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位于鄂西北地区的太平店镇,是有名的篾匠村——龙巷村。因了汉江河的滋润,我们村家家户户房前屋后都或大或小有一片翠绿的竹园。家乡的竹园,伴随我们村里人一代代成长,一辈辈老去,乡亲们的篾匠手艺也一辈辈传承。家乡的竹园,早已融入我们的生命,成为我们村的文化符号。
小时候,竹园里生机勃勃。春风吹过,绿浪翻滚,竹枝摇曳,竹叶拍打出沙沙的“掌声”。竹林上空成群的鸟儿忽高忽低,忽上忽下,随着绿浪翩翩起舞,引得穿村而过的他乡之客驻足观看,流连忘返。几场春雨一下,美玉般嫩黄的春笋,一件件褪去土黄色的“襁褓”,头顶“冲天辫”噌噌地往上蹿。我和小伙伴们像采蘑菇的小姑娘一样挎着竹篮拾起一件件笋衣,回家晒干了端午节包粽子用,那是我们贫穷的童年最期盼的美差事。童年时做毽子用的鸡毛,也是在每家每户的竹园里收集来的,宽宽窄窄,长长短短,五彩斑斓。因为生态环境好,竹园也成了鸡鸭觅食、休憩的场所。如果运气好的话,我们还会在竹园里捡到一个嫩绿的鸭蛋,或是一枚粉红的鸡蛋,欣喜无比。玩到兴奋处,我们会找一个三竹挺立之处,一手抓住一根,双脚蹬住对面的一根,慢慢试探着把双脚往竹竿上面蠕动,成仰面倒立状,两腿再稍稍一使劲,一个后空翻稳稳落地,竹园里不时传来小伙伴们开心的笑声。家乡的竹园,是我们童年时的乐园。
长大后,家乡的竹园又把我们村里人培养成能工巧匠。龙巷的斗笠——现编的,这条歇后语就是对我们村里人的最高赞誉。意思是遇到雨天没有雨伞,村里人会随手拿起做好的斗笠框架,铺上现成的笋叶,再用篾线一编,分分钟一顶斗笠就完工了。家里的知了笼、扇子、竹篮、筲箕、背篓、篾凳、篾席等,只要不是用来盛水的物件,我们家乡人都能编出来。每到夜晚,或是农闲时节,家家户户的大人小孩都搬把椅子围坐在一起,一边编篾活儿,一边聊家常,听单田芳说《杨家将》。家乡的竹园,还是父老乡亲的“恩人”。在最贫穷的岁月里,一根根竹子变成筲箕、竹篮、背篓、斗笠、凉席、凉床等各种物件,“远嫁”全国各地,养活了村里人。我们村还有一条歇后语:龙巷的姑娘——不愁嫁。意思是我们村的姑娘个个勤劳、手巧,周围村庄的青年都愿意和我们村的姑娘“对亲戚”。竹园对乡亲们来说,亦师亦友,亦父亦母,和我们同甘共苦,休戚与共。买篾器的顾客只要问一句:“你是太平店镇龙巷村人吧?”卖篾器的老乡骄傲地回答:“是的呢!”一问一答中,生意成交。
后来,随着时代发展,轻便漂亮的塑料制品替代了笨重的篾器,家乡已少见户户篾器成堆、人人指间篾线翻飞的景象。世代传承、人人皆会的篾匠手艺也只有少数上了年纪的人还熟稔地掌握。竹子根系发达,越砍越旺。然而,近些年,竹园失去了往日的风采,变得稀疏发黄。公路两边的楼房,也变得灰头土脸,让人心生感慨。
今年清明节我回了一趟老家,惊喜地发现我们村又变得清爽起来,家家户户的竹园又出现绿浪翻滚,楼房里又出现篾器成堆、人人指间篾线翻飞的景象。村里人说,不用担心世代传承的篾匠手艺失传了,只不过现在编织的篾器有所不同了。村民们现在主要以编织知了笼、扇子、花篮、竹篓、篾凳、篾席、凉床等这些工艺品或实用篾器为主,以前传统篾器斗笠、背篓、筲箕等篾货已被时代淘汰。我问,这些篾器好销售吗?乡亲们说,篾匠也要创新,新时代得有新思维,只要篾器精致、美观、实用,就会像我们村的姑娘一样——不愁嫁!
顿时,我的欣喜和自豪感油然而生。村庄仿佛也变得比以前更有特色、有生机、有温度、有动感。家乡的竹园,是父老乡亲永远的精神家园,是我们村永远的文化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