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天一色,昏昏的光线灰暗暗。穹宇变得小了,像一间屋。天际在低处,在天和海的交界处。一道橘红色,火一样。
那是希望,小和尚眼里闪出光来。烈烈抖动的裤子,裹着两根铁柱似的腿;脸颊上两道肉愣,两竖,像紧绷的上臂肌,孔武。他紧闭嘴,脖子上突起两道韧壁,下巴被扯成个方块。“呜、呜、呜”狂风吹起冲锋的号角,“咚、咚、咚”大海擂响进军的战鼓。老天总是给人留下希望的,虽然渺茫,也是希望。他像一个初上战场的健将,怒睁起双眼,眉毛竖成倒八字。法师,你看见我的表现吗?进击、进击,我要做一次豪迈的进击。他全身心的投入,进入了忘我的境界。
征途要闯,这不是豪迈,是他的信心。
云层绽裂一道缝,闪电向下扎出根。瞬间的光亮清晰无比,胜似白昼。小岛,那么近、那么真切,像带露的青柠檬,硕大而饱满。他的眼直了,一眼却能分辨得清:大海发着暗灰的光,不再透明。海面像镜子,波浪成了镜子上绘制的花纹。他心里“咚咚”跳,眼前是一面光滑的地板,一尘不染。我要去找我的家,踩下去?把心压一压,却按耐不住。他变成了一头将要发动攻击的战狼,想象着:我要获取一次辉煌的成功,笑到最后,最灿烂。
荡荡悠悠铺盖空,胜于玉帝猛将兵;
若论世上何为美?电母推椎连鼓鸣。
各位,什么叫美?我起倾城之兵,伸伸胳膊蹬蹬腿。厉害不?
昔日方天君聘孟婆,诞一子,身似鹿、头如雀,有角而蛇尾。人家生子当成龙,我家儿子四不像,叹息。莫叹,神仙的儿子强似龙,早已铺好星光大道。你不见他身上文如豹?赐他左手持轮,右手执扇。赶上最后一班车,东方最后一宿,箕星是也。
谁说我唯力是上?我从生长到消亡,都在变化之中。咋不停下来?停不了。你看我静止着,你不知我内心里翻江倒海,谁让我停我跟谁急。你们人类跟我比不了,太懒惰。你不知,没有我,你们一代不如一代。想进步吗?你找我,我崇尚力。
红尘生一物,千变不回中;
人说灵台空,弦虚曲实功。
找你倒是个好办法,只是你全没一点生灵之心。呵呵呵,你可是不管人死活的。这位,一身琉璃疙瘩肉,上长下短肥大的肚,腮鼓眼凸血盆大口。各位,咱家打幼时便眉清目秀。自从参禅学道,我的娘唻,变出这副模样。唉,断了我的后路。
玄果伽蓝护,低颜拜老娘;
扪心常自问,凄冷这般长?
悟出来了吗?善,常要提拔;恶,常要镇压。小魔头,我现身出来吓死你!不妥,没吓死它,先吓死了我的徒儿。徒儿,为师的助你渡一劫。我来观观:战场且当竞技场,你得拿出勇气加精明。竞技是发力,发力释放精神,精神作支柱。赢它一局你莫拼命,为师的给你判输赢。这法师想的好:冲锋、冲锋,冲到阵前临门一脚,“砰!”你赢了。
要学大本领,先炼金刚体。法师,你看我有没有这个决心?希望升腾起来,不会自动泯灭。小和尚腾身飞走了。
闪电照亮了这间屋,无声,无声的宣泄、无声的示威。短暂的光亮,小和尚四处一搜寻,乌云静止了。在他的印象中,静止是存在。他想:短暂而逝的事物,能算是生命?生命是时间,时间越长,生命力才越久。风儿吹不动乌云,也吹不动大海,大海也没动窝。风儿吹动了海水,浪涛晃来荡去。思维有点神奇,思维有时也有点呆滞。浪涛不是生命,一静止它就消失。“咔嚓!”雷声响彻天地,一阵惊悸,他更加的小心翼翼。他笑,鼻子两边撇出个八字,但嘴绷得更紧。顺着想去:云层是生命。你看闪电,像玉米的根须一样,交错着向下延伸。它有根也该有枝叶,他想象着那上面一派茂盛的样子。睁开眼,眼皮顶着了眼眶。表情似是无辜,因为沉着,能感觉到他内心里的渴望。他把精力更集中,战斗就要打响。
战场大,人渺小。
人可以藐视自然,这是人的规则。自然也有自然的法则:乌云带来狂风,好比火上浇油,势把穹宇卷动。他平着飞,迎着狂风飞,不能竖直,不敢抬头。心啊,你不大,现在我知道你不小:风力真野,不被它吹走还想朝前行?他并起手掌伸向前,像身上长出了冲刺的尖锋,像鱼儿那样逆流而上。风化作弧线“呼呼”从身上流过,到脚后汇合,形成一堵小小的气墙。蹬蹬,感觉得到。抓!借力往前冲,它却不能提供什么动力。
这是机会。
临门一脚乱中取胜,我再给你施加点法力?机会太小,小和尚没抓住。你的感觉很敏锐,可惜,你却不会借台阶。小和尚的脸像刀削,更瘦俏。他没改变姿势,依然向前冲。没有找到合适的方法,他喜悦的心有点淡化。佛珠贴住胸脯,自动贴的。他的信心依然不减,这是我的后盾,逆风而行更加坚定。交锋必有阻挡,有力必有空档。不是它想故意留下,也不是你想故意获得,你得学会分析。依赖是一种惯性,你稍稍超越一点,就能获得更大的自由。
怎么改变你?
这不是依赖,是一种习惯。人说思维快,习惯更快。小和尚内心里是强大的,因为我并未发挥我全部的力量。动力,动力,借你发挥我的灵活性。他把四肢并起来,舍着头前行。他认准了:我只要施展腾挪辗转就行。
战场变得小了。
小和尚兜不住身,他像一片炸飞的碎片,一飘一落。向下沉,飘起来;飘起来,按下去。他不是飞,在空中无阻挡,他变得横冲直撞。魔怪把手一挥,千军奔向一点,潇洒自如。瞅机会,要瞅准,一旦我舒展开了,像蝴蝶一样翩翩起舞。小和尚企盼的太急切,一口气提起来,提,提,你出来?他想动一动四肢,我的力量都在那上面。魔怪冷笑,施展开粘的战术,贴他贴得紧紧的,裹住了他。到我跟前你还想耍轻巧?魔怪看得准:你抱着个球想分身?犯规了。一次冲锋,小和尚的信心消耗掉不少。便盼:法师,你看见我吗?魔怪更轻松,你不懂规则。这好办,我让你有心无力。
一个黑点,越来越近。
小和尚闭上眼,摸一摸串珠?那么大、那么长,胳膊却弯不过来。他的脸像拉扯的塑胶模,走样了。睁开点,看见了:它像鹰隼,带有尖勾的喙。来了一位灭火队员:黑脚信天翁迎着风暴而来,毫不畏惧。热流瞬间涌过全身,小和尚脸上恢复了原形。虽然还是硬邦邦,但这是他拿自己的力量撑住的。法师派你来给我做榜样?振作起来,我愿跟你比翼。他又想到:咒语。我有了咒语,在前面竖一道避风墙,让你能!
看着魔怪逞凶,法师无语。自然的法则你只能去适应,你想自立一个法则让自然适应?它虽然蛮横,不犯规,我不能强制惩戒。你的想法好,可是你不改变这种想法,永远不会成功。
我不能落后于你。有个伴,小和尚放心了。他挑起眉、紧绷嘴,两眼死盯信天翁:我没有你长长的羽翼,我跟你比精神。他把双臂伸成羽翼状,袖子裹着胳膊向后展开,真像一对小翅膀。
避其实就其虚,不是胆怯是战术。我明白,你依赖的心太重。再提示你一下。
信天翁张开两翼并不扇动,不是飞,滑翔。它有它的特长,凭借特长讨巧,并不敢硬碰撞。距离越来越近,雨滴斜斜地落来,打在后背上如同豆粒撞鼓,“噼噼啪啪”响。它轻巧地一变方向,沿着雷雨区的边沿走了。
你把球传给它,它再传给你,避一避风头。审时度势走偏锋并不是失败,带球进攻也需要长传短吊相配合。你硬要走刀尖也行,我看看你的勇气。
别走!小和尚胳膊一拐就摸着了佛珠。真凉,你一点也不留情。他的眼力也不错,心思明摆着,差了一把劲。杀入重围突不出去,心凉了一半。他把眼合上了,留下叹息:把希望寄托在别人的身上,不可靠。
哈哈哈,你的球传歪了。恶魔得意:我给你收走了,剩下你自己裸奔去吧。
乱军之中取上将之首,你可有谋?
小和尚侧下身,抖抖背上积攒的雨水。还好,头上轻松。一层单衣也成了沉重的包袱,向下坠。咬牙挺住,坚持,只剩下最后一刻。水顺着鼻子、下巴呼呼淌,他的信心一点没变,睁着眼,视线模糊了。辨不出南北,小和尚失去了方向。
鱼儿入水是生路,你不长眼,我这一锅是沸水。翻肚皮、翻肚皮?魔怪等着,等我看你笑话的时候,你早没知觉了。
苦难是一种养分。想当初我被磨得精疲力竭,果正不是不容易得的。认识必须超越自己。法师狠下了心:你先下地狱,而后可能涅槃?
一个身影似射出的箭,义无反顾地向前,“唰、唰”太流畅,“哗、哗”太震撼。急剧的运动让小和尚产生了错觉:我会飞。先冲出去,寻一个落脚点继续飞。他不知道气流跑得比他快,他不知道他不仅没有前进还在倒退,他不知道一旦停下来他会有个什么结果。
动,就能立;止,什么结果?
(一树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