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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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还未推，自己开了，进的容易。朝里进，还有一扇门，趔着缝。不用推了吧？小孟就进，“砰”关上了。我不信邪，偏推。怎么回事？越推越紧。
出寺外、向后走，知客僧带着二人去钻山。
那串佛珠真稀罕，天然的形似，让人容易看走眼。小孟心里痒痒的，拉后几步，憋在心里犯嘀咕：它有价，有价的物件能衡量，不稀罕。小和尚就这一层神秘，剥去了，成了一平凡人。小孟的立场一转变，走过去抄到前头，翘起下巴张口笑。丛草铺地作绒毡，林木茂密不觉远。你想说什么？小和尚略略一缓步，跟知客僧并排。小孟侧过头去瞅，咱不去看慈云石？光瞅，可能看见？我有印象：“乍一看，三块巨石离地独立；细一瞧，像背包一样并竖在山体上。”小孟把手指着，一时接不上来了。忽然想起，我该考考你：“可奇？还有美，上面刻着字。”拿手指撸撸手腕上的玛瑙珠，脸上舒展开来，一副轻松。走的远了，遗憾。小孟左躲右闪很灵活，攒起一股劲“蹬蹬蹬”。做人要找标的，标的要拿来比。咱这身段，不差于人。
佛曰：心为物。取之多一份挂念，舍之多一份遗憾。知客僧把眼眯缝起来，提一提面部肌肉。笑，又不能笑的张扬。珍贵的是东西，谁知道心珍贵？心如何珍贵，我也没悟出来。知客僧不语，想着小孟：你不是圈套似圈套，谁愿意伸头套牢被你牵？阿弥陀佛。你攥得那么紧，一点念头不去，为什么？菩萨，弟子痴愚，请你指点。
心能擦出火花，谁能看见？
灌丛长得高大，像大树，又不同于寻常的树。瞧，它的干能做东西。小孟张口就来，做什么？憋、憋，憋出一句话：别看它一蓬楞，你看它的干。他热情地给人作介绍，我肚子里有本活百科，随手一翻就让人信服：香樟、红楠、枫香树，别处难见此处有；沙朴、黄莲、苦竹林，别人难识我熟悉。他的一条腿抬起一条腿曲着，交替着跳、跳，“嗨、嗨”。你们怎不注意我？小孟不气馁，我有目的。他冲着知客僧的后背笑，你没长后眼。冲小和尚，看我怎么样？小和尚瞟他一眼，还一礼。扬手去撩拨挡路的枝条，拣空地儿下脚。低下眼，脸上渐渐变得凝重，没有表情。四大皆空我为先，你没有舍弃我。知客僧看得清楚，可也疑惑：谁能舍弃我？大乘佛经我没悟通，小乘佛经也没参透。菩萨，弟子无能。小和尚身摆小，串珠不太晃荡，心里稍稍踏实些。成了一家人，小孟的态度也变了。你别出声，我照样能点燃你心里的火。你的佛珠不是稀少么？挣到钱咱能寻。小孟有这么一种想法，有个想法心里就踏实。
你没有拒绝，我看见了你的诚心；平静的下面是交往的契机，我还看见了你的诚意。小孟脸上舒展开来，也不做表情。诚实就是老实，像一块未开垦的肥沃的土地，播下种子就长苗。小孟像一个农夫，准备耕耘。我等待收获的希望，那多快乐？看着小苗儿成长，我也成长，这是享受。他抿起嘴，你不懂，很难懂的。
诚字出口要成事，不成为妄。
头黑都是茬，面白血气涌。小和尚合上眼皮，留下一道缝。串珠悬垂着，手拢住胸襟任它荡。家乡的一草一木在他的记忆中印象并不太深，这条幽静的小道，勾起了他的回忆。草木皆有情，点点滴滴成记忆：
小时候，外面的世界在天上。听大人谈论事，说到天津。天津？那该是一条大河。他不理解，就想象：明灿灿的有许多灯，天天都能照着我。人呢？穿梭在华灯夜市中，像赶集，急切切地奔去；像一场盛大的舞会，每个人都会有个伴。小时候，自己的世界在暗里。他和小伙伴藏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藏起来的不是身，是心：看大人们干活，卖力地不敢偷一丝懒；听大人们说话，句句都实在；等大人们走过去，忙碌地从一站走向下一站。真实，世界是这个样子的。在他的心里，这叫真实。真实能起什么作用？我的小天地只需要一点点，却不容易寻。他藏进橱子里，大人们在外面焦急地四处奔波，他睡着了。真美，这是世界给我的爱。可世界太大，我不会夸赞、不会形容。他把美收进心里，一点一点的积攒。小积木拼出大图形，变了，变得他又去想象：我想拼出一个大天津，我想盖一栋摩天大楼。他发现他缺少的材料太多，就积累，一步一步的朝前迈进。他挑选着，挑选一块一块的小积木，那必须是漂亮的。
搭桥，我不掺和。
白茅草。知客僧指指坡上，回头冲小孟笑。我认识。你想提醒我？小孟留个心眼，下脚留情些，别伤着它纤细的茎叶。行一步，你要知道行一步有区别。知客僧找小孟来攀谈：“它很细弱，遇风就倒。”你意不在我？打起精神解说道：“一倒地就变得刚强，每节草茎都能长出根须。”看，你把他的注意力吸引走了吧？小孟微微笑，笑得有点别扭。它是个祸害？那我可以下脚踩。小和尚束手而站，两腿一并，只显着衣服肥。小孟把脚抬起来，还是踩到空地上。风度，你有，咱比比？他一步一步朝前走，我要摸摸你的心，一伸手我就能摸到。知客僧眼角一瞟，你在听。转向小和尚：“锄后未将其拢堆晒干烧死，过一阵依然长得茂盛。”
你跟我比，比什么呢？小和尚有点局促，不抬眼便罢，抬眼就看知客僧。阿弥陀佛。灵台不能拭，一拭有尘埃。三个人，两个人在一边，这阵势很明显。知客僧手一指：叶心里长着小红果，钉在叶子上，似小花环一样成串串。美。小和尚顺着看：一颗颗美，组成图案美，入心是我的美。眼前随处有，经人一指点，大不同。美在自己。“蚊母灌”知客僧没理会小孟。亲切只送给需要的，继续说：“它发枝力强，无论怎么修剪，照样萌芽长大。”我说的是它的本能。
意会。小和尚点点头：道在自然，事在我为。
你搬的这是哪里的话题？别看你们说的投机，我找个契机杀进去就抢过来。小孟存住气，把胳膊弯在腹前，不对。换左边的，不好，往下去一点。四百米赛跑就一圈，先抢位，谁抢第一道谁跑先。小孟看比赛，就给那个领跑的鼓掌。瞧，他拉下后面的一大截。
鹅耳枥树，野生的，走几步又能见。成串的果穗压得细瘦的枝条频频点头，它果穗里结的什么果？小和尚走近了细察看：灰褐色的干，暗淡；亮绿的叶表，涩糙。嘴里喃喃的，没听见说什么。你接不接受不要紧，用心就入路。我是个领头的，不能偏还不能向。知客僧不知道，他这一动，给人的感受不同。他走到小和尚身后，眼睛一转不转，五官只动一官：“登高赏山景，山着绿装重叠翠；临海观真性，海披薄纱俏露容。”抛个话题给你，你接？
四季变换景色也变，一日之中景色也会随着天象变。变与不变宗于什么？小和尚不接。
看小孟，你说？
你净扯不靠谱的话。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他也不知道。我有理由，你让我说什么？莫打哑谜，小孟也不接。
察之而后思，心之业。
三人来到一高处，停下来。知客僧氅衣飘起，解汗么，提神。是冤是缘，你们自己结。一抬胳膊，肥袖舞动，下摆“哗哗”向后扯。我光秃秃的脑瓜没风采，你的风采不如我的风度：
东南静卧观低岛，睡佛平安处海中；
亿万化身参圣母，和风无语拂西东。
身临其境，为生其意。
我的家，那是我的家。小和尚聚精会神，头杵向前边，呆住了。他飞了起来，我要飞去看看。白云掩映，碧海清波。浓郁的林荫遮蔽着低矮的山头，没有高大的树，最高的应该是椰子。那一棵，枝杈上的树冠一蓬叠起一蓬，像伞上撑伞，是什么？小和尚眼力好，也要凭借想象。海风迎面吹来，他体会着飘的感觉，嘴角微微撇，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了。岛不大，那儿是我的世界。那些大石头浸在海中，没有石楞，像大大的鹅卵石。那一并排的石头变得剑锋嶙峋，是海水侵蚀的，还是击打的？自然之美，是上天赏赐给我的惊喜、我的礼物。我赤脚嬉戏在岸边，捡拾小海螺、小贝壳，还有沙滩上闪闪发光的石子。它们是我的小积木，我要拿去和别人交换人生的见识。建摩天大楼不是还需要和泥吗？别人会帮我的。
我变一变？小孟不会变。
小孟偎到小和尚的身后，巴巴地等。真痴迷，怪不得你做和尚。他端起架子，五官聚拢到一块儿，是笑还是怒？他又站回到原位。罢了，不动心不实，动了心还是不实。隔着一个人再看，呵呵，有趣。小孟有才，我也曾随机应变。肚子里一搜罗，有词了：轻打旋身施巧步，一边一个似灵神；当归入药文功煮，包你祛虚结两姻。老爷，等我回去跟你研讨研讨。他笑，打住了。小孟不常来，来一趟就成熟客。手指向小和尚，平着一拉，指着了大海：“上次，我驾着一艘轻便的小舟，绕小岛畅游。划波冲浪、泛舟海上，跟鱼儿跃出了水面…。”不信？我给你描绘描绘：“岛不大，底盘大着哩。你不见水下有莹莹的绿色，不是海水的蓝，也不是天空的亮。”不点个赞？他继续说：“水下有宝藏：密密麻麻一片褐色的海藻，珊瑚露出点点艳丽的尖角，还有成群的鱼儿结队梭游。石斑鱼，见过吗？不大，颜色变化多端。弄一条回家放在水缸里养，你得喂它活食，性子猛着呢。”
谁的美也比不了自己美，这是我的风采。小孟低低声吟来似咏叹：“大海，你低一低波涛，蓝天没有你蓝；岛上的树儿，你挺一挺身姿，阳光全凭着你艳。”可该欣赏我唻？我可不怵。两双眼睛盯着他看，是好奇，只是好奇的不解。他的热情一下子迸发出来，我可是享受？你们没有我自在。“做人，先付出而后才能享受成功。”他的话似乎很经典，脑子里放马奔驰而去：我要去探索大自然的力量，我要去体验征途的快乐，……。
求上进也是才华。知客僧以目问询小和尚：你的主见？
“咔嚓”闪电像玉米的根须，交错着向下扎。一刹那，连接起高空和海面。浓积云盘旋而来，像一锅倒扣下来的稀饭：高处，似锅里旋动的浆糊；底部，翻出了花。这是一个大吸盘，别看它慢，横扫之处，海面上寂悄无声。
天变了。
（一树淡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