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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永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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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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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去的八十河

河流大多以地得名,像银花河、武关河、老君河等诸如此类在丹凤举不胜举,而以数字命名的河流在丹凤是少有的,在中国甚至世界范围内恐怕也很少见,然而我的老家却有一条河流,叫八十河。

小时候听老人讲,八十河河流长度80里,故名八十河,然而我却很质疑。八十河从老家一条小沟岔竹园子发源一路冲冲撞撞、曲曲折折向南流,在八十河口汇入从西边山阳流过来的银花河中,然后一路向东流在竹林关汇入丹江。从老家到竹林关才36里,所以八十河河流长度不可能是80里。八十河到底怎么得名的,不得而知,从古至今一直这么叫的,流传至今,估计以后也不会改名。

八十河虽没有80里,但从发源地到八十河口至少25里长是有的。流向从南到北大抵与从丹凤县城到竹林关的丹江河是平行的,小时候常听到民谣“走完八十河,到了银花河,走完银花河就到了州河”,“顺着河流走,一路到了老河口”。州河就是丹江,丹江顺流而下出陕西,经河南,在湖北丹江口汇入汉江,汉江在武汉汇入长江,而丹江口与老河口近在咫尺。小时候对老河口充满了无限神秘感,觉得是很遥远的地方,总担心被父母放在盆子里一路漂到了老河口去了。

村子以河得名,叫八十河村,又名八里十河村,曾经一度改名叫新华村,几十年后又改回来了。由于河流很长,现在的八十河村其实是由以前两个村合并而成的,上八十河村和下八十河村。以火神庙为界,火神庙及以上属于上八十河村,火神庙以下属于下八十河村,上八十河村属于寺坪镇管辖,下八十河村属于土门镇管辖。我的老家在八十河的上游,属于上八十河村。同饮一条河水,却分属两镇管理,带来了诸多不便,再加上人口外流,总人数减少,政府干脆将上下两村合并,统一归土门镇管辖。

八十河是一条主河,房子沿河两岸而建,两岸村民沿河而居,顺着河流两岸分布着数不清的沟沟岔岔,纸房沟、洪沟、次沟、拐沟、芋园沟等。几乎每条沟岔都会有一条溪流流向八十河,沟沟岔岔也都住着一些人家,八十河就像大动脉,无数沟沟岔岔就像是无数毛细血管。无论是住在八十河河道还是沟沟岔岔的沟垴或沟口,对外都自称八十河人,高度统一。

顺着八十河水流方向往下走就是到外婆家的方向,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这段不到6里的路,不知走了多少回,从老家里河到外婆家火神庙沿途经过张家院、梨树洼、河西、庙沟,闭着眼睛都知道哪是哪,步行大概要个把小时,骑自行车只需要十来分钟功夫。以岭根为界,岭根以上为上河,岭根以下为下河,从上往下随着河水冲击,河床变宽,山越来越阔。上河和下河虽然相距不远,但海拔和温度略有差异,冬天往往下河雪都消完了,上河路上还是白茫茫一片,远近高低各不同。

八十河水不大,但夏季也会怒吼,发出最强音。大雨过后,河水暴涨,沟沟岔岔的溪流泥沙全汇集到主河道,两岸的田地可要遭殃。往往上河人家养的猪牛羊,在大雨过后,下河才能找到,但却变成了尸首。上河的树木,也会被水冲到下河,变成下河人家中的柴火。

记忆中早些年八十河村上是没有公路的,只有一条碥道通往古路河,碥道很窄只能供人行走,自行车在上面只能推着走,有个别路段推着都过不去,要把自行车抱起来跨过去。后来碥道慢慢拓宽,架子车可以通行了,再后来路基越压越实,也越来越宽,可以过拖拉机了,但汽车却仍不能通行。那时候每一年最大的乐趣就是跟着父母拉着架子车翻过父子岭,越过古路河去牌楼河乡交粮。每当到了父子岭头,看到岭下面很远很远的丹竹公路上汽车像火柴盒子在移动,总想闻闻那种久违的汽油味。每到交粮时间,古路河两岸架子车排成了长队,有背背笼的,肩挑担担的,好是热闹,那是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

那时候古路河和八十河上面均没有桥,要么脱掉袜子和鞋子趟水过河,要么踩着河中的列石跨过河。但是每逢下大雨河里发大水,河水漫过了列石,就只能干瞪眼“望洋生叹”了,河就是一道天堑,阻碍了人们的去路。后来八十河上面架起了一座石拱桥,再也不用担心发大水过不了河了。

1989年的一天,天是异常的晴朗,艳阳高照,天空格外的蓝,八十河热闹非凡,以前从没有见过的场面。只有5岁的我虽然记忆有点模糊,但那一天却历历在目。村上的男女老幼都扎堆的聚在公路上向同一个方向走去,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跟着村上的大人及比我大一些孩子的身后,一直沿着公路快走到了父子岭头,突然听到前面锣鼓喧天,很是好奇。刚拐过弯看到了戴着红花的一辆军绿色吉普,后面跟着一辆白色的大卡车,前面戴着大红花,车厢上面站着好多人,有敲锣的,打鼓的,好是热闹。看到汽车,大家都争先恐后往大卡车的车厢上挤,我个子小,还没有大卡车车轮子高,看着大卡车干着急上不去,村上的一个大人见状一把把我拽上了车。人都挤上了车,汽车发动了,前面吉普开路,大卡车跟在后面慢慢行走,伴随着锣鼓喧天声,人生中第一次坐汽车,心里乐开了花。不到半个钟头,车开到了大院里停下,下了卡车走近绕着吉普车转了几圈,才看清前面的那是军绿色北京212吉普车,后面车棚还是帆布的,很是威风。孩子们都站在车的周围看稀奇,久久不愿离去,这是八十河村有史以来第一次通汽车,后来才知道这一天是八十河村公路通车典礼。通了汽车,八十河村才融入了外面的世界。

1990年的春天,杨柳刚刚吐绿,桃树刚刚发芽,长出了嫩叶,每天看到好几辆大卡车上面拉着圆的、方的水泥杆子从牌楼河往八十河方向驶来,卡车上面还装有大小圆辊子线圈,很好奇。车停了,看到沿线上十里的公里上摆着横七竖八的水泥杆子。“再加一把劲啊,电杆上梁了”,人们边喊着号子声边把路上的水泥杆子往梁上扛,肩扛的,绳拉的,干的热火朝天。过了好几天,电工挨家挨户的给每家里组线,家里每个房间半空中都吊着个鸡蛋大的玻璃透明灯泡,床头的墙上突然多了个拉线开关,不时用手不停地拉着绳子,发出咯咯哒哒哒清脆的响声,很是好玩。有一天,天黑了,大人让把所有房间的开关都打开,拉下开关的刹那间,玻璃灯泡发出耀眼的光芒,整个房间变得通明,兴奋地跑出屋子,发现院子每个屋子都亮堂了,放眼望去,整个村庄灯火通明,变成了光的海洋,大家都兴高采烈地齐呼“电来了”,宁静的小山村顿时沸腾了,八十河村从此告别了煤油灯时代。

有了电,晚上不用摸黑了。那时候村上人家唯一的家电是收音机,装着大号电池,每天晚上,秦腔豫剧交相呼应,大家都靠它娱乐,后来慢慢出现了插电放磁带的录音机。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有一天村里突然多了台14寸的电视机,除了听声音外,还有图像看,很是稀奇。虽然是黑白的,画面上还有大片的雪花点,仍然阻挡不了人们的热情。白天大家都在忙着下地干活,晚上都不约而同一窝蜂地往有电视的那家里赶。人实在太多了,屋里太拥挤了,干脆把电视机搬到房檐的台阶上,大家都搬着小板凳坐在室外空旷的场地上看电视。电视信号很弱,很模糊,时断时续,天线插在大洼的梁顶,距电视机还有一两里远。一人上梁不停地转天线,电视机上面的雪花点小了,有人高声隔空传话“好了,清晰了”,梁上人才停止转动天线。由于距离远,没有手机,传话靠吼,声音有延缓,有时电视刚清晰了,下面的人喊“好了,好了”,梁上的人听到喊声天线已经转过了好几个角度才停下,电视又变得模糊了,往往反反复复折腾好几次才奏效。有时人刚从梁上下来看电视,过来一会电视画面又模糊了,上面的人影都看不清了,那人又跑上梁顶继续转动天线,后来索性不下来了,直到大伙电视看完结束,才下山,默默地为大伙服务。为了能够看个电视,大伙也是够拼了。

汽车通了,电也通了,村里经济越来越好,大伙日子越过越富,村里的电视机也越来越多了。我家添置电视是1992年左右的事了,电视回来那喜出望外的一幕至今还记忆犹新。扛着天线找信号毕竟也不是长法,于是大伙商议,共同出资购买一台大卫星锅安置在村上,信号能够辐射全村。1993年前后,卫星锅被大车拉回来了,安置在焦树洼的一山顶上,刚好在村子的中央,可以辐射全村。每一户家里发了个电视信号接收机,像VCD一样,配了遥控,可以调十几个台,而且电视画面还没有了雪花点,异常清晰。后来村上有一家添置了一台彩电,而且就在我们小学的旁边。每到上课课间十分钟休息时间,大家都飞快地往电视机旁赶,挤在门口不错过一幕精彩的画面。印象最深的是那部电视剧《杨乃武与小白菜》,往往刚入神每看到关键时候,讨厌的一声“铛铛”上课铃声响起,脚步飞快地向教室方向移动,但目光仍不忍离开电视画面,心中还在惦记着电视接下来的一幕。

我记事村里家家户户都有至少两个木桶,一个扁担和一个大瓮,这几乎是家里的标配。瓮是装水的,早晨人一担担从河里用扁担担水往瓮里倒,啥时候瓮装满为止,一瓮水几乎是一天的用水量。一瓮到底能装几桶水没数过,反正小时候见大人担着担子一趟趟向河里跑。小时候曾尝试过,用扁担担着两个空木桶都感觉很吃力,更别说担两桶水了,后来有了塑料桶,重量稍微减轻了,但还是担不动。每逢冬天,河里结冰了,河被冰封的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空隙,吃水就更困难了。往往在河旁搬起一个大石头,用力砸向冰面,把冰面砸出一个大窟窿,从冰窟窿里用瓢一瓢瓢往桶里舀水,盛满两桶水往往很费时间,更别说盛满一大翁了。

八十河人们一直用这样原始的方式取水,直至1995年的一天,一辆大车拉来好大一卷白塑料管子,听说是村上要拉自来水了,而且还是国家出钱,给村民免费,大家只需要出力。纸房沟流出的一条溪流被截流了,上面用石头和水泥围成了一个一间房那么大的长方形蓄水库,里面蓄了大半池子水,就是自来水的水源。蓄水库到村子路面落差二三百米,从蓄水库到家家户户沿着路面挖了几尺深的地下管道,里面铺了白塑料管子,铺完管子再填上泥土。家家户户家里修了自来水池,装上了水龙头,靠着几百米的落差自然形成的水压,水从蓄水库顺着管道抽到了家家户户,水龙头一扭,白花花的山泉水像喷泉一样一涌而出,几分钟就盛满了水池,大家都心里乐开了花,从此再也不用下河担水了。

2000年的夏天,我初中毕业,记得刚在商镇中学参加完中考,感觉考的还可以,回来几天已经提前知道被丹中录取了,心情是非常的愉悦,在家休暑假等待丹中录取通知书到达的日子。天是异常的沉闷,河里的青蛙都忍耐不住,纷纷呱呱跳上岸边,门前树上的知了不停地嘶鸣。突然几道闪电划破长空,天上响起了几声闷雷,瞬间雨像失了控的大坝一样倾泻而下,天昏地暗,持续了数个小时才停下。

放眼望去,对面的公里已经被冲刷的不成样子了,八十河水携带泥沙夹杂些乱石不停地怒吼,声音大的可怕。大家都到路边查看情况,发现河水已经漫过河堤与田地齐平,田地一片汪洋,地里一人多高的包谷杆纷纷被水冲到,被洪水淹没。过了几天,等洪水退去,地里已经一片滩涂,覆盖了一层厚厚的淤泥,这是我见过八十河发的最大的一次洪水。

等地里的泥水干了,全家开始忙碌了,纷纷带着䦆头翻地,清除地里的淤泥和石头,否则再也无法耕种了。记不清全家人大干了几天才把淤泥清理完毕,倒是有一天正在地里干活正郁闷着,突然接到了红红的丹中录取通知书,瞬间感觉喜忧参半。

2000年秋季以后,我进县城读高中了,由于县城离老家八十河80里远,每年回家的次数很少了,扳指头一个手都可以数清,大概是只有五一、十一、寒暑假了,感觉离八十河远了,八十河的事也知道的少了。后来高中毕业去山外上大学了,离八十河就更远了,二三百里的路程回来的次数就更少了,大概是只有过年回家了,再后来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离八十河就更加远了,距离超过了800里,大概只有几年才能回去一次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与八十河的距离是越来越远了,回家的次数是越来越少了,但每隔几年回家,八十河都发生了巨大变化,甚至变得有点我都不认识了。我曾亲眼见证了八十河通车、通电、通自来水,电视进家。现如今更是通水泥路了,也通5G网络了,小汽车走进了千家万户,物流可以串巷入户了,生活越来越方面了,但是八十河的人却越来越少了,为了孩子能够接受更好的教育,年轻人能有更好的发展,老年人能够享受更好的医疗服务,大都进城安家落户了。

汉江是长江的一级支流,丹江是长江的二级支流,银花河是长江的三级支流,八十河是长江的四级支流。每当站在武汉汉口汉江到长江的入口处,望着滚滚长江,心里不由自主想起老家那句童谣“顺着河流走,一路到了老河口”,心里嘀咕着,可不止到了老河口,可以到汉口了,再沿着长江东去,甚至可以到上海入太平洋了。常常在想,老家八十河里放一片树叶,几天可以顺着河水漂到武汉,武汉人民喝的每一杯水中都有来自八十河的一滴山泉啊!

八十河到底有多长,我不曾丈量过,到底有没有80里,也无人知晓,得名也许只是个传说,但八十河的流域就像我与老家的距离,由开始的80里,逐渐扩大到如今超过了800里,渐行渐远了……

八十河水越来越小了,甚至快要干涸了,但是它还在坚持直至流尽最后一滴水,默默地滋养着下游。农村是越来越凋零了,城市是越来越繁华了,农村默默地为城市奉献着,城市的高楼大厦里有多少来自农村的农民工在默默地坚守着。乡村振兴的冲锋号已经响起,城市反哺农村已经起步,村里的路硬化了,路灯亮了,八十河的春天来了,河水还会涨起,永远川流不息地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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