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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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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81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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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9章 造历幻缘(下)连载

  交个眼运,扬眉吐气。

  似小似大,似动似静。法师现出法身,庞大的身躯看似迟缓,力量凌驾于躯体之外,颇有泰山之势。他游离于场外,抱着胳膊慢慢跟进,盯住双方的身影,心只在徒儿身上:那身影忽上忽下、忽远忽近。他一忽儿喜上眉头、一忽儿惊愕地张开嘴。他忘了转脖子,斜视着眼瞪:“进球、进球!”他等着握拳一立的动作,一下就把我的心情给释放了。眼珠来回地转动,心里边暗使劲。倾起身子把手指点,就差亲自上阵。他的心托着那个身影,然而他一次一次失望。垂下肩,放松一下。这不是得胜后的松弛,隐忍的无奈。“腾”他怒冲冲地迈步上前,却猛刹车停住了。一道无影线划出了禁区,这是规则。那老到的脸上失去了表情,额头划出三道皱纹。我只需要一刻,庆祝的一刻,等不来了。使劲儿变成了努劲儿,心愿变成了夙愿。

  他想起杜甫的“昔游”:“余时游名山,发轫在远壑。良觌违夙愿,含凄向寥廓。”参道不向堂前悟,人心之上剪灯花。苦难,你根植于有志之士的心上。我的故土,我故乡的魂,还是那样悲戚!

  乌云静止着,遮蔽了天空。

  云层之下,一个黑点在挣扎,看样子他在努力,向上浮?上面有个恶魔,拿根棒子静候。“邦”敲一下,“邦”真顺手。天色漆黑黑,一团浓云一裹,分辨不出小和尚了。“你还敢抱怨?”它变换起嘴脸、扭耍开身躯、挥舞着大手狠狠地使劲,气哼哼的:“我也是生命。月里嫦娥施广袖,不如我施耍魔力尽情。”

  你见过地缝里冒出滚滚的浓烟吗?那剧烈的变化,或者说急剧的运动,聚集到空中乌鸦鸦一片。你怕,请你远离,站到远处欣赏。法师并不远离,我就站你身旁。

  “你说我身躯太过庞大?哈!我是巨人。”

  “对,你是巨人。你还滚滚而来、滚滚而去,不辞辛勤。”

  “看见吗?我站在尘世之上,我在拼搏。”

  “啊,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奇物。你整天蹦蹦跳跳的,不嫌累?”法师冷眼旁观,我怎么说你呢?笼子里关了只老虎,便有人来围看。有人投进去一根香蕉、一块饼,那人怎懂你的心?

  “等我给你留个念,回去咱‘PK’,咱们俩一起伟大。”

  你看见我的强大了?你看不见“我的奋斗”,我可是胸襟坦荡荡。它生气:你不知道我也在努力。它偷偷笑:你不济事,我的胃口大。它的肠胃蠕动起来:我要吃活食。“咔嚓!”它使出撒手锏,彰显它的气势强大。

  雨滴无声地落,没有碰撞。它也期待,期待着一次撞击。撞击过后就汇入溪流,失去个体的活力。不论它在空中停多久,一声“砰”,代表了它的存在。这是自然之道,这是归宿。法师仰起头,眼皮遮下一半,仿佛回到了充满朝气的时代。他在想:

  细细的秋雨,浅浅的。地上没溅出小水坑,汇聚起一小片,“呼呼”淌。雨地里,路上少行人,陆远攒着劲地跑。身上要湿透了。反正已经淋湿了,他慢下来。仰起脸,雨水“嘀嗒、嘀嗒”顺着腮流进嘴角。向前望,小雨“哗哗”的紧。眼前的雨稀疏。不稀疏,只是细。他用舌头舔嘴唇,甜甜的,味道有点独特。凉,湿衣凉,可身上滑滑的,感觉着舒服。匀称的细雨密密地下,向前望,又清晰又雾蒙蒙。天是灰色的,地是黄色的。黄色?是绿色。像田野里的青纱帐,一地的高粱杆。绿色是生机,黄色是成熟。像什么呢?流畅的线条勾勒出的一幅山水。苍遒的粗笔,描绘奇峰的骨骼;简洁的笔划,勾出藏在深处的人家。淡淡的冷色着浅绿,这是生命之色,蕴意着翠;高处的暖色着焦黄,这是阳光的照射,蕴意着红。一只大手笔泼墨似的挥洒,画面快被水彩抹尽了,总是留下一处空白,等待题字。淡墨染层峦,此处出意境。他拧起眉头,叫什么秋雨图?

  一把小黄伞,伞下罩着个小孩,只见衣裳不见脸。他踩小水坑,拿脚试深浅。鞋污了,裤腿也湿了。陆远想领他回家,走上去问:“咱们俩凑凑?”你这么个瘦高个…。他瞪了陆远一眼,没说话,还在有滋有味地玩。你跟我一样,事事都想亲自体验。陆远笑。雨水从脸上流成线条,一咧嘴,一副哭得惨相。陆远跑起来,跑过一对母子时慢了下来。“来、来、凑凑。”她把伞让出一小块,打招呼。陆远一回头,灿烂的笑。把五官正正位,我该感激你才对。脸颊上放轻松,凝视她。儿子的后背舍出去了,只遮住个头。小嘴快:“他已经淋湿了”陆远的腮肌僵了一下,你看到的一点不假。换成微笑,当事者清楚,你的感觉最真实。陆远不能就此离去,陪着走。这妈妈只顾小的不顾大的,便有行人投来奇异的目光。陆远腼腆地笑,笑得委婉:我走得快。你很善解人意。她看懂了他眼中的固执,这也是坚强。问孩子:“你敢跟他比吗?”我已经不舒服了,你还往外撵我?儿子拿眼疑惑地问:你是亲妈还是后妈?阿姨搂紧了儿子,把伞让过去一大半。陆远跑走了,我很想躲在你的伞下避一避,可我已经领受了你的母爱。迈着小步跑,身上跑热了。想:妈妈如果心疼我,我怎么回答?

  努力是个辛苦的过程。

  这儿是我一个人的世界,没有生灵陪伴。不,还有那个魔怪纠缠不休。你那么大,我这么小,咱俩谁打谁?云儿欺压我,风儿驱赶我,小和尚想,我还有一条路。往高处飞,向上去,他钻进云层里。驱赶走茫然,他把信心变成信念,在心头点一盏不灭的灯。他像一个精灵,要飞到云层之上,这儿是锻炼我的战场。破迷雾化冰霜,我有这个信心。响雷变得弱了,“哗哗”声不绝于耳。落雨的回荡比惊雷来得强烈,他没被雷击中,舍着头急忙向上钻。“快、快,否则一下子玩完。”震颤太突然,太剧烈。云层中连通了电流,他导电。“向上、向上,我不怕。”小和尚筋酸骨麻,不是疲惫,他尽力了。

  认识必须超越自己。

  战场转移了,法师守着空空的地儿发闷。云雾中有股腥气儿,嗅一嗅,变成了雨水的清新,醒神。它像一个幽灵,不死的幽灵。那幽灵自上而下,化作一股气儿,无孔不钻。它专门寻人的心,像寄生虫儿,要在人心里滋生。那幽灵自下而上,变作一面镜儿,不威自慑。它专门把人照变形,像致幻剂儿,让人胆寒。这泼魔;

  眼圈熬出青乌样,威武充当大尾狼;

  獠出门牙凶貌露,头梭身壮抵城墙。

  你人走幽魂不散,这就是余威。有力才能不被小觑,没有强大的自我,能消除别人的轻视?我给你点力量?法师意欲上前,止步了。慢慢思来:

  共工怒触不周倒,大羿驱炎逐路多;

  太子枪挑黎庶傲,猴王韬晦去栽荷。

  你这是以大欺小,不是竞技了。法师又犯难:菩萨不要自大之人,要低首肯为民的心。菩萨有旨意,怎可忤?那边的战斗进入白热化,这边心似滚油煎。狠了狠心:你先下地狱,而后可能涅槃?

  乱军之中取上将之首,是谋之一。退而求其次,我脱身出魔掌,你能奈我何?穿破云层才是生路,小和尚冲、冲,这不叫努力,叫求生。云层也不叫厚,叫高。云山在上,倒扣过来,高耸入云的山峰正可比拟。

  “啊——!”震颤比电流来得猛烈。衣服好像被撕成了碎片,刚才我还嫌弃它是个负担,当它弃我而去时,它是那么的宝贵。雷电啊,你是烘炉里的炭,旺旺的火,烤一只剥了皮的乳猪。它真的想把我烤熟透,我翻滚,无承接的打滚,落体式的下坠。我愿意被你烤熟,请你留一留我!它不回应,不留情。如果下面有个雨棚,能缓一缓我的速度,或者有个钩子,能担一担我的力量,哪怕你把我摔得吐血,哪怕你挂下我一块肉,我也有希望。生,我什么都不求,这是我的全部。可我连点泥水也沾不上,泥,也是生命的根基。我要掉进海里了,要沉到海底了,谁也不知道我去了哪儿。我还有爱呢!

  法师,救救我。

  一阵风狂野地旋来,缓解了他的冲力,把他托在边上。他像一片叶,你托着我吧,我不会落下去了。暖流从南来,被寒流挡住了。万米之上的冷气随雨而来,气温骤降,两相僵持。僵持不能长久,“咔嚓”一声巨响,雷电发怒了。风儿跑得快,把他撂下了。“啪”这声音太实在,“噼里啪啦、咕噜噜”他从树顶滚落到岩石上,重重地摔下。

  胳膊肘、膝了盖,疼痛难忍。爬起来先瞅瞅,没人。他呲牙挤眉,忍,只有忍。谁能安抚我一下?妈妈,还是你对我好,从来不怪我,只会心疼我。他忘记了疼,我该心疼妈妈。坐起来,身上散了架,低头默默无语。是我不容易?妈妈不容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不流眼泪不思母,思得母来泪横流。他一动不动,暂时的安歇,放弃了所求。拿手指抠,指甲盖裂个大缝,还用力。他很想抓一把泥土,那是平安。疼痛可以忍,思念忍不住。串珠呈鸭蛋形吊在脖子上,他忘了。我还求什么?他眯起眼,眼前很开阔,风浪似乎小了,平坦坦。新的希望渐渐地升起,疼痛消失了。他想家,坐直了,合上眼回忆:

  小花,我的小花。

  “小花,把我的鞋子衔来。”它跑进屋到处搜索,欢快地跑出来,给他放在脚前,讨好地献媚。“你肯定不是用眼看见的,我藏起来了。”小花不花,一身纯净的棕黄色。抱来时像小猫一样乖巧,他天天抓它的背。妈妈叫它玉石眼,“你怎么能给它起绰号呢?我就叫它小花。”他盼着它长大,又不希望它长大,它还是长大了。有人叫它滑条,他不信。它身子筋壮,头和脖子一般长。他天天摸它,早就熟悉:头如梭子、腰如弓细、尾似箭立、蹄子头尽儿像蒜瓣。他跟他讲理:“如果它是纯黑的,我得叫它哮天犬。”你们遛狗,狗遛我,别人看得眼馋。来到野外,它撒欢儿跑去,“唰——”开弓箭就是这样的。他看见了:一只野兔跑着跑着突然拐弯,可是没甩掉它。“噌噌”它扑上去按住,叼着衔回来了。“你不吃了?”它不自私。他摸黑回家,它领着他,闭着眼也不用担心。“你拿鼻子嗅着?”他心里笑。有时它也自己跑出去,跑多远都会回家。从养了它,家里再不闹耗子,比猫强。“它眼里只有我,谁敢欺负我它就上。”

  小花,你看见我落难了吗?

  乌云罩顶,没有散去的意思。大海张着口,蓄势以待,要来吞噬。海风送来海浪,直滚到脚下。狂风毫不留情地耍着蛮横,风不停,浪涛的咆哮更像是助威。他像一只仓徨的山凤,栖息在光秃秃的石头上。手指紧紧地去扒坚固的岩石,像小松鼠那样警惕地张望。闪电间隔亮起,只需要一刻,一切都能看清。穹宇昏暗,却也上下分明。雨水很有人情味,停一停让他喘口气,换作倾盆浇下来。小和尚成了落汤鸡,还不如落汤鸡,他向上都没地儿扑腾。“山凤的羽衣湿了,还能护住身子,你要把我的心浇透。”他缓一缓,有点麻木了。束手待毙?逃,无可逃,我一无所有。我不还有空间?他忽然亢奋起来,学山凤紧守脚下的石头,傲然挺立;学寒风中的枯叶,不肯离去。那叶子晃晃悠悠,树儿不情愿,也只得舍弃。晃晃悠悠扒不住了?只等波涛再高一点,把他卷走。“我要立足,我为什么要立足!”飞起来,他只有“飞”一条路。

  穹宇是温和的,也有险恶的一面。身处旋涡中,它令人恐惧,让人诅咒。谁来体谅它呢?它像人的肠胃,吃多了也要蠕动,帮助消化。圣人曰: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佛曰:悟即上,上即空。生生之处非为实,空空之处非为虚。佛法无边,你快上岸。

  小和尚走进一个考场,锻炼人坚强的考场。入门时抬头看,门楣上贴着:“我是人”。

  (一树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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