踪。”说着这话,乌雅德昭故意斜瞥了自己妹妹一眼。
乌雅德僮无意间成为刘昌学的向导。她眨着水汪汪的蓝眼睛领着他在大港穿街过巷,向他介绍那些房屋的历史,河岸两侧偶尔会出来一座撮罗安口下,穿着鱼皮衣的赫哲人憨厚地笑着,望向他和她。那家赫哲人送给他一条八斤重的草鱼,和一堆有布满细小银鳞的小鱼儿。回去的路上,乌雅德僮不期牵住刘昌学的手,令他想入非非,也使他愧疚地回忆起举步维艰的表姐表妹,更让他不知不觉联想起童年时邂逅到的那位盲卦者。
“令公子命理奇异,天生聪颖,按理说应该是大富大贵的命,可以说是富贵逼人,但从相貌上看,差了那么一点,将来定是坎坷不断,不仅自己遭遇牢狱之灾,还会牵连父母亲人,如果不是连逢贵人,二十九岁时定受腰斩之刑;渡过这道坎,还会遭遇到女人劫,然后才能慢慢平安,待到晚年终成富贵,不再奔波。”盲卦者抚须讲道,最终却退掉那六枚铜板,说是不敢收。也就是在那次卜卦后不到一个月,他就过续给舅父了。1879年3月被官府抓捕,至12月听闻舅父仆街而亡,刘昌学一度哭晕过去。
他无颜以对自己的表姐妹,她俩一个因此被休,一个不曾出嫁,同时几乎所有的亲朋都疏远了她们。愧疚难当的刘昌学被流放那天,将亲生父母从亲朋那里凑来的一百块番饼分出一半,交付给表姐,告诉她,等他回来一定会娶她为妻,一定会善待她。她没回答他,接过那包沉甸甸的番银,默默地点下头;而舅父为他娶的老婆也收拾包裹,哭哭啼啼强迫他写下一纸休书回了莱芜娘家。
1880年,天气最为炎热的其中一天,乌雅德僮突然说要嫁给他,这让他大吃一惊。虽然他一直对她有暧昧之心,脑子里总幻想着她漂浮不定的笑靥,但等到她对他表白,却吓了一跳,立刻回绝了;而这正应了他幼年时遇到的那位卦者的谶言。一连几天他都不曾见到她,第六天他刚走进宗塾,乌雅德昭一改和善,板着面孔关上门,单独和他聊了好久。1915年,据另一位宗塾先生毛凤超回忆,当时披甲人之后乌雅德昭雷霆大怒,很是严厉地训斥了一番刘昌学。“可那家伙并没认错,也怒气冲冲地大嚷起来;他拒绝承认和那个女孩子有染,但没人相信。”曾积极响应储金救国运动的毛凤超言谈间似乎还留恋着当初,并且毫无避讳地表达出他很佩服同是流放犯的刘昌学,尽管两个人接触的时间并不长,因为乌雅德昭大发雷霆没几天,刘昌学就被发配到了流徙镇,成为一名采石工。不过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恰恰是这次的遭贬,使他无意间避开另一次生死灾祸,在他离开大港的次日,一对叫嚣着为父报仇的张姓兄弟持枪走到德瓦码头,和那群正在赌钱的码头工间,争吵中扣动扳机,将金镐敏打死,打伤另外三人,余者惊惶而逃,张姓两兄弟不慌不忙遁走。
乌雅德僮经过这一事件,两个月后匆匆嫁了出去。不过,就在盛大婚礼次日,她就被休了;那个男人声称不想娶一个已经脏了身子的女人。乌雅德昭听过妹妹的辩解,拿着那块落红的内裤兴师问罪,却被那个男人一句话挡了回来。无奈的乌雅德昭只好丢掉那块落红的内裤,怏怏地踅回。
1881年一个初夏的正午,经过长途跋涉,刘昌学的两位表姐妹来到大港镇,次日参加了刘昌学和乌雅德僮的婚礼,接受了乌雅德僮的敬茶,也同时成为刘昌学的正室;乌雅德僮不过是刘昌学的妾室。乌雅氏为了报复乌雅德僮第一次短暂而失败的婚姻,尽量将婚礼举办的热热闹闹,据说刘昌学的婚礼直追五百年前那位伟大萧镇建城者阿木术的婚礼,耗费了约一千五百斤高粱酒和大米酒,食掉的鱼骨猪骨及垃圾用了整整十七辆马车才清理出去,当天大港镇除了那户休掉乌雅德僮的人家没来参加婚礼,其余的居民全都来了,包括那位大名鼎鼎的大港镇两座码头的管理者日里诺夫的后裔。“其实,我们苏家没来参加婚礼是个错误,”十九年之后,1900年,休掉乌雅德僮的那个男人先后面对疯狂的义和团战士和俄国兵的刺刀不无遗憾道:“我错过了一次历史,也毁掉了一次原本可以圆满的婚姻。”
那次婚礼使刘昌学声名远播,不仅大港镇人人都知道一个流放犯娶了乌雅氏女人做小妾,就连其它六镇也知道这桩打破满汉不通婚的事情,并且津津乐道。刘昌学借此摆脱了被监禁的命运,开始运筹帷幄地坐在做为乌雅德僮陪嫁的大宅里,或者捧着册《牡丹亭》、《石头记》之类的并非经天纬地的书籍如醉如痴,或者搬张凳子,和表姐妹以及乌雅德僮坐在夏日荫凉处聊天,或者忙碌地记帐,清点从猎户们和农户们手里收购来的动物皮毛、野山参和熬制成黑色或深褐色的大烟土。他继承了舅父的基因,成为一名商人,而不是因言语致罪的流放犯。与此同时,他更加频频地走近大港码头,德瓦和阿金两座码头。他喜欢看阿金码头回字形状的四层办公楼,喜欢看德瓦码头灰白色两层小楼,喜欢看那两艘铁壳船缓缓驶离码头。
大约仅仅用了五年时间,刘昌学的昌隆号商行就积攒下两万七千枚银洋,每枚重量在19克至22克之间。1886年,就在著名的长崎事件注7不久,刘昌学凭借自己积攒的,和从乌雅氏借贷而来的三万枚大洋,从日里诺夫继承者手里购买下两座码头,效法西洋人做法,成为昌隆港务有限公司,和三位老婆,七位子女一同搬进阿金码头那栋回字形状四层办公楼;在他的经营下,无数北七屯的特产,动物皮毛、野山参和烟土被运送出海,转向上海、天津和大连,同时成为形形色色不同人的朋友,其中既有日本人、英国人和俄国人,也有朝鲜人和满人。在大港流放期间,刘昌学发现一宗有意思的事情,当地人多数都在种植罂粟,却鲜有人吸食,为此他在一篇日记中写下‘此地民风淳朴,勤劳且相互敬爱’的话语。1889年冬,刘昌学入资榨油坊后不到一个星期后终于重新成为自由人,第一次携带妻妾子女返回泰安,祭祖,归宗,花资十两纹银修缮舅父舅母的坟墓,用去百两纹银购置地产,耗费百两纹银重建刘德明的老宅。也许正是这次大张旗鼓的修缮,使刘昌学成为绑匪的目标。1890年春节前夕某个夜晚,六名持刀捏棍的蒙面汉子闯进刘昌学刚刚装饰一新的老宅,纷乱之中乌雅德僮和刘昌学分别掏出西洋手枪奋勇击杀四名抢匪,另两名逃跑途中舞刀刺中其幼子刘港生、三女刘荟及乌雅德僮,刘昌学的左臂也被刺中;天明时分,在紧急请来的郎中面前,年仅四岁的刘港生和他的生母乌雅德僮因失血过多死亡,不足一岁的刘荟仅伤及右肩。
若干年后,历经沧桑的刘昌学回想起乌雅德僮就感慨万千。就像那句古话说的,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这个身材娇小的女孩不期改变了他的命运,使他的人生大落大起。他不懂得她为什么要执意嫁给自己,而不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她的同族,或者与赫哲、达斡尔、蒙古和亲。也正因为如此,刘昌学特意将乌雅德僮的遗体放置于冰块之中运送至大港镇,葬在距离阿金码头以东十五华里处乌里河北岸,自己从此再也没离开过大港镇。尽管如此,一种流言还是执拗地在家族中弥漫扩散,令他心烦意躁,使他有口难辨别,因为他无法解释为什么当初劫匪刺杀的目标是乌雅德僮及其一对子女,而不是别人。
如果不是1900年和1905年接连两次战乱,刘昌学的财富会持续增加,或许会成为东亚地区首屈一指的富豪,至少能够独霸北七屯的航运业;当然,1894-1895年的日清战争也无意间影响了他的生意,阻隔了北七屯到中原地区的交通,令他损失巨大,设在旅顺的昌隆分号一日之间损失了大约四万两白银的人参、鹿茸和珍贵皮毛,和十四名伙计及家属。在此期间刘昌学不得不缩紧支出,勉强维持;谁想到五年之后一群自称义和团的民众闯进两座码头,不由分说凿沉了两艘铁壳船,打伤了十六名信仰基督的码头工,焚烧掉许多洋货,说是要向洋鬼子宣战。
“我们要灭洋扶清,希望能得到你的支持。”那位手持洋枪的大师兄挺着胸膛在一群团众的护卫下坐在宽敞的客厅里,环视了眼被破坏掉的实木办公桌,言语里不无威胁道:“朝廷对我们都很支持,颁布密令,说是杀一洋人赏五十两、洋妇四十两、洋孩三十两,还有那些大毛子、二毛子和三毛子。”
刘昌学陪着笑,毕恭毕敬地将一张面额为一千两的银票递交于大师兄手上,眼睁睁看着这群人将房间里的家俱砸烂,眼睁睁看着这群人肆无忌惮地羞辱平素里除言语夸张行为却极老实的码头工。刹那,他感到自己真的很无能,连自己的财产都无法保全。当然,他更想不到的是五年之后另一场战争几乎摧毁了他的码头。1905年春,先是武运镇方向传来隆隆炮声,没过几天一群举着膏药旗的日本兵闯进两座码头,洗劫了刘昌学的宅邸及办公楼,强征了七十三名码头工,还用炸药炸毁码头。1905年5月,日俄两军交战,德瓦码头的两层小楼成为废墟;6月,日军败退,俄军又开始疯狂洗劫码头,捉走一百零九名码头工,和另外六十三名汉族人一同押解至石碑路进行集体屠杀。当日俄两军撤出大港,一群应运而生的土匪乒乒乓乓地砸烂德瓦码头剩余的物资,闯到刘昌学面前,将能看到的财富或者摧毁,或者洗劫。10月,曾经听闻过拳民成功榨取银票的几位土匪闯进刘昌学德瓦码头的办公室,却只抢劫到一堆铜板,于是他们恼羞成怒,一度掳走了刘一鹏,直到刘昌学千方百计凑出一百枚大洋送给他们,才换回人质。
经过战争的重创,大港码头一连萧条了两年多。1907年,经过乌雅德昭的努力游说,奉天官银号终于同意贷款,阿金、德瓦两座码头得以重修,昌隆港务有限公司得以从大英帝国购置两艘铁壳内河船。对于三女刘荟狼藉声名一无所知的五十六岁的刘昌学在长子刘一鹏的搀扶下来到再次通航的德瓦码头;此刻,曾经风光无限的刘昌学疾病缠身,长年卧床在家,压根不知道家里的丑闻,不知道长子与三女的乱伦关系,他仅仅感觉登门前来的客人陡然减少。剪彩结束,折返至石碑路,恰逢一群临时雇用的建筑工人在1901年遗弃的水泥混凝土大桥以南两百米处挖掘地基,突然一阵喧哗,这些工人聚拢在一起。片刻之后,刘昌学看到几具尸首分开的骸骨,他立即联想到1905年的石碑路大屠杀,联想到1855年3月15日被舅父扛在脖颈上观看那位被寸磔逆首的长毛酋首的情形,顿时不寒而栗。回到阿金码头的家中,从此卧床不起,直到1908年1月,最寒冷的那一天清晨,他俯在床头,呕出一滩血,喉咙翻滚,含糊不清地嚷了句什么,就再也没睁开眼睛。
注1 天津教案,教案是1870年(同治九年)在天津所发生的一场震惊中外的教案。天津民众攻击天主教教会机构而造成数十人被杀;而清政府事后的对外妥协处理方式也引起很大争议。
注2 《台事专条》,同治十三年(1874)九月,中日订立《台事专条》,中国承认琉球难民为日本国属民,日军侵略台湾为“保民义举”,给日本正式吞并琉球留下口实。
注3 《中美天津条约续增条约》,也称《蒲安臣条约》(the Burlingame Treaty),中美天津条约的修订,两国之间建立正式的友好关系,与美国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它是中国近代史上首个对等条约。1868年7月28日,清朝全权特使蒲安臣和美国国务卿西华德(William Henry Seward)分别代表中美两国政府签订。
注4 顺治十七年(1660年),皇帝对金圣叹的作品加以赞美“此事古文高手,莫以时文眼看他”,他听说后,随即“感而泣下,因向北叩首”。随后苏州府吴县调来新县令任维初对欠税者用重刑又高价售出公粮于百姓,激起民怨。民众假借顺治驾崩契机,组织反贪游行,后百多名秀才於第三日往孔庙哭庙,发泄不满,后向巡抚朱国治呈揭帖告发县令。谁知朱任二人早已勾结,捕18名核心人物,反向朝廷告秀才们抗纳兵饷,鸣钟击鼓,聚众倡乱,震惊先帝之灵,要求严惩。处“斩立决”(顺治十八年七月十三日)(1661年8月7日),法场-江宁-三山街,其中一人为金圣叹也,后任维初因犯另案被斩,朱国治被吴三桂兵杀并分食其肉,骸骨无存。
注5 番饼,旧时对流入我国的外国银元的俗称。
注6 《江变纪略》是一部记述晚明史事的著作,明末徐世溥撰。本书记载永历初年金声桓、王得仁在南昌反正抗清的故事,对清军在攻打南昌城时和城破后的残酷暴行进行了详尽的记录,在乾隆时期遭到禁毁,靠民间手抄本传世,后收入陶福履《豫章丛书》中。
注7 长崎事件,长崎事件也称镇远骚动,日方称长崎清国水兵事件,是1886年(清光绪十二年)在北洋水师造访日本长崎期间违法乱纪所引发的一起暴动事件。事件最终以双方的妥协而不是清廷的单方面退让收场,所以有人认为这是清廷在鸦片战争之后的第一次外交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